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庫的成功喜悅很快被冰冷的現實沖散。采購清單上那些天文數字，像一座大山壓在兩人心頭。賣光所有值錢家當換來的錢，在專業試劑、定制精密電路板和生物相容性封裝材料面前，不過是杯水車薪。

“不能再拖了，”劉思成盯著屏幕上閃爍的模擬成功畫面，語氣帶著破釜沉舟的疲憊，“生物測試和小批量試產必須啟動，這錢…我去想辦法。”

江明安沒說話，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是無聲的信任和擔憂。這份信任，像沉甸甸的砝碼，壓著劉思成踏上了回家的路。

推開熟悉的家門，溫馨的飯菜香撲面而來，卻讓劉思成的心揪得更緊。客廳里，父親戴著老花鏡在看報紙，母親在廚房忙碌。

“爸，媽，我回來了。”劉思成的聲音有些干澀。

“喲，稀客啊。”父親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銳利，“你那個‘偉大’的項目搞完了？舍得回家了？”語氣里帶著一貫的不以為然。

飯桌上，氣氛沉悶。劉思成幾次想開口，都被父親談論“你王叔家兒子考上公務員了”、“李阿姨女兒進了大國企，穩定”之類的話題堵了回去。終于，趁著母親收拾碗筷，劉思成深吸一口氣，放下筷子：“爸，媽，我們那個項目…有了關鍵突破！現在需要一筆錢做生物測試和小批量生產。這真的很重要，是邁向市場的最后一步！能不能…借我點？我保證，產品出來很快就能還！”

“錢？”父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報紙“啪”地摔在桌上，“又是錢！上次你賣相機賣手表，我沒說什么，就當給你買個教訓！現在還要？你那個破車庫里的‘玩具’，還沒玩夠？”

“那不是玩具！”劉思成猛地站起來，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那是真正的技術！納米創傷貼！能在幾秒鐘內快速止血！它有價值，有市場！我們已經成功了第一步！”

“成功？”父親嗤笑一聲，站起身，手指幾乎戳到劉思成的鼻尖，“成功就是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窩在那個滿是機油味的破車庫里？成功就是賣掉你媽省吃儉用給你買的東西？成功就是畢業這么久，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整天搗鼓些虛無縹緲、不務正業的東西？！”

“不務正業？”這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劉思成渾身一顫。他腦中瞬間閃過車庫里的景象：無數個不眠的夜晚，咖啡杯堆成山，演算紙團滿地，鍵盤縫隙里塞滿面包屑，還有那熬得通紅的眼睛，一次次失敗后的抓狂與不甘，以及最終那模擬傷口上亮起、按預定路徑“流動”的LED微光——那是他們從不可能中硬生生撕開的一道希望縫隙！這些，在父親口中，統統成了“不務正業”！

“老頭子，你少說兩句！”母親急忙從廚房跑出來，拉住父親的胳膊，臉上滿是焦急和心疼，“思成，別跟你爸吵，他…他也是擔心你。你坐下，慢慢說，那什么貼…真的靠譜嗎？”母親的聲音帶著安撫，試圖平息戰火，但眼神里的憂慮和不確定卻清晰可見。

“媽！那是我們熬了無數個通宵，一點一點啃下來的！那不是科幻小說！”劉思成看著母親擔憂卻迷茫的眼神，心一點點沉下去。他需要的不是溫和的勸阻，而是堅定的支持。而這份支持，家里顯然給不了。

“靠譜？靠什么譜？”父親掙脫母親的手，怒火更熾，“靠你那個同樣不著調的兄弟？靠你們倆異想天開的白日夢？我告訴你劉思成，趁早給我收心！找個正經單位上班，安安穩穩過日子才是正道！別整天想著一步登天！那錢，沒有！一分都沒有！你想都別想！”

“安穩？正道？”劉思成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父親的話語和他腦海中江明安那雙充滿狂熱與信任的眼睛激烈碰撞。江明安指著藍圖說“這是第一步”時那發亮的眼神；在自己熬夜攻克程序瓶頸時默默遞來的咖啡；賣掉心愛模型時那掩飾不住的心疼卻毫不猶豫的樣子…這些畫面，遠比父親口中“旱澇保收”、“養老醫療”的“正道”更有力量，更接近他心中滾燙的渴望。

家人的不理解，父親刻薄的否定，母親無力的調和，像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他所有的付出、突破和孤注一擲的決心，在這個“安穩”的家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荒謬可笑。劉思成猛地后退一步，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一種被徹底否定的蒼白和決絕的冰冷，“我的‘不務正業’，我的‘白日夢’，以后也不會勞煩你們操心了！”

他不再看父親憤怒的臉，也避開了母親伸過來想拉住他的手。轉身，幾乎是撞開了家門。

“砰——！”

沉重的摔門聲，震得樓道嗡嗡作響，也徹底隔絕了身后父親暴怒的吼聲和母親帶著哭腔的呼喚。劉思成頭也不回地沖下樓梯，冰冷的夜風灌進領口，卻吹不散他胸中翻騰的怒火和刻骨的失望。

他漫無目的地沖進昏暗的街道，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父親的斥責還在耳邊回響：“不務正業…虛無縹緲…白日夢…”每一個詞都像鞭子抽打在心尖。他想起自己賣掉心愛單反時的不舍，想起江明安遞過游戲主機買家鈔票時微微顫抖的手，想起車庫里那堆冰冷的儀器和實驗臺上未完成的半成品…這一切，在“家人”眼中，竟是如此不值一提，甚至是個笑話？

就在這時，江明安那句低沉而狂熱的話，如同黑暗中驟然點亮的燈塔，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雜的否定：“這是第一步…今天封閉傷口，未來…或許就能觸碰‘生命形態’的邊界…”

還有那份沉甸甸的、毫無保留的信任。

“第一步…”劉思成停下腳步，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劇烈地喘息著。家人的冷水沒能澆滅火焰，反而像潑進了滾油！一股更加兇猛、更加不顧一切的力量從心底爆發出來。既然“正道”走不通，既然“安穩”容不下夢想，那就豁出去！

他摸出口袋里僅剩的幾張皺巴巴的鈔票，那是他準備應急的飯錢還有一張路邊撿到的小卡片。眼神里的迷茫和委屈被一種近乎兇狠的堅定取代。他站直身體，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要將所有的不甘和阻力都吸入肺腑，再狠狠碾碎。

“不務正業？好！老子就‘不務正業’到底了！”他對著空蕩的街道低吼。仿佛是下定了決心，劉思成拿起了那個無底深淵般的電話撥打了過去：“喂？這邊可以無資產抵押貸款是吧？20萬。裸貸！裸貸也行。啥，男的要穿女裝？！…………女裝就女裝，我正好有個少女夢。”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感覺不到疼，只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滾燙決心在血管里奔涌。

“江明安，我真的是把下半輩子都壓上去了！”他不再猶豫，大步流星地重新融入夜色，身影在路燈下拉長，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