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著過著，就過出了空虛，生活活著活著就生出了疲憊。調理身體其實很容易，調理心情似乎比較難，難的是追求一種平衡平淡平凡。在那個所有農活都要靠手工完成的年代，似乎過多的傷春悲秋都要躲著農忙醞釀，余生在開春后就已經完全忙碌在自己的小日子里了，孩子們成群在曬谷場玩鬧，大妮跟著，余生放心的投入到春播中，勤勞的人早晚忙碌在田間地頭，而懶惰的人則聚集在村子橋頭，余生扛著鋤頭走過，聽著人群里議論紛紛：“唉，聽說沒，水生他師傅托人給水生說了個媳婦呢，”這是張家媳婦的聲音，余生認得，“誰家女子啊，這么睜眼往火坑跳呢”以勢利眼聞名的劉家大娘立馬接話。余生不動聲色的走過那群嘈雜，后面的議論還有很多，她只聽見了第一句，心里什么滋味，她形容不來。嘴角掛著苦澀的笑，田間一堆活等著她，男人溫吞的性子永遠是余生說一句做一句，偏偏的余生骨子里有些倔強，她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一切安頓穩妥。沒有余力傷悲那已經不屬于她或者從未屬于她的水生，她是他一段貧瘠過往歲月里偶遇的光，他卻是她余生都會懷念至死的溫暖。這一場各自退回的表演，誰都沒有來得及說謝幕詞，伴隨漸行漸遠的背影，記憶像是唯一珍藏在角落里帶鎖的箱子，鑰匙不見蹤影，每次窺見，心知打開必是一場盒不上的光年。滿目的春色，余生嘆出一口氣，讓自己投入這忙亂里，不見不念，不牽不想。鋤頭揮動的瞬間，低下的頭顱霎時枯萎了驕傲和冷漠，一滴溫熱快速低落土里片刻沒了蹤跡，吸一吸鼻子，抬起胳膊抹了把臉，一切又恢復平常。奮力的勞作猶如一場發泄，汗水是沉淀太久的溫熱，余生盡力將它們揮發殆盡，只此不在沉淀不用沉淀不想沉淀。水生終于習慣不在往兜里給余生裝零嘴時，季節已經走到了春，看著院子里桐樹的葉片發綠，他有些恍惚的不知今夕何夕。整個人從冬到春瘦了一圈，往日白凈的臉總是有胡茬，好在師傅總是提醒他拾掇，被煙草熏了幾個月，生生熏出一種頹廢的痞氣和憂郁，往日能說會道的樣子多了一絲冷漠的禁欲系，師傅只當是養父的去世讓他頹殤，倒是常常過來開導他，這個給了水生很多幫助和教導的人，水生對他向來尊重，但他也不愿把余生的事坦白，以前他要護著她的名聲，是因為在乎，如今亦不能兌現自己許她的諾言他更要護著她，虧欠作祟也好，愛意深藏也罷，余生，只盼她安好。他默默聽著師傅的絮叨，無半點不耐，師傅看著他認真聽著的樣子少許有些欣慰，隨即又開口：“水娃啊，師傅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你養父走了你難過師傅知道，但人千萬不能這么頹廢下去了，這世上啊，每個人的使命多了，完成了才算圓滿，你也算敬孝送走了他，如今是得趕緊托人說媒，男子漢大丈夫么，成家立業，先給你定個媳婦，等到了年紀把事辦了，好給你們老陳家開枝散葉”，師傅叨叨說著，水生低頭不語在煙霧里迷茫著一張臉，空氣有片刻的安靜，：“師傅，我聽你的，你看有認識的沒，給我介紹個。只要不嫌棄我窮的就成”。說完扔了手里的煙頭，起身抬腳碾滅了那點星火，仿佛碾蔑自己最后一絲光亮，然后蹙著眉頭走出了屋子。沒過幾天師傅還真就領著個媒人上門了，一切在水生的渾渾噩噩中完成，見面的地方在媒人家里，領來一個打眼一看還是個孩子樣的姑娘，瘦弱干癟，枯草似的頭發，媒人只介紹了一下彼此的名字，那姑娘抬胳膊擤了下被風吹的鼻涕，然后茫然的看了水生一眼就走了，“唉莪說老王兄弟啊，你給莪徒弟介紹個不會是個瓜子吧，咋這么小年紀么”師傅立馬開口責問。“老程啊，別著急啊聽莪給你說么，女子不瓜，就是家里姊妹多，家務活重，本來呢也不算窮，女子他爹呢就想給找個貧農，這水娃呢家窮人也不賴，剛好莪給人一說，這不就答應過來見面嘛，女子年紀是不大，咱先訂了，過個兩三年不就能辦事了么。”聽著媒人一長串的理所當然，師傅眉頭總算舒展開了，“這呢就好辦了，水娃你看咋樣。”“師傅，我都聽你的，我養父姓陳，你姓程，咱們也都算一家了，你老意見我絕對支持。”于是，水生的終身大事就這么被兩個老頭敲定了，在那個年代，父母包辦的婚姻比比皆是，不到一月，下了定親禮合了八字這事就算成了，當消息傳到村子里時，水生已經是有未婚妻的后生了，聽到消息的有嫉妒有嘲諷，畢竟這么窮的人家都找著媳婦了，那么那些比水生早穿的確良的后生們可謂是噓聲一片。動靜最大的當屬秀俠，她以為她等著就能等來一個光明，卻等來了滿心荒蕪，母親強勢的不肯讓步，母女倆第一次大吵，秀俠為了水生，突兀的生出了對抗母親的戾氣，但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母親耍耍心機她也只能被迫認命。然后在水生訂婚不到一月，秀俠倉促的出嫁了，母親誓要來個快刀斬亂麻。一切塵埃落定，落不下的只有藏在秀俠心底最深處的哀怨，水生對于這一切無動于衷，因為本來就不關他的事，任憑別人議論紛紛，他只兩耳清風。余生也從謝大嫂那聽到了此事，謝大嫂的原話：“唉，你這水娃，咋的就把秀俠給勾去了么，秀俠那娘是什么人？咋看得起窮的就剩個好皮囊的水娃呢”，余生一邊忙著手里撿豆種的活計一邊聽著，不作回答，“唉余生啊，水娃定媳婦呢，你這當姑的么有跟去給把個關嗎？”這個問句頓時問住了余生，手里的活計頓了頓：“我一個女人家能有啥能耐，他師傅給他把關就行了”。說完繼續低頭，只是撥豆子的手忽然亂了方向，那嘎啦嘎啦的豆子滾動在簸箕上的聲音，仿佛輕扣在了余生的心上，比疼淺一點，比癢深一點。正當大家都好奇水生媳婦時，水生卻跟個沒事人一樣，該干啥干啥，四處晃蕩煙不離手，眼睛在吐出的迷霧中習慣搜尋一圈周圍，然后在低頭深吸一口。每個人的心事藏的太深總是會從眼睛里跑出來，我們總想騙過全世界，最后才發現騙不過去的是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