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一些絕望的等待，便知道生命里珍貴的是什么。這一年水生已經五十五了，生活的磨礪讓他初現了老相。醫院里查出病后，兒子們沒瞞著他，水生突然感覺自己被人一棍子打悶了半天沒回過神，嘴巴微張了張，才緩緩出聲:“這都是命啊。走吧，回家。“然后不等兒子們反應過來水生已經背著手往醫院外走了，余飛在后面喊著：”爸，你別走啊，咱去找大醫院聽聽專家的辦法，有沒有可能誤診啊。“軍生端詳著手里的血液報告，他是藥劑師專業畢業，對醫學有一定的常識，眉頭緊皺著對余飛說：”哥，爸的情況很不好。暫時得想辦法安撫他的情緒。“然后兄弟倆對視一眼朝著水生追過去。父親漸遠的背影讓他們看著心里發酸。母親離開多年，這個家全靠父親支撐，他給了他們父愛給了他們家的溫暖，教會他們為人處世的道理，養育他們成長供養他們上大學，那些年他們雖然沒有母親，但一樣度過了快樂的日子。三個人心事重重的回到家，一進屋子水生就把余飛和軍生喊到自己屋子里，語氣凝重的開口:“小飛小軍，你們都已經是大人了，對于生老病死要看的開，爸該盡的責任盡完了，既然是老天覺得爸活夠了那爸也認，但你們一定要答應爸，別再花多余的錢折騰了，小軍爸知道你是學醫的，多少懂點，那你一定知道折騰這病不僅我再次受苦你們還得填無底洞一樣的塞錢，如今你們還沒結婚生子，正是需要攢錢努力的時候，爸就陪你們到這了。“余飛和軍生被水生一番話說的眼眶發紅，小軍哽咽的開口：”爸，你等等莪給莪導師打電話，請教他肝病的治療方案，他臨床醫學很厲害的，爸你不能這么放棄。“說到最后軍生已經淚流滿面了。余飛別過臉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看著水生；”爸，你還沒看著莪們成家立業呢，爸你要撐的住，不放棄，誰也不放棄。“水生看著兩個兒子的懇求滿是褶皺的臉上被淚水浸濕，父子三個在這個年關將至的日子里籠罩在一片深刻的悲傷中，水生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就當爸求你們了，別折騰爸了。“說完轉身躺倒炕上被子蓋住全身，里面傳出來悶悶的聲音：”去吧，去休息，爸累了歇會。“小軍還想開口余飛打了個眼色于是兩人退出去，蓋著水生的被子微微的顫抖著，里面有哽咽聲傳來。接下來幾天水生大部分時間都在炕上，他似乎越來越疲憊了，余飛和軍生寸步不離的陪著他，兩個人企圖說服他去大醫院治療，均被水生言辭鑿列的拒絕。總終以威脅現在了結性命才得以讓他們妥協。很快除夕，小軍陪著父親絮叨，余飛張羅年夜飯，從小的耳濡目染，兩個兒子對于做飯基本是一點就通且手藝不差。很快一桌菜就好了，四葷四素，有粉蒸豬肉，糖醋魚，辣子雞，涼拌牛肉，黃瓜炒木耳，清炒菠菜，蒜蓉山藥片，以及一盤油炸花生。余飛使出了看家本領，本著同行是冤家的道理水生照舊又品頭論足一番。小軍在旁邊給哥哥打抱不平：”爸，你是專業的，哥那是業余的你就別挑剔了。“水生佯裝不悅的開口：”臭小子，爸那不是挑，是給他指導懂不？“然后又無限感慨的開口：”看到你們手足相愛爸很欣慰。“空氣里突然被這哀傷的語氣渲染的壓抑，三個人沉默了。水生頓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又扯著嗓門喊著喝酒：”小軍去給爸拿酒去，買來專門過年來喝的，除夕呢沒酒不成席，快去。“小軍皺皺眉:“爸，醫生不讓喝酒。”“臭小子我是你老子，聽我的聽醫生的？再說了既然已經這樣了就不許我痛快點嘛，快去快去，哪這么多話。“小軍不情不愿的起身瞅了哥哥一眼去拿酒。兄弟兩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一個眼神足以。有了酒的飯桌上猶如把一場廣場舞嗨成了勁爆的DJ，父子三人聊的不亦樂乎，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感性的情緒就奔騰而至。放下酒杯水生看著某處眼神微微渙散的開始說話：”兒子啊，以后娶媳婦一定要娶個自己愛也愛自己的女人，千萬不能將就著湊合，人這一生啊很短暫的，不止短暫還很煎熬，身上背負的各種責任和壓力容不得你馬虎一點，可是啊日子越是煎熬，我們啊就越得愛自己，娶個自己中意的生活啊就沒那么難過了。“余飛和軍生對視一眼從各自的眼神里看到了對父親往事的猜疑，果然水生吃了一口菜又開口：”知道為啥你倆叫余飛和軍生嗎？“余飛和軍生端著酒杯疑惑的搖頭，水生嘿嘿一笑：“你們當然不知道了，因為沒人知道，嗝。。。。。”打了個酒嗝水生開始陷入回憶：“爸這輩子辜負了兩個女人，唯一愛的那個走了再沒回來過，不愛的那個就是你母親了，說到底她悲劇的人生也有我的責任，哎，關于她的不提了，我們的婚姻就是悲劇，唯一收獲的甜就是你們兩個了。爸心里住的人叫余生，名字好聽吧？”水生眼神渙散的厲害，可是眼神里卻是回憶昔日愛人的甜蜜樣子，他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憶里：“她長的可水靈了，有長長的麻花辮子，有白皙的皮膚，對我好，什么都替我著想，可是我啊為了這所謂的責任負了她。”三言兩語回憶走到這里水生又是一口白酒下肚，眼睛里的痛苦和懊悔是祭奠回憶的祭品。余飛和軍生恍然大悟的對視一眼，原來父親還有這么個過去的愛人，原來父親也是個癡情又長情的男人啊。怪不得他和母親總是不和，沒有愛又怎能奢求多少包容呢，水生已經趴在桌上，嘴里喃喃不清的喊著：“余生，余生，我錯了，我對不起你。”余飛看著此刻狼狽脆弱的父親，心里對母親有一絲同情，可是他知道人的感情尤其的不能勉強，一段感情就此結束，很多時候不是不愛了，而是有些東西讓愛變的沉重，所以最后不得不丟棄愛繼續茍且的前行，還有些感情幾乎就等同于責任了，不愛也得背負。兩個人攙扶著父親到炕上躺好，拿來毛巾給水生擦了擦臉幫他退掉外衣，掩好被子才退了出去。重新回到桌前軍生有些情緒的開口：“爸果真是一點都不愛媽啊。”余飛抿了一口酒：“同理，媽也是一點不愛爸，否則怎么能一走了之呢。”“那我們倆算啥？悲情婚姻的產物？”軍生自嘲的開口，余飛沒有接話，他今晚總有些心慌，不知道是喝酒喝的還是怎么了，他只記得母親走的那晚他也莫名的慌了一下。沒有對軍生說，他想自己今晚多陪陪父親，這些年都是聚少離多的，好不容易他們工作了掙錢了，該是時候盡孝了，只希望此刻還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