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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吉他與鋼琴

1

“舊憶就像一扇窗,推開了就再難合上。誰踩過枯枝輕響,螢火繪著畫屏香……”

“誰的淚水靜靜淌,那些年華都付作過往,他們偎依著彼此說好,要面對風浪……”

“這場故夢里,孤槳聲遠蕩,去他鄉,遺忘。”

——《故夢》

2

“啥事?”

“我要開始彈了。”蘇吉吉如星如月的眸子望著我。

我頷首點了點頭。

蘇吉吉得到了許可般,揚起嘴角,笑得像個孩子。

他低下頭,整齊的斜劉海在他白皙的臉龐上暈出一片陰影,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吉他弦,雙唇微啟,干凈的嗓音自他喉間溢出,輕柔得仿佛是在編織夢境:“舊憶就像一扇窗,推開了就再難合上。誰踩過枯枝輕響,螢火繪著畫屏香……”

少年青澀的臉龐側著,輪廓流暢而棱角分明,俊朗的眉目舒展開,斂著溫柔的神色。夏風帶著燥熱的暑意拂過榕樹的枝葉,搖晃了一地光斑,揚起蘇吉吉鬢旁的碎發和潔白的衣角。少年剛剛經歷完變聲期的嗓音干凈而澄澈,縈繞在耳畔,仿佛是親密的耳語。

蘇吉吉傾著身子,英眉微皺,偶爾地一抬眸,眼中跌碎了金色的陽光——他沉浸在彈奏吉他的巨大滿足感之中,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他由衷地享受彈奏的過程。榕樹下,我的眼中只有蘇吉吉彈奏吉他時閃爍的眼眸。

一條銀鏈從他頸間滑落,最低端垂著一枚銀邊的海藍色戒指,戒指的邊緣泛著銀光,戒身雕刻著纏藤花,帶有鏤空設計,精巧又不顯得過于繁瑣華麗。這是曾祖父去世前送給十四歲的蘇吉吉的禮物,蘇吉吉得到的時候對我開玩笑:

“七七,要是哪一天我不小心先你一步走了,這枚戒指你可千萬別給我隨葬啊,忒暴殄天物了!”我當時正為曾祖父的去世而黯然神傷呢,看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就狠狠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想起從前的事,我總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一曲《故夢》后,他又彈奏了幾首五六十年代的老歌,身旁一眾爺爺奶奶聽得入迷,渾濁的眼珠里顯出幾分青春的亮光,仿佛在回憶什么,微微上揚起嘴角,有的甚至拍著手隨著蘇吉吉的吉他樂音哼唱起來。蘇吉吉本人也彈得十分盡興,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時光悠悠,在榕樹下緩緩地流淌,隱隱約約帶著些樹葉的苦澀清香。

直到紅日西垂的時候,蘇吉吉才收了吉他,闊步走向抱臂倚在一旁的我,臉上帶著幾分嘚瑟的神情挺了挺身子,問:“怎么樣?”

我點點頭,難得有一回沒有反駁蘇吉吉的話:“很好聽。”我踮起腳揉亂了蘇吉吉的頭發以示贊賞,“你明天是打算唱《故夢》吧?我聽說你壞了西西的好事,要和徐舟搭檔啊?”

蘇吉吉有些驚訝,點了點頭:“嗯,徐舟負責鋼琴,我主唱。嗯,我想想……哦,對了,是《See you again》,你明天不是有數學培優嗎?估計是來不了了吧……”

我面上遺憾地皺起眉頭,心里卻在嘀咕:明天老師下鄉沒空,放了一天假,明天可以給蘇吉吉一個大大的驚喜了!我悄悄地勾了勾嘴角,頗為遺憾地抱臂:“是啊,我還想著看你彈吉他呢……再說,我特別想見那徐舟一面呢。唉,可惜了……”

蘇吉吉揉了揉我的頭,他的眸子忽明忽暗,輕聲安慰我:“沒事的,到時候把視頻給你看就是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蘇吉吉有事瞞著我,可是看蘇吉吉這副樣子,他是定不愿意同我說的。

我按捺住心中的疑問,很是配合地癟了癟嘴點頭。

看著蘇吉吉的眉眼,我的右眼皮跳得更加厲害了。

“嘀!”我放在口袋里的短信微微震動,我掏出來,閃著白光的屏幕上顯示出短信來自西西,我疑惑地劃開解鎖鍵,點開了那條短信。

短信的內容讓我猛地一震,蘇吉吉察覺了我的異樣,語氣里夾雜著幾分擔憂:“怎么了?誰的短信?”

我佯裝鎮定地將手機放入口袋,強撐著笑意搖搖頭:“沒事,是10086發來的短信,很無聊的內容。”蘇吉吉看上去也有些心不在焉,竟然沒有發覺我在說謊。

莫名的陰霾籠罩了我。

我心煩意亂地揉了揉頭發。

3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沒有睡意,我抱著被子,滿腦子都是西西發來的短信。

窗外的蟬鳴吵得我心煩,我捂緊了耳朵,開起電風扇呼呼地吹著,希望借此讓大腦冷靜下來,不去想那些亂糟糟的東西。

“七七,你哥哥似乎有什么瞞著你,我聽說他是故意把表演的日子推遲到你數學輔導的那天。”西西短信所說的內容一直擾亂著我的心神,蘇吉吉有什么瞞著我的?為什么要瞞著我?

我盯著天花板,倦意全無。嘆了一口氣,我撩開被子,赤足下床,瓷磚地板的冷意從腳底一點一點地侵入全身。我掀起窗簾,推開窗戶,碎了一地的月華。抬頭便是當空的明月,冰冷蒼白的月光隱隱牽痛著我的心臟。夜風帶著些涼意,讓我的大腦更加清醒,我將垂到臉頰的頭發捋至耳后,閉上眼吹風。

我已經很久沒有失眠了。

這種無力感和焦慮感只是在蘇吉吉剛離開家的時候有過。

那時候我想盡了一切辦法都睡不著,后半夜索性坐起,盯著灰白的墻壁發呆,最后迷迷糊糊地入睡。

此時,就好像是本該好好的羈絆被生生切斷了一般,我茫然無措,仿佛一尾在水中迷失方向的游魚,不知該如何做才能挽救這種狀況。我有太多太多疑問了,可是當我對上蘇吉吉那雙眸子時,已經到嘴邊的話卻被我咽下去,猶如失聲,無論如何都問不出來。

我其實……和蘇吉吉一樣,都是那樣地害怕失去。所以,有些其實心底已經隱約知曉的事情卻硬是要自欺欺人,當做自己不知道一般,成為自己不愿觸碰的一角。

心事重重的我自然沒有睡好,當我躋拉著拖鞋,揉著惺忪的睡眼把自己從床下拖下來走到鏡前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頂著深重的黑眼圈的憔悴面容。我咬著發圈,簡單隨意地束好頭發。

我攥拳,依舊有些癱軟無力。擰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流著,我捧著兩掌冷水拍了拍臉,覺得舒服了些許后才開始洗漱。走出衛生間時,已是九點半,蘇吉吉早已離開了家,留下一碗包裹著保鮮膜的攸縣米粉擺在餐桌上,附著一張紙條:七七,這是早飯,記得放微波爐里熱一下再吃。

我抬了抬疲軟的眼皮,換上休閑服,將米粉放入微波爐微微熱了一下便端出來開吃。我吸溜著粉條,撥通了西西的號碼:“喂,西西,你在哪兒?”

“快到你家樓下了。”

“要不你上來吧,我才起床。”

“嗯好。”

我放下手機,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快速解決掉碗中的粉條,打開了門,等著西西的到來。

西西上樓的時候,我已經收拾好了餐桌。我從玄關旁拿出一雙鞋,示意西西穿上,一邊倒水一邊說:“西西,我昨晚失眠了,精神狀態不是很好。這幾天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我總有不好的預感。”

西西也露出些凝重,她接過水杯,小啜了一口便放下,轉著杯身緩緩道:“我也是,這幾天心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凝重,但愿這次我的第六感不靈。”她垂下眸子,看不清神情,“七七,你哥的事……”

我沒有看她,只是抿了抿唇,沉默不語。

良久,我舒了一口氣,手心里全是黏膩的汗水,輕聲道:“那,我們就親自去看看吧,看蘇吉吉究竟瞞了我什么,順帶著去看看徐舟。”

我們抵達表演現場的時候,主持人洪亮的聲音鉆入耳中:“下面,有請畢業學員蘇喆與聲樂二班的徐舟,為我們帶來《See you again》,掌聲歡迎!”

幕布緩緩被拉起,一片暗光中,立著一個身影,坐著一個身影。白色的燈光緩緩打在那個站著的身影上,蘇吉吉的臉龐漸漸顯露出來,他穿著得體的黑白條紋上衣搭配白色的七分褲,一雙腿筆直而修長。而那個坐著的身影由于角度的原因,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知道他穿著白色的襯衫,一雙手白皙而骨節分明,比蘇吉吉的手還要好看。

西西卻已經不淡定了,她幾欲當場站起,壓抑著興奮的喊叫,附在我耳邊低語:“七七,你看那就是徐舟,雖然沒有蘇喆帥氣,但是氣質特別好!啊啊啊,好興奮的!”

我扯了扯嘴角,壓低了聲音:“西西,我連他臉都看不到……你冷靜點,我知道你很興奮……”西西只得乖乖地坐好,鼓著腮幫子不滿地看了我一眼。

當歌曲熟悉的前奏響起時,我不禁屏住了心神,全神貫注地盯著蘇吉吉,心中仍然納悶:不就是唱個歌嗎?為什么不讓我看到,還是說,是我想多了?可是沒容我多想,我的目光就被坐在一旁彈鋼琴的西西口中的“徐舟”所吸引了。

少年的身形被白襯衫很好地凸顯了出來,流暢而偏瘦,卻不顯得柔弱;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他漂亮的鎖骨;他自始至終沒有抬頭,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在琴鍵間靈活地彈按,仿佛在舞著一支優美的華爾茲。他仿佛置身于事外,從容不迫地彈奏著《See you again》的曲調。

時而舒緩時而輕快的曲調從他靈活的指尖瀉出,樂音如山泉般悅耳,搭配著蘇吉吉低沉的聲線,全場人都安安靜靜地用心聆聽著這盛大的音樂之宴,沒有一個人發出雜音,沒有一個人移開視線。

這就是徐舟鋼琴與蘇吉吉歌聲的魅力。

如果此時站上去的是西西,觀眾不一定會如此入迷,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蘇吉吉的確是最佳人選。

當歌曲接近尾聲的時候,從音箱里傳出來的不僅僅是蘇吉吉的聲音,還有著徐舟的歌聲。觀眾席瞬間嘩然,我也微微驚訝。

與蘇吉吉低沉干凈的聲線不同,徐舟的嗓音帶著些磁性,干凈而輕緩,仿佛往銀盤中倒入顆顆鉆石所發出的悅耳聲音,比蘇吉吉澄澈,卻不如蘇吉吉輕盈。

如果將蘇吉吉的歌聲比作月華,有著驚艷的美麗,帶著淡淡的憂傷;那徐舟的嗓音大抵可以稱作是晨間的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令人豁然開朗,仿佛心間都是盈盈的、將要溢出來的溫暖。

我怔住,一股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我搖搖頭,按捺下心間的疑慮,強迫自己不去往那個方向想。我鎮定住心神,繼續聽著兩人的演唱。表演十分順利,沒有任何令人生疑的地方,那蘇吉吉究竟想干什么?還是說,他只是單純地不想我看到他的表演?

巨大的陰霾依舊揮之不去。

我側首看西西,卻發現她在認認真真地發著花癡,留我一個人在這里心神不安。我使勁扯了扯西西的衣角,卻換來西西的白眼,全然不顧我地繼續看著舞臺上的徐舟。

我扯了扯嘴角,不滿地捏了捏西西的臉蛋,西西用看白癡的表情看著我,咬牙道:“干嘛?沒看見姐在干正事嗎?”

我忍無可忍,賞了西西一個爆栗,幾乎要把牙齒嚼碎:“沈,辭,西!你忘了我們是來干什么的嗎?”

大概是被我敲醒了,西西夢醒般點點頭,連說了幾句“對不起”。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西西嘆著氣,說:“我覺得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啊……”

我失望地低頭,抬起頭的時候,舞臺上的人已經下臺了——靠!我又沒看到徐舟的廬山真面目!我委屈地看向西西,西西無奈地扶額,翻了個白眼:“七七,有時我真扒開你的腦子看看里面什么構造。算了,我去后臺找他,你等一會兒啊,他等下還有一場合奏,應該不會那么快走。”

西西起身離開,剛好與蘇吉吉錯身而過,我站起,恰巧與蘇吉吉的目光相對。

蘇吉吉的臉色霎時變白,他微張著嘴,錯愕地看著我。我撩了撩垂到腦后的頭發,面無表情地離開觀眾席,向怔住在原地的蘇吉吉走去。

我盯著他震驚地臉龐許久,長舒一口氣,盡量平復好砰砰亂跳的心,顫聲問道:“蘇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這一聲“蘇喆”如平地驚雷,驚得蘇吉吉的臉變得更加蒼白,他翕動著嘴唇,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我嘆著氣——距離上一次喚他“蘇喆”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

蘇吉吉低下了頭,一只冰冷的手輕輕牽住我——蘇吉吉的手心里都是黏膩的冷汗,帶著凍人的冷意。蘇吉吉將頭靠在我的右肩上,聲音澀然,帶著一絲無力感:“七七……你都知道了?”

我仍舊是一頭霧水,心間卻有一團火在灼燒——蘇吉吉果真瞞著我什么事!我瞬間怒氣翻涌,卻努力壓抑著自己不大喊出聲:“知道什么?你究竟瞞著我什么,就這么不想讓我知道?”

蘇吉吉眸子閃過一絲迷茫,剛要開口,卻被他身后傳來的西西的聲音打斷:“七七,我把徐舟給你帶來了!”

我盯著蘇吉吉泛白的面容許久,他皺起的眉刺痛了我,我輕輕推開他:“你擋住我的視線了……”

蘇吉吉卻像是頓悟了什么,立馬擋在我面前一動不動,我有些氣惱:“干什么?”蘇吉吉一把拽住我,拉著我往演藝廳外走去,我掙脫開他的手,忍不住叫喊出聲:“蘇吉吉,你放手!”

“七七,你冷靜點兒!”蘇吉吉安撫性地將雙手搭在我的肩頭。

“我已經很冷靜了!”我退后幾步,怒氣騰騰地大喊。

“蘇喆,你這是在干什么?”一個熟悉的男聲從我身后傳來,我不禁轉身,等我看清了站在西西身旁的來人時,我卻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

仿佛全身被抽干了力氣,我腿腳發軟,倉皇地跌落在蘇吉吉的懷里。我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面前的少年,我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于是使勁地揉搓著自己的眼睛卻依舊無法改變眼前的景象。

溫和儒雅的眉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眸子里仿佛撒滿了細碎的晨光,一襲得體的白襯衫勾勒出他硬朗的身形。這是我在無數溫暖的晨光中看見的面孔、這是我與西西共享的秘密、這是那個澄澈干凈的微笑的主人……

我靠著蘇吉吉的支撐顫巍巍地站起來,西西由于側著臉看他的緣故,沒有發覺我的異樣,興奮雀躍的聲音此時卻仿佛刺心的魔咒,鉆進了我的雙耳,道出我最不想聽到的話:“七七,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徐舟……七七,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我渾身顫抖著發冷汗,明明是如此炎熱似蒸籠的天氣,我卻冷得如置身冰窟。我努力壓抑著不讓自己的聲音帶有哭音:“你是……徐舟?”

被喚作“徐舟”的少年疑惑地點了點頭,有些擔憂地看著我:“你沒事吧?我總覺得你有些眼熟……”少年皺了皺眉,片刻卻又舒展開:“我記起來了,你是住在我家對面的那個女孩,有時候會看到你坐在落地窗外畫畫……”

西西瞬間蒼白了臉色,她緩緩看向我,一把摁住我的雙肩,失態的西西忘記控制力道,鉗制住我雙肩的手逐漸收緊。西西顫著聲音、帶著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道:“七七……難道,他是夏……不會這么巧吧七七?”

我痛苦地闔上了眼眸。

摁住我雙肩的手緩緩地滑落,耳畔是西西跌落在地的聲音,如此響亮,回蕩在演藝廳外空曠的等候區中。

假如這只是個噩夢該有多好。

可惜肩膀上傳來的清晰的痛感、徐舟那熟悉的溫和眉眼以及蘇吉吉不忍而痛苦的神色都殘忍地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這一切都不是夢。我攥緊了蘇吉吉的手,任由殘酷的真相與巨大的痛苦悲傷一點一點蠶食我的心。

原來這就是蘇吉吉一心想要瞞住我的事。

若是我沒有看到那條短信……若是我假裝看不到蘇吉吉的異樣……若是……

可是沒有如果。

我跌入了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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