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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長夜離歌

  • 緋花燼
  • 冷畫燭
  • 5535字
  • 2019-06-05 09:00:00

綠云山的人,是他的師妹!

曾經的蕭晗箏對她是視如己出,但誰又不是狠心利用呢?

未央魔羽這般折磨人的東西,種在一個小姑娘身上,難道就不覺得毫無人性么?

現在還來提綠云山,還來提之前的情分?

“那你可知道,阿婧身上的未央之毒,拜誰所賜么?”

沈絳云淡風輕,對于眼前的人,真的就只剩下恨了,但是阿婧靈前他不動手,不代表著他會放過衛祈暝!

“衛門主還真是能忍氣吞聲啊,你塞北衛家的名聲恐怕是毀在你手上了吧。先前不顧我們夫人阻攔,跟著掩陵合作,還就此威脅夫人,現在夫人離世,卻打著復仇的幌子要來跟我們談合作。不知道衛門主,究竟居心何在啊!”

畢竟還是阿婧的門徒,事事都要為了阿婧來說話。

司冉這般言語倒讓衛祈暝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當初跟著宋臨悉,的確是出賣了阿婧的一切秘密,包括阿婧只跟他一個人說過的拜月教的秘密。但是自始至終他都是出于嫉妒罷了,在那日之戰的時候,他也曾相反設法的保護阿婧的安全,他也曾為阿婧的身體擔心,他也曾......

可曾經的東西誰又會再次注意呢?

現在阿婧已經死了,任何一切都毫無說服力了。

“我只想替她報仇而已。”

“替她報仇?那你何不自戕,當初掩陵逼死夫人的時候,你風吟也在其中吧!”寧惋憤憤不平,婧姑娘這樣好的人,卻還是逃不出被自己人算計的幌子。

“當初掩陵合作的確是我的錯,我背棄了師妹的信義,出賣了綠云山莊,導致師妹......”只要是一提到阿婧,他的語言幾乎哽咽。

現在不管是誰,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那窒息、是某種壓迫著他生存本能的重量,讓他時時刻刻都像一頭蓄滿了力的獵豹窺探著左右,暴起攫人;而那種快意卻是從最隱秘深心里沁出來的——在這些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中,暗藏著暴風急雨、腐臭芳香,濃得仿佛眼前化不開的夜色。而他、就是要用掌中的劍、將這鐵一般的古城和長夜斬開!

“我憑什么信你不是宋臨悉派來的人?”

“衛某敢前來吊唁,就敢直面沈樓主的質問!”

這一次,權當是為了阿婧罷——

臨決戰、賭生死的快意直冒出來,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跟阿婧一起橫戰江湖的時代!江湖武林,給了他一種歸屬感和熟稔感,仿佛他就應該在這樣的亂局中游走——這個殺機四伏的武林、和當年厲兵秣馬的修羅場一樣,給了他最廣闊、最有挑戰感的舞臺。

“我要你風吟和綠云山數人,為我臣服!”

沈絳和衛祈暝畢竟是仇敵,風吟蒼穹當初創立就是為了能夠和雪羽樓相抗衡,綠云山莊作為武林中樞的保護屏障,能夠為衛祈暝帶了更大的勝算。可是現在,沈絳卻要他將兩者和并于雪羽樓,成為雪羽樓的下臣,那他的仇?

“這......”

“怎么?不愿意么?你不是說,為了能給阿婧報仇,什么代價都可以么?我只要你加入我雪羽樓,成為我的下臣而已,難道你就是這樣維護你師妹的?”

純粹的激將法。

但其實想想前因后果也對,當初他創立風吟蒼穹是因為自己的師妹,他知道自己的仇人真正的其實是阿婧。哪怕他一次次的想要要了她的姓名,可總是下不去手,但是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導致阿婧被逼死在曇頂獨峰上,這樣又何許不是一個巧合呢?

雖然他已厭倦,然而此刻巨大嚴峻的挑戰重新點燃了他天性中冒險和搏殺的氣質。

交織著權欲、殺戮、陰謀、背叛的江湖,是他的舞臺,而他早已能在其中游刃有余,在與人相斗中自得其樂——

“好!”

“樓主?!”寧惋疑惑,為什么?一個曾經勾結叛徒攻打了雪羽樓的人,就算是后來跟樓中合作一起南下攻打了拜月教,但也畢竟是個隱患,他衛祈暝還不是跟宋臨悉合作,讓雪羽樓傷亡慘重還因此失去了婧姑娘。

將這樣的隱患收作樓下,當真不是個隱患嗎?

“好了,到此為止......”

息婧宸,這樣一個傳奇的女子,血魔的女兒、紫薇鳳星的傳承者、冰弦劍的主人、九天玄女功的獲得者,就這樣如風中薔薇一般,風吹花散,再無痕跡。

漫地的悲苦中,記憶中只有那個緋衣少女的眼眸是明凈的,那是沒有經歷過真正幻滅和復生的嬰兒的眼睛,純白得有如那朵夢曇花。

什么獨步天下、無上靈力,即使有了這些又如何?那樣睥睨的一生、最后還不是難逃那一日。

能馭萬物而不能馭一心,能降六合而不能護一人——這一切,原來并不是什么力量的高低能夠決定的。

自此之后,阿婧以沈降夫人的排位入主神兵閣,生生世世,都是沈家的人。

那是他最后能做的、唯一的“護”了。

“掩陵多股勢力蠢蠢欲動、潛流暗涌,只恐不日便要發難——此刻宋臨悉不知我身處何地,葉拾死后,他也開始逐步信任我,不過現在,風吟蒼穹和綠云山莊眾人皆聽從我的調遣,若要攻進去,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不,你還是回去,做你的衛門主......讓他,相信你!”

攻其不備?

“我會讓陌淵輔助你,在你回去之后,陌淵緊跟其后,再者我會和三護法一起前往,北郡,畢竟是屬于雪羽樓的東西。”

“我雪羽樓曾經遺失的,現在也該還回來了!”

沈絳不作為,不代表他心里沒底,只要是他想要,他還是有能力拿回來。

北郡位居北位久已,一直沒有派人管轄,處在當初叛亂的局面,北郡三大世家的衰敗,正好讓雪羽樓有機可乘,現在正是時機,已經不可放過了。

畢竟是雪羽樓的地盤,怎么能讓宋家一直囂張跋扈呢!

那個白衣樓主一直寡言,擺弄著手中的小小木偶。然而那只詭異的木偶,卻讓衛祈暝眼神陡然凝聚——這個透著詭異的東西,這到底是用來做什么的?

寧惋抽劍起舞,然而一曲方歇、劍卻急速指向了座上的衛祈暝!

素衣公子分毫不動,只是在那一瞬間翻轉了手腕,劍刺中了杯底,砰然裂開。

“寧惋!放肆!”

“屬下冒昧,只是......”

寧惋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剛剛的舉動,純粹就是看衛祈暝不舒服,憑什么?

“罷了,寧惋姑娘無非是想為先住報仇,我能理解。”

“記住,這是雪羽樓,我是樓主,不管你是為了誰,都不該在我面前動手!”

“屬下......知錯!”

那句知錯說的是那么的不情愿、那么的遲疑,本該是沒有錯,衛祈暝本該就死,憑什么呢?她堂堂陌淵領主,現在就因為風吟蒼穹的投誠,莫名其妙的低人一等了?也不說是為了這個名利地位,但是婧姑娘就這么死了?他就不付一點責任嗎?

不同于苗疆之月的皎潔明朗,洛陽的月色是迷離朦朧的,仿佛空氣中浮動著太多看不見的塵埃。暗廊下,遣走了下臣,白衣公子靜靜負手看月,神色也有些迷惘起來。

曾經的這個時刻,又是哪般呢?

“我記得你手下的風吟七殺在當日一役中折損不少?”沈絳聲音冷肅,在衛祈暝身旁停下腳步。

“宋臨悉也是精明,那一役全部都依附在風吟上,他好像隱藏實力......羽翼剪了可以再長、命丟了可就什么都完了。”衛祈暝忽地喟嘆,眉間的迷惘之意更重“只是可惜了七殺……那可是一群忠心熱血的江湖兒女。”

風吟七殺,曾經多么威明的組織,世人相傳是能夠匹及陌淵的殺手,可當日因為宋臨悉的保守力量、因為拜月教的反噬之力、因為阿婧的手下不留情,現在的七殺手也只剩下三位......

沈絳也是長久無語,許久,才慢慢道:“他們……本來也就是死士。”

死士?……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那種熱血悲歌的慷慨死士,為了主君的安危便可毫不遲疑地縱身就死的死士,的確令他這樣的人都肅然起敬——然而,他不得不將這些人看成一堆無生命的棋子,才能安之若素地將他們放到正確的位置上去。若是心心念念想著,又如何布得了這般殺局?

“希望他們死的有價值。”衛祈暝喃喃,忽地回過頭盯著沈絳,慢慢道。

“你該回北郡了!”

那種目光冷銳低沉,然而衛祈暝只是淡淡回答了一個字:“是。”

然后就這樣轉過身,再不解釋半句地離去。

曇山巍峨,仿佛一方堅不可摧的玉璽、壓在長安的北角。

然而坐在防衛森嚴的白樓里、身側布置了至少百名侍衛,還有躲藏在多處暗角里的陌淵高手——沈絳的眉頭依然微蹙,仿佛腳下白玉鋪就的地面如波浪般搖晃起來。

九月半的月色是皎潔明亮的,水銀般灑下來,籠罩著竹林精舍。

宋臨悉握緊了手中銀白色的劍,只覺那把劍在微微跳躍,發出低沉的鳴動——卻邪一向冷定,今夜如此不安,是暗示著遇到了極為厲害的邪魔外道么?

夜色里,那些火堆宛如一朵朵蓮花。

因為安梓若當初施展的術法,讓他們毫無征兆的遭受了反噬,有很多北郡弟子忍不住那些反噬之力而死,剩下的無非就是寫殘兵敗將。

葉拾死了,四鬼其中二位被反噬所困,就快失去武功,而宋臨悉本人也被安梓若所騙,被葉拾的青妖之術所傷,恐怕也要些時日恢復。

這樣的衰敗,除了當初逃離洛陽之外,是他們從未經歷過的——

“尊主,衛祈暝來了!”

衛祈暝一襲白衣如雪,火炬明滅映著他蒼白清秀的臉,風吟門主眉間的神色卻是復雜的看不到盡頭,怔怔望著那一堆堆的白骨在烈火中焚燒為灰燼。夜風吹來,繞著火堆旋舞,有片片的飛灰吹到人臉上,宛如劫灰一閃而滅。

那是他們死去兄弟的尸骸!

“衛兄回去處理綠云山的事兒,這么快就回來了?”

“事情不算繁瑣,沒太耽擱時日,就趕緊回來了。”

語氣略微的質疑,難道宋臨悉不相信他了?不應該啊,現在這個時局,宋臨悉也無人可信了,手底下的人都傷亡慘重。風宋洛三家的締約也所剩無幾,洛一吟完全可以死守幻花宮不跟他們有任何來往,保住自己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這樣的唇亡齒寒,他又能不信衛祈暝嗎?

“雪羽樓自此一蹶不振,我們......”宋臨悉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吞并雪羽樓,完全不顧現在的處境和狀況。

“尊主,我們傷亡慘重,又有無數的弟子深受反噬的困擾,現在就算是雪羽樓一蹶不振,我們難道不管不顧北郡這么多人的性命嗎?”

“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了,讓他們死的有意義難道不好嗎?他們應該慶幸,為我光復蕭氏,死得其所。”

衛祈暝不語,眼前的宋臨悉他是越來越不認識了,自從宋臨絮死后,他對于下屬的死活是再也不管不顧,慘無人道的訓練方式,拿著弟子的性命當做擋箭牌,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完成他自己的計劃。

這樣的人,絲毫不顧兄弟的死活,又如何能夠成為他們的首領呢?

“宋兄?是什么讓你辦的這般如此?”

“變?難道......你就沒變嗎?”

氣氛凝重,就有那么一絲的殺氣,宋臨悉看著衛祈暝的眼神都變了,完全不像是之前的那般了——

在一抓之下,仿佛有無形的引線被牽動,衛祈暝的手隨即霍然抬起,國色之劍直指而來!

國色?

這把被婧姑娘消散了戾氣額靈氣的劍!

難道還能重新執掌?

看著那劍的模樣,像是有著不一樣的光暈,上面分明是泛著術法的氣息......

安梓若幫他加持過!

宋臨悉開口說了一句話,眼神卻是茫然的。

他的身手快如鬼魅,甚至都不需要蓄勢,瞬間就從高臺上平平掠到了屋外的廊庭前,一劍刺來!

“叮”,清耀劍躍起,封住國色之間,衛祈暝足尖一點樹梢,急退。

兩劍相擊,發出了奇異的響聲。

那一瞬間衛祈暝只覺得邪氣逼人而來,幾乎無法呼吸。他迅速凝定心神,不再去看那個國色的戾氣,專心應對著宋臨悉手中發出的每一劍氣。然而,無論如何騰挪,他的足跡始終不出兩顆桫欏樹的范圍,足尖點著枝葉飛掠。

桫欏樹是圣樹,可辟邪毒。

故此宋臨悉在庭前植了兩棵桫欏樹,白骨陰森的尸骸就在旁邊。

九月半的夜里,面對著這樣邪異的對手,已然是失了“天時”,他更要借助這個地利。國色劍片刻不離要害,衛祈暝只覺得慢得一刻,便會被那種邪氣吞噬。

看來,今夜,他是不得不出劍了!

他的足尖點過樹梢,避讓著每一劍,身形漸漸從一味的退守變成游刃有余,在國色劍刺來時,手上忽然掠出一道閃電!

那道劍氣吞吐數尺,凌厲逼人。

國色劍猝及不防,被反彈開來,神澈的虎口都裂了開來,鮮血直流。然而他仿佛壓根感覺不到疼痛,依然面無表情地掉轉劍尖,步步搶攻,身手快得如同鬼魅。

衛祈暝本擬一下將他手中的劍震脫手,不料宋臨悉居然不畏疼痛,也是微微一驚。

只是一個換氣的時間,衛祈暝已然被逼得換了三次方位。

每次他從一枝桫欏木上退開,國色劍便毫不留情地削下,將他可以落腳的地方一步步的削減——今夜是九月半,天地間陰極陽衰,無數鬼氣透過土地冒出,充溢于天地。

此刻,桫欏樹隔絕了大地的陰氣,所以暫時他還能控制住局面。

然而他身形雖快,可樹梢的范圍畢竟有限。隨著國色劍附骨之蛆般的追殺,轉瞬兩棵茂盛的桫欏樹已經零落,露出殘缺的樹干,所有的枝條都被凌遲般地砍斷。

嗤地一聲輕響,一只精巧的鳥巢從枝上傾覆墜落。

“去!”電光火石的剎那,衛祈暝并指一點,長劍居然脫手飛出,化成一道白虹疾射而出,在半空中轉了半圈,避開了衛祈暝,直取他的后腦!

“咯”地一聲輕響,白光飛回,繞指而滅。

衛祈暝點足在最后一枝桫欏樹上,在收劍的瞬間身子也是微微一震,似是承受了相當力量的反擊。然而宋臨悉的身形終于停滯了,雙臂被震得脫了臼,國色之劍無力地下垂,劍尖上出現了一個缺口。

銀色的劍在半空回翔,沒入指間,衛祈暝硬生生封住了對方的攻擊,臉色也是蒼白,半晌才吐出一口氣來,微微點頭,曼聲低吟:“你出賣靈魂,加持國色劍,你對得起蕭氏在天之靈嗎?”

“果然是露出你的廬山真面目了!”

“你不也一樣嗎。”

“我就知道,你不會平白無故的回綠云山處理事務的。打著幌子,以為我還會相信你?”

“掩陵氣數已盡,勸你別再負隅頑抗——”

負隅頑抗,現在宋臨悉有國色劍的加持,或許他根本就不把衛祈暝放在眼里。

當初曇山一役,他沒有出動國色劍,就是因為他有所保留,現在怕是......

有人從最荒僻的側門走出來,走過門口那座巨大的仙人承露銅像時,宋臨悉驀地抬起了眼睛——那個仙人銅像手上托著徑丈大小的銅盤,而銅盤內,卻佇立著一襲紫衣。斜月掛在深藍色的天際,那個人站在仙人銅像的掌心、卻有著比仙人更飄然出塵的氣質,紫衣凜月、長發飛揚,仿佛飄然而來的天外飛仙。

就這樣站在高處、低目看過來,不說話。

寧惋?!

這么快就趕來了?

陌淵速度還真的是名不虛傳啊。

“宋臨悉,你掩陵氣數已盡,我要用你的命,祭婧姑娘的在天之靈!”

早年的記憶如閃電照亮心底——先主、先主……那個名字曾和那一段殘酷歲月一起、深埋入心底。隔了多天后提起,卻依然有讓他心神顫栗的力量。那是一種深刻入骨的、反射般的恐懼,相信從修羅場里出來的所有殺手、在余生中都不能忘。

即使驕傲如她、也不能避免。

曾經從死人堆里出來的孩子,是所有人都無法撼動的!

已經是初秋,木葉凋零。

庭院里宛如鋪上了黃金,而寧惋就靠在樹枝最頂端,黑緞般的長發垂落在秋風里,仿佛一片不受力的羽毛——那是一種不屬于這個人世的高潔和遙遠、讓廝殺在名利場里的人心頭驟然一清。

“婧姑娘本就是拜月之人,死在曇山,是他的歸屬罷!”

“冥頑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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