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去了七日了，王后寒水也病倒了，鋤菱由從前的每日來陪，漸漸的變成了幾日才來一回，宿棠心中郁悶，奈何如今宮中的重心都在那里，她也不好說什么。

尚訣來，坐在她身邊看著古書，有時候也不看書，沏一盞茶，說什么也不肯走，等到那日宮人急匆匆地來，說寒水病倒了，他才皺著眉，一臉不耐煩地走了。

翌日，宿棠醒來的時候，他坐在床頭，陽光從他耳后的碎發里滲過來，宿棠努力睜開眼，發現他握著自己的手，癡癡地坐著。

“為寒水……寒水她病得很厲害。”尚訣有些難開口，但還是下定決心說了。

宿棠起身穿了衣裳，道：“好啊，臣分內之事。”

隨后，她打開了醫箱，又弄了些法器，便收拾好立在門口。

尚訣心里想，許是我多心了，本來還以為她會嫉妒我對寒水的關心，卻不想，她與我一向便是只有這君臣之禮。想到這里，他扯起嘴角苦笑一聲，便大跨步走在了前面。

可這次寒水的病卻十分蹊蹺，宮里的大小醫師都看過了，這個說中了邪，那個說觸犯了神靈，還有的說偶感風寒，諸如此類，不一而舉。

宿棠皺皺眉，按照醫術上來說，寒水最多身子虛弱，并沒有什么多余的異像，可是她新為國師，眾人都說寒水有病，倘若此刻她說沒病，怎么能服眾呢？

寒水皺著眉，一臉委屈巴巴地看著宿棠，惹得她只好干笑幾聲，示意她放松。

“國師，是什么病呢？”寒水小心翼翼地問道。她本來只是想讓王上來看看她，便佯裝生病。給那些醫師都塞了銀子后，自知探不到宿棠那里去，卻不想王上只相信宿棠一個人，這下好了，她這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

下面眾醫師面面相覷，肚子里不知打著什么鼓。

“宿棠，你不妨直說。”尚訣說道。

宿棠搖搖頭，沒有做聲，她心生一計，轉過頭鋪開一片錦緞就開始寫。

寫罷一個無關痛癢的方子，平日里宿棠用來治失眠用的，這方子是她獨創，其中幾味不是藥材的藥材更是從未在書上出現過。那些個醫師看了之后，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只是一味地夸她玄之又玄。

玄之又玄？宿棠偷偷抿嘴一笑，又故作嚴肅，邁開步子往出走，尚訣兩步追出去拉住她的胳膊，宿棠一臉疑惑地回頭看他。

滿屋子的醫師也都滿臉疑惑地看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尚訣急忙將手放下來。

“辛苦了。”

聽了這話，宿棠回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國師這種職業呢，就是要給王安全感啊。

給王安全感，給百姓安全感。

有那么一瞬間，宿棠竟差點將自己當做真正的國師了，一輩子的那種。

可是話又說回來，如果她了了自己的心愿就走，會不會就是對尚訣，對這天下人的負心？

還有長信呀！

想到這里，宿棠開心地笑了，可是這笑沒持續多久，不一刻，她就發現自己迷路了。

這是她第一次去寒水宮，小時候她去的時候，心口總是難受，仿佛要哭的感覺，因此她從不輕易靠近。

這樣想來，胸口竟真的有一些刺痛，仿佛有什么東西別在心口。

這長長的走廊卻是一個人也沒有。宿棠的雙眼開始發昏，不由地往上翻，眼前的黑影越來越多……

一只手嘭地扶上宮墻，藥箱打翻在地上，里面的法器散出來，銅的鈴鐺只響了一聲就絕望地掉在一邊。

黑影重重中，一個人從墻上跳下來，宿棠還未看得清那人長什么樣，便已經不省人事了。

大約是她覺得自己有救了，也就不再硬撐了。

于是下午宿棠醒來的時候，摸著轆轆的肚子，瞇著眼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側影。

他坐在床邊，眼睛輕閉著，雙臂抱在胸前，微微起伏的胸膛讓宿棠的臉不由得紅了。

“慕遲…”這是她這幾個月以來，得到的最好的消息。顧不上太多，一股腦撲上去。

他的味道依舊好聞，他如墨的絲滑的頭發，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在宿棠看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緊緊抱著。

“慕遲你去哪里了你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辛苦嗎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你去哪了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啊？”

宿棠的眼淚染濕了他離開的時候穿的那件錦袍。

袍子上銹的，是怒放的隨風招搖的海棠花。

肯有一個女孩為他哭，慕遲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忍著沒有睜開眼。

“慕遲你知道嗎我好想你，我師父也沒有一點消息了我以前那個師兄他不知怎么原來沒有死，但是他為了提醒我前幾日也在牢里死了，還有，國師他，也去世了。長信出去打仗了，慕遲你也不在我都不知道怎么辦…”她抬起頭來，對上他皺起的眉頭。

他怕自己一睜眼就看到她滿眼的淚光，他怕自己會不忍心，他忍著沒有動。

“慕、慕遲？”宿棠有些遲疑地喚他。但只是遲疑了一下，但她轉念又想，他回來就好呀。

于是她大膽地將兩只胳膊圍繞在慕遲身上，好像慕遲就是她的一樣。

“叫你走…你不走…”許久，慕遲在宿棠甜甜的笑里嘆出一句。

“如果我走了，不就見不到你了嗎？”宿棠故做撒嬌道。她歪著嘴一笑，紅著臉微微起身，輕輕而迅速地吻上慕遲的左臉。

她那時候是真的沒有想太多，她就是簡單地喜歡著慕遲，沒有以后，也沒有以前。她知道，慕遲的母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于是她守著幽居宮，他就總會回來的。

在她對慕遲的愛里，她總是那么小心翼翼，卻又硬著嘴不肯承認。

他是她余下生命的全部意義。

慕遲的神色微微有些遲疑，他的眼睛不知道看著什么地方，總之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看向宿棠。

撥開她攬著自己的胳膊，一把將她擁進自己懷中，他的力氣很大，宿棠差一點被嚇到，他厚實的肩膀緊貼著自己的雙肩。

宿棠咽了口唾沫，掩飾不住的笑爬上了嘴角。

門外，一個人靜靜地看著這些，突然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去，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