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上有一個煙灰缸，看樣子特地為吸煙人士準(zhǔn)備，里面很干凈，大概是很久沒有人用過。陸宇飛掐滅煙頭，準(zhǔn)備等身上的煙味兒散了再進去。

他抬頭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晾在陽臺上的女士內(nèi)衣，并非他有偷窺癖好，只是這東西太扎眼，黑色蕾絲在他頭頂上招搖不定。

從前陪她逛街的時候，買兩樣?xùn)|西的場面最尷尬，一是衛(wèi)生用品，二是女士內(nèi)衣。陸宇飛想等她又不敢等，每次都不知道眼睛往哪看。有一回杜垚痛得死去活來，他破天荒地給她買了一次衛(wèi)生巾，被其他女顧客鄙夷的眼神逼得無處遁逃。

后來杜垚說，那東西是護墊，根本不管用。她抱怨說你讀書那么好，腦子怎么這么木！

陸宇飛抬著頭愣了一會，覺著站在這里實在猥瑣，草草掃了一眼，連忙低頭走進客廳。

杜垚正在廚房洗水果，就聽到可視電話響了，她正納悶是什么人，陸宇飛已經(jīng)按下了對講鍵。

“垚垚，我來接你了。”曹遷穿了一件粉色襯衫，左耳的耳鉆璀璨奪目。

“這么早就下班了？”陸宇飛問。

那邊臉色一沉，罵了一聲“靠”。

陸宇飛笑著掛斷了。

杜垚原本和曹遷約定在料理店見面，哪知他直接開進了小區(qū)。不過曹遷來了也好，免得她獨自面對陸宇飛的時候太過尷尬。

等杜垚把切好的哈密瓜擺在茶幾上，曹遷也到了。他先是瞪了陸宇飛一眼，然后笑著和杜垚打招呼。

在曹遷的記憶中，他們?nèi)齻€上一次圍坐在一張桌子前，已經(jīng)是好幾年前。那時候他們才大二，一轉(zhuǎn)眼都工作了。

曹遷對于陸宇飛這種不請自來的小人行徑深表不齒，不由爆料起他大學(xué)的不堪往事來。比如陸學(xué)霸一直都在勤工儉學(xué)，獎學(xué)金也年年都拿。如果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早就發(fā)家致富了。

陸宇飛自詡堂堂正正，沒什么見不得人。

杜垚捏著不銹鋼的水果叉不說話，她知道他的錢花在哪里。那時候杜宇飛幫她在校外租房子，一個月的房租是八百塊。

她賣新奧爾良烤翅那會，加盟費、設(shè)備、原材料就花光了他的新生獎學(xué)金。

陸宇飛聽了也只是笑笑，“反正也沒花在吃減肥藥上。”

曹遷立刻遞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陸宇飛卻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不知道是誰，吃得上吐下瀉，下不來床。”陸宇飛感嘆。

曹遷尷尬地笑笑，“我那時候活脫脫一網(wǎng)絡(luò)小胖，哪里比得上你風(fēng)流倜儻。”

見杜垚不為所動，曹遷繼續(xù)補刀，“垚垚你不知道，他當(dāng)年參加校園歌手大賽的時候，俘獲了外語學(xué)院的院花！”

這事杜垚哪能不知道。有一段時間，陸宇飛天天抱著一把木吉他，彈唱熊天平的《火柴天堂》。

杜垚是他唯一的聽眾。

有時候杜垚覺著他聲音哽咽，抬頭看他的時候，又看到他和平常沒有區(qū)別。

其實這首歌挺悲涼的，杜垚很少一個人聽。因為這首歌，陸宇飛在校園歌手大賽獲得亞軍，認識了作為英文主持人的周萌萌，也就是曹遷說的外院院花。

直至見到周萌萌，杜垚才知道什么是自卑。人如其名大概也是這么來的。那個女孩很漂亮，齊肩的頭發(fā)又黑又直，說話的聲音比木吉他還好聽。她穿白色的連衣裙、圓頭小皮鞋，和陸宇飛站在一起的時候，耀眼的像個公主。最重要的是，周萌萌的英語很好，而陸宇飛喜歡學(xué)英語。

后來陸宇飛總和周萌萌一起上自習(xí)，再后來兩個人都出國交換了。杜垚不知道陸宇飛給周萌萌唱過歌沒有。她只記得自己從他租住的老式居民樓里搬出來，抬頭望向又高又濃密的樹木。那是她記憶中最特別的一個夏天，她徹底告別了自己的夢想：攢錢，和陸宇飛買一套小躍層。

她拖著行李箱灰溜溜地來到長途汽車站，還被人偷了錢包，后來打電話給爸爸的時候，又不爭氣地哭了。

就像從小到大被人指指點點，回到巖砂鎮(zhèn)的那個夏天，杜垚的耳朵也沒消停。所有人都說杜垚的父母招了個上門女婿，哪知女婿見了大世面、看不上杜垚了。

杜垚挺反感這些流言蜚語，決定離開巖砂鎮(zhèn)外出謀生。由于學(xué)歷限制，她能做的工種不多，大都是收銀員、服務(wù)員。一年下來又累又窮，既沒賺到什么錢，也不知道五險一金是什么東西。

爸媽實在看不得女兒吃苦，決定拿出積蓄給她投資小生意，順便付了房子的首付，給她一個安身之所。

雖說杜垚和黃榛子住在同一個小區(qū)，住著同一個戶型。可是黃榛子的月供比她少好幾百塊，因為榛子有單位繳納的公積金，她只能商貸。

從前不愛讀書的時候，杜垚沒考慮過這些，現(xiàn)在才覺得社會其實挺殘忍的。你在某一個階段掉了隊，以后怎么追也追不上。

人這輩子最傻的就是因為某人放棄某事，比如因為不喜歡某個代課老師就偏科，最后吃虧的還不是自己。陸宇飛讀大學(xué)的時候，曾經(jīng)建議杜垚報名自考，后來陸宇飛走了，杜垚一度恨上了讀書這回事。

杜垚現(xiàn)在想起來，都想抽自己兩巴掌，如果當(dāng)時她堅持下來了呢？

“周萌萌呢？沒和你一起回來？”哈密瓜很甜，曹遷很喜歡吃，不過他更喜歡看陸宇飛吃癟的表情。

曹遷的最大愛好，就是在陸宇飛面前哪壺不開提哪壺。

“回國了。”陸宇飛說：“和她男朋友一起。”

“男朋友？”曹遷難以置信，“你被人挖墻腳了？”

“嗯。”陸宇飛瞟了曹遷一眼。

曹遷樂了，“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挖你墻角。”

杜垚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響起，黃榛子興高采烈地說：“今天提前收工，你可以出發(fā)啦！”

“還有其他朋友？”曹遷原本以為杜垚只約了他一個。

“對。”陸宇飛答：“她男朋友。”

曹遷猛的咬到自己的舌頭，滿臉難以置信。他不信陸宇飛，他要聽杜垚親口證實。

“走吧。”杜垚起身，“剛好介紹你們認識。”

曹遷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

杜垚看見他不可描述的表情，腦海里閃過一句——First bl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