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一襲火紅的嫁衣，一把刺金蒲扇半掩妝面，四周透明的靈蝶相互纏繞，雪白的發被高高綰起，銀珠寶石步搖，隨著輕盈的步伐緩緩搖曳。
長長的擺尾，尾倚身后，一只蒼白的柔夷，搭在葉上秋的手背，兩抹暗紅的身影，由遠及近，緩緩而來。
四周燈火闌珊，將安歌蒼白的臉色，映上嬌粉。
正堂屋前，一陣風雪拂過，出現一抹銀色的身影，立在新人面前。
所有的賓客，瞬時間，全部噤聲，終于有妖反應過來后，開始行禮。
“參見虛空長老。”
眾妖齊齊伏身，唯有陸君帛與云止在原位身影未動。
檀木桌下，陸君帛的手按住了想要起身的云止，面色陰沉。
“本王的王妃，無須向她行禮。”
虛空長老，雙手輕抬。
“諸位不必多禮。”
“虛空長老怎么來了？”云止小聲詢問。
就算如今，皇兄出現在此處，云止都不會覺得奇怪，可偏偏是虛空長老，此事便顯得有些——怪異。
“今日是她主婚。”
“虛空長老主婚？”
相傳北冥山上，有座生死洞，洞內有面懸空鏡，名作“虛空鏡”，鏡內可看往生，世世輪回之象。
而虛空長老，便掌管著生死洞，也掌管著妖界的生死輪回。
云止疑惑不止，“為何不請往生長老主婚？”
虛空長老掌管生死輪回，往生長老掌管卦象姻緣。
二者雖皆位于妖界高位，卻掌管截然不同的事宜。
妖界有權勢的名門，都會請往生長老主婚，圖個吉利之意。
可今日，葉上秋為何偏偏請了虛空長老，云止不解。
“今日的婚事，請了諸多賓客，卻沒有白虎一族葉家，也沒有靈蝶一族安家。”
云止環顧四周，確實未見兩大家族身影。
見云止未反應，陸君帛又繼續解釋。
“這場婚事是為了了結葉上秋自己的心愿。”
“娶安歌的心愿……”
不是娶一位家族聯姻名喚辛衣的夫人，而是娶一個自己深愛的安歌。
此時葉上秋的臉色已經發白，即使有紅燈相照，還是能看出身體的虛弱。
寒風四起，紅綢飄搖。
虛空長老雙手高抬，院落中忽而轟隆作響，振聾發聵，地面顫動，裂開巨大的縫隙。
云止的心口突然沉悶，像是被狠狠一擊，就在腥甜涌上喉嚨之時，背上傳來一陣溫熱。
陸君帛透過衣袍，為她傳輸著妖氣。
忽而眼前狂風大作，賓客皆用妖氣護體，才勉強穩住身形。
葉上秋摟住安歌的腰身，立于虛空長老身前，紋絲不動。
巨大的洞口，冒著昏暗的煙氣，一座巨大的紅石，從地底升起。
待煙霧散盡，紅石頂立，上覆三字:往生石。
安歌目光無神，并不情愿的被強摟著上前。
虛空長老左手微立，掌心幻化出一把匕首，散發著幽幽藍光。
“葉少主，請。”
葉上秋接過匕首，思量片刻，又遞給了安歌。
“啊歌，你先吧”
直到葉上秋的手開始微微顫抖，安歌也未行動，只是眼眸冷漠，沒有光芒。
“啊歌，滴血后便是禮成了。”
葉上秋的臉色愈發蒼白，雪落的大了些，將他的墨發染上一層白。
“啊歌……”葉上秋低頭，透過薄如蟬翼的團扇，目光灼灼，帶著幾分希冀，甚至是哀求。
“我賠上了一生，都未曾見你笑過，今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你笑笑可好？”
安歌不為所動，所有的目光都集中過來，氣氛有些低沉。
安歌從未真心笑過。
兩百年來，無數的日夜，她心里從未有過自己，從未……
葉上秋握了握手中的匕首，拉過安歌的手，即使他不舍，即使再過心痛，最終還是狠下心，對著安歌的食指劃了下去。
安歌想要將手抽出，卻無法撼動他半分。
“葉上秋，你真自私。”
“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罷，你是我的妻，生生世世都是。”
一滴血順著往生石，漸漸融入，將其染得通紅。
葉上秋臉上終于浮現出笑意，為安歌止了血，又在自己的食指劃了一道。
正欲將血滴入之時，空中忽而狂風大作，風雪卷地，妖氣橫肆。
云止未能穩住身形，便向著一側倒去，原本在背上的手掌，放置腰際，緊緊攬住，跌入一個清冽的懷抱，云止有些慌神。
即使置身強大的氣場之中，云止也未感受到絲毫不適。
空中白鵬盤旋，展翅落地。
只見風雪漸停，大鵬背上立一道身影，青衣墨發，頭有四角，眉下一道白綢，額間朱砂一點。
足尖輕點，翩翩落地。
“夫諸公子……”
賓客中不知是誰喊出了聲。
安歌回眸，提起厚重的婚服，向著繁屹奔去。
笑臉如花，眉目清朗，撲在繁屹懷中，言語漸漸哽咽。
“你終于來了……”
繁屹微彎下腰身，輕柔的撫上她的發，隔著白綢，仿佛四目相對。
“歌兒，我來接你回家。”
安歌將頭埋在他的胸口，泣不成聲，一身火紅的嫁衣，落入葉上秋的眼中，卻格外刺眼。
指尖的鮮血，已經開始凝固，往生石上，還隱隱可見，安歌的血跡，葉上秋自嘲的笑笑，有些悲涼。
最終，她還是沒能成為他的妻。
虛空長老走下臺階，站在他的身側，嗓音不大，卻足夠讓他聽見。
“早知此生你和她，并無瓜葛，為何還要這般執著。”
“因為我不信命，不信輪回。”
虛空長老微微嘆息，“付出這般慘痛的代價，便再無回頭之路。”
代價慘痛嗎——
不算，比起沒有她的日子，日夜煎熬，形如枯木。
這兩百年來，已經算得上是，最為幸福的歲月，縱使，時光蓯蓉，快的有些殘忍。
“多謝少主百年來的照顧，我便將歌兒帶走了。”
葉上秋看著不遠處相擁的身影，猶如刀割，寸寸凌遲。
一干賓客面色疑惑，看著眼前景象，卻因縝王、長老在此，不敢妄言議論。
繁屹又朝著陸君帛的方向，微微頷首，這才帶著安歌轉身離去。
葉上秋想要阻止，邁出一步后，卻發現手掌開始漸漸透明，寒風拂過，化作細碎的光，隨風而去。
“不要將此事告訴她，永遠不要。”
葉上秋趁著最后的光景，低聲告訴虛空長老。
“你用妖丹為她護體一事，她終有一日會知道的。”
“那便能拖幾時，是幾時。”
最好，是一生。
啊歌，這一生，換我來護你。
葉上秋的手臂，也漸漸化作光影，隨著風，漸漸飄散。
啊歌，莫要回頭……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般模樣。
縱然有萬千留戀，萬千繾綣，也終是無可奈何。
葉上秋的身體漸漸透明，在一干賓客眼中逐漸被風吹散，永遠的消逝在天地之間。
像是感覺到什么，安歌頓住了腳步。
繁屹將手按在她的腦后，言語輕柔。
“歌兒，往前走，莫回頭。”
安歌一身火紅的嫁衣，被繁屹摟在懷里。
果真未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