夜色慢慢褪去,塞北星空一望無際,看一眼能讓人陷進去,如今東方一線魚白,天明已不遠。此刻,城墻之內,那一身官府的李守制正徐徐騎馬而來,在他的身后則是密密麻麻跟著百來人,但見他下馬后,大手一揮散了將士,便是急急上了城墻而去。
此時,城墻之上,三人并排站立,當中男子一襲白袍,在這茫茫夜色里分外鮮明,身側兩人各著盔甲,霸氣外露,看之讓人心畏。
“參見公子,”李開羊一甩朝服,躬身行禮道。“人呢?”白袍男子轉過來一看,微微蹙眉,問道。
“那小魚姑娘如今昏迷在床,所以卑職斗膽做主讓嚴司制在那守候,等她醒后再一并帶來,還望公子恕罪。”李開羊見他神色似有不耐煩,連忙解釋一番。
“昏迷了?”白袍男子明顯一怔,看了眼那一臉憂色的李開羊,便不再說話,直接轉過身去,繼續與身側二人談起作戰細則來。那李開羊見此,內心頓時舒了口氣,也不在此地多留片刻,便是恭敬退下。
東方日出,魚白逐漸蔓延,城墻之上,一片朝陽之氣,夜色寒冷更是在這突如其來的光線里,盡數溫柔殆盡。從上看下,這紅城城北城墻之上,竟生生駐扎了數百將士,其中一百弓箭手伺機埋伏,一百巡邏士兵駐扎城墻要點,更有一百士兵或拿大盾抵御,或執投石車殺敵。
而在城門之內,更有數萬將士嚴正以待,成扇子型排開,看去好不壯觀,一些早早要出門做買賣之人,看見城北如此架勢,內心駭然之下緊緊閉門不出,一時這紅城主道寂靜無比,連平常經常放肆言笑的十八樓館,此刻仿若是聽到了風聲,早已安安靜靜,壓抑的感覺籠罩在紅城百姓之上,歷史注定,這一天是紅城不尋常的一天。
城墻之上,那白袍男子面朝北方,一臉肅然,天明之下,依稀看得清十里開外,那密密麻麻的黑點不斷蠕動,越來越近,甚至那前行軍旗之上,赫然寫著“風憐”二字。
“郎謝!”白袍男子望著那遠處黑壓壓一片,壓下內心震撼,開始發號施令:“你率數百巨獸營為前鋒,數千鐵甲營分行兩側,數萬步兵營殿后,等塞北軍行至城外五里之處,出城布陣。”
“諾!”其中那粗狂漢子抱拳領命一聲,便是踏步離去。
“許幽!”白袍男子驀地轉過身去,說道:“兩軍交戰之際,我要你殺入敵軍取那柳逸項上人頭。”
“公子放心,許幽去也!”那威嚴男子大笑一聲,便是別過白袍男子,扛起那一把大刀,悠悠離去。
“哼!區區一個柳逸,本公子還不放在眼里。”白袍男子遙看遠處,內心又開始算計起來,“風憐子譽......若你不在紅城則罷;若在,那便是天要你亡。”
天明,略陰,紅城城北開外,數百米為間隔,黑壓壓兩片分隔對峙,一股蕭瑟決絕之氣緩緩在上空飄動,傳入風里,連天也為之黯淡。
那對面數丈木旗之上,“風憐”二字隨風搖曳,旗下一輛偌大戰車之上,一人通身盔甲著身,手持利劍,遙遙看向前面,那白銀鐵盔遮住容貌,看不清此人模樣。
“白銀盔甲!莫非是風憐子悟?”城墻下當先騎馬之人看到對面戰車上男子卻是露出一臉震撼,別過頭去看向一旁那粗狂男子,卻見他淡定如初,一時有些不知所云。
“那人并非風憐子悟,而是風憐子譽。”許久,那粗狂男子才悠悠說道。
“只要不是那風憐子悟,這塞北還沒人是我許幽對手!郎大胡子,一會交戰你去對付那王猛,我去會會那風憐子譽。”
“成!那塞北天鷹王猛,郎某早就想與其一戰啦!”
正當此二人言談之際,對面戰車上那傲然站立男子,卻是驀地轉身,緩緩坐下,此時,一人著尋常緊衣,腰間佩劍,但見他走至那戰車男子身側,微微躬身行禮,便是走上戰車,開始下令擺陣。
俯瞰而下,那臨靠城墻軍隊,密密麻麻,千余鐵騎橫鋪開來,戰馬嘶鳴不斷,那不斷從城墻涌動而出的是西南三軍六萬步兵營,西南三軍將士以江南東越人士為主,納西番、刺涼之地奇兵異獸為輔,其兵之特殊,往往出其不意便能克敵制勝,故被皇家欽賜“西南三軍”名號,隱隱與風憐之塞北三軍對抗。
隨著六萬步兵營陸續出城,分站兩側,中間隱隱留出數人之寬。忽地,那城門大地之上傳來一陣晃動,但見一支身著寶藍色盔甲鐵騎驀然奔出,直奔前方而去,隨之數十匹鐵騎相繼沖出,一批接一批,震撼大地之時,亦是莫名將戰前興奮不斷推向高潮,那分站兩側的六萬步兵頓時齊聲吶喊起來,喊聲之大,通天徹地,傳向四方,傳入那塞北將士耳里,這便是西南三軍大戰前夕最擅長的以勢壓敵。
那數萬鐵騎沖出,盤旋在步兵外圍,在那步兵齊聲吶喊助威聲中,不斷用鐵劍撞向鐵盾,敲擊之聲充斥吶喊之聲,這西南三軍好似將戰前氣勢調到了最高點一般。反觀對面那數萬塞北將士,則是個個冷靜如斯,仿若見慣了對陣敵人吶喊壯勢般,個個幽眼怒睜,像極了一頭蓄勢待發的餓狼。
“王猛聽令!速速集結五萬鐵騎,等我令下,你便一路直殺過去,沖散敵軍陣型,然后迂回殺敵。”戰車之上,那一身緊衣男子揮手扔出一枚令箭,被戰車之前馬上男子一把接住。
“塞北騎兵營,速速集結!”那男子接住令箭后,策馬而去,隨即驀然一聲大喊響起,頓時便見塞北陣營里,一陣不小騷亂之后,整整五萬騎兵營便是集結完畢。塞北兵嚴,名不虛傳,如此上下執行之力,若不成塞北霸王之師才怪。
那手持令箭男子掃視過去,稍感滿意,便是驅馬來回走動巡視,只這時一陣仿若要將大地掀開之音轟轟傳來,萬余鐵騎竟隱隱有些潰散,戰馬似是被這轟然之震嚇到了,嘶鳴之聲頓時不絕于耳,騷動馬亂之時,更是影響了軍心。
那手持令箭男子與戰車上發號施令男子,同時聞聲望去,卻是瞧見那紅城城門之景時,均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是一幕何等的畫面?一眼看去,竟生生震撼。
城墻之門高約六丈,寬為三丈,紅城三大城門當以北門最大,故北門城樓之上建一奉安殿,以臨敵布陣。此刻,那寬廣城門之內傳出陣陣悶響,化作音波四散開來,城門兩邊士兵更是各自退后數丈之遠,留出中間足足五丈空余。
一聲嘶鳴驟起,不同于馬叫,那是一種仿若來自密林兇獸之音,但見一只體型碩大之獸轟轟而出,皮膚黝黑,背上長滿尖刺,嘴角兩邊露出長長獠牙,看去不禁讓人望而生畏。只其頭頂盤坐一人,手執玉笛,雙目微閉。這兇獸出城后,對著遠方又一聲嘶吼,好似戰前宣志般。
“果然是西南三軍的壓箱底!那兇獸便是西番密林土族的箭齒象吧。”戰車之上,那緊衣男子手握腰間佩劍,目光遙遙望去,“傳聞此象兇暴,皮膚堅硬可抗刀劍,若是任它為先鋒,沖跑起來,我軍定不能擋。只是不知他有幾只,若是只有這一只......”
“什么?”未等緊衣男子說完,接下來一幕卻是讓他再次難以平靜下來,但見在最先一頭兇獸出城之后,又有十頭同樣兇獸轟轟出城。“竟然有十一頭!十一頭箭齒象。”
“傳聞箭齒象極為罕見,即使是那密林土族也不見得能馴服幾頭。那西南三軍編制巨獸營曾對外宣稱擁有五頭箭齒象,如今卻出現整整十一頭。這石鹿藏的好深。”十一頭箭齒象,一頭足矣沖散一方陣營,十一頭足足沖散數萬大軍,想及此,緊衣男子內心不禁猶豫起來。
塞北三軍,尤其是塞北鐵騎,沖殺起來天下無可匹敵者,只是如今面對的是那十一頭箭齒象,那種巨獸乃是金石王朝最危險之地、西番密林之獸,體型之大、外表之堅硬、性情之兇暴,非人馬可匹敵。
“怎么辦?”緊衣男子一眼便是瞧出,那對方所擺陣型,明顯是要讓那十一頭巨獸當做先鋒,眼見那十一頭巨獸緩緩行至陣前,一字排開,嘶吼聲不斷,性情已然有些暴躁起來。
“西番密林有一獸,名曰箭齒象,此獸之大,足以匹敵數千鐵騎,我早年行走密林,曾與此獸打過交道,此獸性情極為暴躁,很難馴服。但密林土族有一密法,可控此獸,只是那密法太過駭人,可修成者寥寥無幾......若想擊殺此獸,唯一手段便是擊殺控獸之人,只要控獸之人死亡,此獸便是一頭兇獸,屆時擺下坑陣,誘之殺之則不難......”
“控獸之人......”緊衣男子眼中精光一閃,那陣前十一頭巨獸最為引人矚目,而在那巨獸頭頂,則各自盤膝一人,個個手執玉笛在懷,雙目微閉,似是在吐納一般。
“王猛!”緊衣男子一聲大喊,便是見那一身戎裝男子騎馬而來,“令你從鐵甲死士中挑出最強一百一十人,十人為一隊,以鐵騎為掩護,殺死那巨獸頭頂之人。”
“諾!”那戎裝男子領命而去,心情卻是有些忐忑,“鐵甲死士一般不輕用,此番怕是一場惡戰......”
“好戲這是要開始了么?”城墻之上,白衣男子端坐高處,身體似有不適,全身裹在白雪大褂內,臉色有些煞白,時不時用手抵擋這忽來的寒氣。“咦?十一頭箭齒象已出,這塞北鐵騎陣營竟沒有亂。不愧是久經沙場之兵,若無這些巨獸,這西南三軍哪是人家對手。唉,為何我石家練不出此等兵馬......”白衣男子念及此,目中精光一閃。
“公子!”此時一陣腳步傳來,白衣男子聞聲看去,卻是那李開羊與嚴行二人正領著一女子急急而來,在見到那女子之時,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即可吩咐道:“給小魚姑娘搬坐。”
那女子一臉漠然,似是身邊一言一行全然引不起她注意,此刻在攙扶下,在城墻高處坐下,只是女子偶爾看向一旁白衣男子時,目中隱隱恨意蔓延。女子異樣被白衣男子察覺后,卻是兀自笑笑,指著城墻之下朗聲問道:“小魚姑娘可曉得那五里開外是何方兵馬?”
“乃是塞北三軍,風憐兵馬。”白衣男子見其不答,也不生氣,自管說道:“父母雙亡,顛沛流離,以至被拐紅城,賣進風月場所為奴,你之命運,全拜風憐所賜。如今,敵人就在眼前,石某便幫你報了殺父母之仇。小魚姑娘,一會你可得看好了。”
白衣男子說完,便是褪開大衣,站起身來,看了眼一旁女子,便是踏步走至城墻俯瞰之處,接過旗官手中令旗,雙手握緊,舉起左右搖晃起來。而在此旗搖晃起剎,一聲高亮之音便是徹底想起:“公子令!殺無赦!”此音悠悠傳去,傳入那城墻之下戰場之上。
“風憐?”女子怔怔望著城下,嘴角喃喃自語,好似想起了什么。
“公子令!殺無赦!”驀地,一聲喊令傳來,許幽聽聞,目光漸漸透出無盡瘋狂,手中大刀被他緊緊握住,與身旁郎謝相視一笑,便是舉起大刀,高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