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命走到最后一刻，心底舍不得的人，塵間未了的事，統統閃過腦海。最后定格的那張臉一定是你刻骨愛過的一張臉，即使此生不見，即使來世不約，這一生用盡力氣愛過一場，惟愿來世再續那未了的情，未完的愛！這個五十五歲的除夕，水生最后一次陪兩個兒子吃了一頓年夜飯，然后昏昏沉沉的入睡，入睡前他腦子里閃過余生的臉模糊不清，但他就是那么清晰的肯定就是余生的臉，他一遍一遍喊著她，喊著他二十幾年的思念，喊著他青春歲月里如詩般的名字，喊著他此生里最難忘的溫暖。然后他看見余生終于回頭看他了，還是長長的麻花辮子，還是的確良的紅色襯衫，還是梨渦淺笑的對著他柔聲細語：“水生，帶我走好嗎？”水生一步一步認真的走到余生的面前，他想看清她的臉，他想再次描繪她的容顏，他想好好再看看她，然后他溫柔的牽起她的手眼睛深情的對著她說了一句：“好，我帶你走！”然后兩個人牽著手走向前方虛幻飄渺的時空里。夢到這里，水生身子突然掙扎了一下，呼吸急促了起來，然后便像是虛脫過去一樣，這一刻靈魂抽離，這一刻心臟停止跳動，這一刻生命走到終點。水生走完了他坎坷波折的一生，余飛斜靠著沙發打盹突然驚醒，然后他愣了一秒，飛奔至臥室，父親已經沒了心跳，于此同時軍生也踢啦著拖鞋趕到，水生安詳的睡著了，只是胸膛不會在起伏，不會在有他們小時候厭惡的呼嚕聲，余飛上前最后幫父親掖了掖被子，在父親的枕頭邊看見父親留下的存折以及幾行字，那是他最后的交代，最后留給他們的東西，余飛攥著紙頁然后跪下重重的磕了一個頭，隨頭一起低落的還有兩滴淚水。余生回來老宅已經幾個月了，她最喜歡漫步在水稻田邊，看黃燦燦的稻子聞著稻香，然后沿路有鄉親們種的果蔬，余生付錢給他們，質樸的山民們能給余生摘回一大堆。來這里她的睡眠越來越好了，雖然也做夢但是卻總是夢見過去的事情，禹瀚已經好多年不來她夢里了，她想或許他已經輪回了吧?；氐脚f日的故鄉，心情越來越舒暢，前幾天她還見到了分別四十多年的大姐，姐妹兩抱頭痛哭一頓，這個破舊的老宅子已經沒有家人，她們是彼此心里唯一的慰籍。大姐絮絮叨叨跟余生講這么多年家里發生的變故，以及那個素未謀面卻也讓余生一再咋舌的弟弟。大姐這些年的日子才剛剛緩過來，不過離家里太遠又在外地務工所以回來的時間并不多，早些年為了不助紂為虐的幫助父親接濟弟弟，大姐一度和父親鬧僵過幾年不來往。這些年看著父親越來越老到底是做女兒的，于心不忍，也偶爾過來看看幫忙料理下家務。姐妹倆絮叨了半宿，仿佛又說不完的話道不完的心酸，留大姐在這住了兩晚大姐就告辭回去了，原來大姐已經當奶奶了，余生不由得感慨，分別時她們還是少女，如今重逢時已經是奶奶的年紀。大姐隨著孩子在另一個省定居，這次就是抽空回來省親，沒想到碰到了妹妹。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真是心里激動又酸澀啊。臨走前余生塞給大姐五百塊錢，原本想多準備點，但身上現金不多，她還得過幾天才下山。再次分離時又是一頓眼淚汪汪，趁著這個蕭索的秋季把離別的悲涼渲染的格外濃重。又是一個人了，余生每天都出門溜達幾趟，走走她小時候常走的路，看看她小時候常攀的山，和老鄉們敘敘舊，逗逗院子里偶爾躥進來的松鼠，午后躺在祖父母的躺椅上做一場關于秋天的夢，關于過去的夢，關于舊日愛情的夢，最近她總是頻繁夢到水生，自從和禹瀚結婚雖然也會夢到，但這么平繁還是第一次，心里對禹瀚少許有了愧疚，雖然他知道她的過去，但她仍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個合格的妻子，做一個滿意的愛人。中午在躺椅上午休時陽光照著她的夢，照著夢里臉色蒼白的水生，她有些擔心，她喊他的名字，用力喊，他只是靜靜的不說話，那雙眼睛里寫滿了東西，深情滿的外溢，然后余生看見他張嘴說了什么，但她總是聽不清，反反復復做了幾次這樣的夢。然后在一個午后余生下了山到鎮子上，四處打聽找到了水生的生父家里，家境一般，兄弟姐妹眾多，如今老父親獨自居住，看著這個古稀老人，和水生如出一轍的臉余生恍惚了好一會，她突然很想知道當年這個父親送走和他最相似的兒子時是什么心態？老人一臉迷茫的看著余生：“你找誰？”余生放下手里買的東西，都是一些實惠的家用品，對著老人恭敬的喊了聲：“叔，我叫余生，就是鎮子后面山上余家的妮子。”老人混濁的眼睛里一閃而逝的情緒，悶悶的吸了一口大煙似乎是思量了一會才開口：“過來來坐吧妮子，你是不是見過我家的娃兒了？”余生坐下后才看著他：“叔，你想他不？”老人一口一口抽著煙望著遠處的山，余生看見他微微顫抖的手，忽然后悔沖動之下問出的問題，老人拿下煙斗撣了下煙灰才開口：“當年若不是家里嘴多糧少我也不至于親自送走他，就是不放心別人帶他去受罪我才親自護送過去，看一眼他以后生活的地方我也能安心不是？”余生聽著心里無限感慨，那個沉重的年代里誰都為一口吃的果腹的東西付出過慘重的代價，那是無法忘懷的一段艱苦歲月，也是一段成長之痛。余生看著這個一臉滄桑的老人，仿佛在世間做最后的掙扎，能看出來他過的并不是很好，破舊的衣服，長繭的手，佝僂的背，余生問到：“叔，你不問我他過的好嗎？”老人又燃起一斗煙吸了一口：“問啥，能活著就好，么了也是命，送走他后我回來家里餓死一個他哥，緊跟著最小的妹妹也沒挺過來，他啊能活著哪怕受些委屈總歸命還是在的?！崩先诉@看似無情卻又讓人無法反駁的話讓余生一陣唏噓。這是個經歷過很多坎坷的父親，他一定有著常人無法輕易擁有的通達和霍然，余生把東西推到老人跟前：“叔，他過的挺好的，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不僅帶著你的期望好好的活著，也完成了他去那個家庭的使命，你該為他自豪。這是他拖我帶給你的，他現在還不能回來看你，但他記得你記得他出生的地方，你要保重身體等他回來看你。”老人眼睛里的淚突然就泛濫了，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唉，他不怪我我就知足了，不要他惦記，他只要活的好，我啊心里就多安心些。妮子啊，你回去見到他了告訴他別回來了，他的心意我領了，叫他好好做人過日子。”老人傷感的說著，余生聽的動容，誰也不能現世安穩，只不過有人替你負重前行。余生沒有多待，因為老人的情緒自從她來后一直很低落，臨走前她塞給老人二百塊錢，借口說是水生帶給他的，老人才顫抖的接過，在這個閉塞的小山村足夠他生存很久。出來后余生心里沉悶了好久，望著遠處起伏連綿的山，心里輕輕的說了一句：水生，你未做的事我替你做了，希望你此生安好。這個午后她又在陽光下夢見水生，夢見他們站在一片稻田里，水生牽著她的手附在她耳邊說：“姑，以后我保護你！”余生從夢里驚醒一片恍惚，當初走時她經歷的一幕幕往事，如今在這個深秋的午后卻突然釋懷了，糾結那么多繁瑣，可是他們之間彼此給予的溫暖是什么替代不了的啊。余生一直懂著水生，懂著那個溫暖了她的少年。憶洪終于把工作安排妥當，趕到春節假期開著車來到余生這里，母親不愿意回去，他只能盡量多抽時間去陪她，余生對兒子的到來很是意外，兩個人在鎮子上采購了一堆食材，每個媽媽總認為孩子離開自己后都會餓瘦，所以每頓飯菜都是精致又可口。母子倆人每天都是徜徉在山間林里，跟著老鄉上山挖冬筍時憶洪邂逅了一位當地的姑娘，兩個人一見如故，再見已經是火花四濺了，年輕人的愛情就是那么濃烈，看著他們每天打電話發信息相約游玩，女孩總是帶著自己家里的土特產，憶洪看見女孩過來既緊張又羞澀的，余生覺得自己兒子太弱了，還沒個姑娘大膽。除夕夜姑娘安撫好家人帶著禮品過來陪余生母子跨年，余生對姑娘很有好感，看著她莫名的就覺得親切，姑娘性子沉穩大方，人勤快善良，關鍵長的還好看，對于兒子這樣的理工男來說，這樣的女孩子無異于賢內助。除夕夜三個人樂呵的忙碌著，閑聊之際余生驚喜的發覺這姑娘居然是水生大哥家的小妮子，簡直讓她覺得不可思議，難道是因為水生所以對她才有好感嗎？看著兩個年輕人眼神里傳播的愛意余生一陣恍惚，可是心里又無比的滿足，這一場奇怪的情緣，這一場冥冥之中的糾纏，原來世間多少情愛都是早已注定。這個除夕夜，余生舉杯對著某個方向說了一句：“水生新年快樂！好好的過吧！”這個除夕夜余生又夢見水生，夢見他牽著她的手徜徉在鄉間的小路上，稻子正開著花，有蝴蝶飛來停在她的發間，然后又飛走，她歡快的去追逐蝴蝶，水生對著她揮揮手走入一片霧氣飄渺的樹林里，然后消失不見。她慌了驚了哭了，她喊他叫他求他，最后從夢里驚醒，醒來時摸到她臉上一片淚水，心臟的地方微微的揪著疼，她恍惚了很久直坐到天亮，當新年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時她仿佛在晨光照射的虛幻中又看見水生，他還是少年的模樣，帶著補丁的淡藍色舊中山裝，褐色的褲子，額前的碎發下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嘴角淺淺的笑意。掀開枕頭，下面放著用手絹包著的鐲子，捧在掌中心里漫過久違的甜蜜，小心翼翼的將它重新套回左手，這一刻它亮黃的光暈那么美麗，那是重回主任心里的雀躍吧。在每天的回憶中冬天走了，春天來了，余生又隨著兒子回到了大都市，同行的還有姑娘，裝著滿大箱的家鄉特產，裝著憶洪的愛情，裝著余生割舍不掉的鄉情。五一國際勞動節這天，憶洪穿著帥氣的西裝挽著穿婚紗的姑娘的手跪在了余生面前，看著眼前這對新人，余生送上她最真誠的祝福，在一片人群熱鬧的嘈雜中，她輕撫著左手溫潤的鐲子，對著窗外的某個方向說：“水生，你看，他們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