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的洗月嚇得驚叫出聲,身后趕來的兩位公子見勢不妙,正打算下去救人。卻見水里突然冒上來兩個人頭,“那個公子原來是會水的啊!”洗月高興叫道,兩名公子頓時也放下心來,走到江邊準備幫忙搭救。
本來傷口養(yǎng)了半天,好容易是不疼了,這下掉到了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林還昭的傷口不幸被泡開,本來就不怎么暖和的手腳更加冰冷。提起全身的力氣,她好容易拉著旁邊的女子一起往上游去,每動一下都是鉆心入骨地疼,就在她一度覺得自己還是直接死了比較好的時候,她們已經(jīng)游出了水面,索性下沉得倒不多。
岸邊有人伸出手搭救他們,她費力將女子往上托送,也有人向她伸手而來,她不準備推辭,正打算往前挪一挪將手遞上去,卻在下一瞬全身驟然脫了力。眼睜睜看著自己就要逃離苦海,卻被快要上岸的女子一腳狠狠蹬開,而且好巧不巧的正好踹在她的傷口處。暈死之前,除了想罵人,她心里什么都沒來得及想,。
“那公子好像被素心給踹下去了。”洗月在一旁說道,女子已經(jīng)被兩個公子拉了上來,還在不明情況的連連咳水。
“無事,等這公子上來,得讓素心給人道個歉。”冠子花還在替自家丫鬟拍著背順氣,儲桓修站在江邊緊鎖著眉頭望向浩蕩江水。他本就是從北方過來洛臨城暫居一段時間的,自然是不通水性,這種時候他派不上什么用場。同樣看著江面的還有洗月,她疑惑地看到水面竟慢慢歸于平靜,沒再泛起一圈漣漪,趕緊駭然大叫起來,“少爺,那公子還沒上來!”
冠子花聞言頓覺情況不妙,匆忙放下自家侍女,就往水里躍去。
岸上兩人焦急地望著那抹紅白衣衫綻開在水面上,又迅速沒下去,都只能緊緊盯著江水等待。
江水里暗沉無光,冠子花很快找到人影所在,游到那人近處,一把將正在下沉的人撈入懷里抱緊,便開始向上游去。待浮出水面,他一手將人抱在懷里,一手往岸邊方向劃水,對于經(jīng)常游水的他來說,這并非難事。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時,他低頭打量了眼懷里的男子,本是無意一眼,他卻愣住了。
只見懷里這人衣衫已經(jīng)大敞,胸前裹著的東西不像是受傷用的繃帶,倒似是纏胸。又細看這人面容清秀、沒有喉結(jié)而且皮膚白嫩,他瞬間便猜出此人乃是女扮男裝,容不得多想,迅速將這女子衣衫攏緊后,他定了定心神,繼續(xù)向岸上游去。
到得岸邊,還沒待人幫忙,他已將人抱了上來。
冠子花全身還在滴著水,一貫風度翩翩的他此時倒并未顧上整理,只是將目光掃向懷中之人,待看到這人身前暈染開來的一片猩紅后,他連忙小心拉開衣衫一角察看,視線立時捕捉到層層染血的紫色布條,他大驚,“這人受了傷!”
其他人聞言也十分驚訝,未來得及說什么,就見冠子花已經(jīng)抱著人快步走到了栓馬處,將人小心放在了馬上。他飛快解開繩索,縱身一躍,衣袂翩然間,也穩(wěn)穩(wěn)坐上了馬背。
幾人跟過來,儲桓修并未看見冠子花懷中那人的傷勢,仍然處在反應(yīng)不及中,冠子花對他道,“儲兄,這人傷得很重,我得先帶她去看大夫。哦,那個,我家侍女就拜托給你了。”說完,不忘對他投去風流一笑。儲桓修嘴角抽搐,未來得及發(fā)表意見,冠子花已經(jīng)正色回過頭,一揮馬鞭,揚長而去。
儲桓修側(cè)過頭為難地望了望洗月以及她扶著的素心,洗月趕緊開口道,“不敢勞駕公子相送,我二人本就是自己走過來的。等素心她醒轉(zhuǎn),我們可以自己走回去。”
儲桓修沒有客氣推阻,他并不似冠子花那樣名聲在外。堂而皇之載女子同行難免惹人微詞,他不打算這樣做,但也并沒打算直接離開,而是坐回原地,默默等著素心好轉(zhuǎn)。
落桑已經(jīng)把探查到的消息放了出去,此時正在一家客棧休整。
二樓窗邊,他打量著洛臨城的街市,并不清楚這里有沒有祈謖的勢力,他沒有下一步打算,便只能在心中定下主意,下午尋得快馬就動身趕回去。
兀自思索之時,他卻無意識地又想起了大半日前被他丟在船上的人,在處理傷口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知道了那人的女子身份,即便清楚這一點,他也沒有付出更多的好心。
一路走來,他曾多次糾結(jié)該不該把人獨自留在那里,但懷著這種糾結(jié)的心情慢慢走下來,他已經(jīng)走出很遠,便再沒有了去糾結(jié)的必要。說到底,禍福如何,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道路邊一陣疾行的馬蹄聲打斷他的思緒,朝下看去,他一眼便捕捉到一個正策馬而去的貴公子,那公子衣著華麗,前面還摟著一個人。
他隨意將目光從那人的面龐上掠過,待人走遠后,突然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這人不正是被他丟在船上的那個?
他極目遠眺,目光一直追尋著那越來越遠的兩人背影,無意卻聽到底下的茶座里,有人交談起來。
“剛才過去的可是那城主家的七公子?”
“就是他。”
“我剛剛沒太看清,那七公子懷里摟著的到底是個男子還是女子。”
“穿著灰布衣衫,大約是男子吧。”
“這可就奇了,都說七公子風流成性,但卻是從來不近男色的?”
“你怎就知道,我方才可看見那公子摟著懷中人的模樣了,像是體貼得緊!”
“我看你是羨慕吧,一眼就能看出體貼不體貼來?”眾人紛紛打趣這女子。
喧嘩未消,茶座間卻突兀響起一聲無奈的嘆息,“本也是個大好兒郎,怎就生成這般風流成性的紈绔子弟了,游戲人生,不知耽誤了多少大好年華的姑娘喲。”說話的是茶坊的老板娘,上了年歲。
在場一些年輕女子聞言,心中稍有不忿,雖然冠子花其人在傳言里的確風流成性、拈花惹草,但聽說是一回事,見到本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冠家七公子的確是有著一種能夠惑亂少女芳心的本事。
幾人這番對話一字不落地傳到上方,落桑站在窗邊,猶豫片刻后卻還是收回了視線,并不打算再關(guān)注。
一室藥香氤氳。
林還昭醒來的時候,床邊一個中年女子正在給她診脈。
女子觀她氣色已恢復(fù)如常,如期醒來,沉吟道,“你的傷已經(jīng)痊愈了。”說完,退到旁邊收拾自己的藥箱。
“神醫(yī)慢走。”另一名女子已經(jīng)去推門恭敬引著人出去。
行至外間,季絨對坐在桌邊等候的冠子花道,“她已經(jīng)醒了,下面便用不著我再來。”
冠子花揖了一禮,拜謝道,“多謝神醫(yī)。”
季絨頷首,“不必客氣,萬藥閣還有一些事情等著我處理,就先告辭了。”
“此次有勞神醫(yī)了,改日冠某定當尋些好禮親自登門拜訪。”說完,又轉(zhuǎn)首對站在身側(cè)的侍女吩咐道,“洗月,去送一送神醫(yī)。”
“神醫(yī),這邊請。”洗月得命,恭恭敬敬帶季絨下樓出去。
兩人剛出去,林還昭已經(jīng)坐起了身。衣裳此時已被人換成了一襲淡粉羅衫,想來是剛才那女子,但細看這布料和顏色,她的眼里還是微不可察地劃過一絲不快,這大概是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嘗試的風格。
“姑娘,我們可以進來嗎?”
門外響起三下敲門的聲音,不疾不徐。
林還昭趕緊穿鞋下床,整理好衣衫。三兩步走到房門前,讓她奇怪的是肋部竟然不怎么痛了,略穩(wěn)了穩(wěn)心神,她將門打開。
門外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子身穿錦衣華袍,她并不認識,女子正是剛才從她屋里出去的那個。
“你是?”林還昭問道。
冠子花有禮一笑,風度翩翩,“在下冠子花,這位是我家的侍女,素心。”
林還昭仍然不明所以,冠子花繼續(xù)淺笑答道,“那日在江邊,你救了素心,卻被她無意踢下水去,我們是特地來道歉的。”
順著冠子花的目光望過去,林還昭看到他旁邊這女子果然面上帶有一絲羞愧之色,“素心不是有意的,還請姑娘不要計較。”
于是,她瞬間想起了一切。
冠子花也在一旁幫著解釋道,“姑娘昏睡這幾天,都是素心在床邊侍候著,這丫頭已經(jīng)誠心悔過了。還是要感謝你仗義相救,我冠某欠你個人情,不知姑娘還有什么要求,可盡管吩咐在下。”
一旁的素心聽聞公子這樣向著自己的語氣,眼眸中竟隱含上幾分霧氣,她本就是個面皮薄并且不怎么會說話的人,不似洗月那般伶俐。
終覺站在門口說話不好,林還昭已經(jīng)請了兩人進來。
“這件事情本身也就是一樁意外,冠公子還有素心姑娘也就不要再跟我客氣了。”林還昭想到自己此時境況,頓了頓說道,“還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這是家客棧。當時情況倉促,我也只能把姑娘你送到這里。方才出去的那位神醫(yī)乃是萬藥閣閣主,經(jīng)她之手,想必再重的傷都能很快痊愈,現(xiàn)下,你可覺好些?”
“已好全了,多謝公子費心。”林還昭恍然,原來是碰上了神醫(yī),不然她這傷勢怎么可能好得這么快。突然又想到什么,她趕緊問道,“你方才說我昏睡了幾天?”
素心在一旁幫著答道,“姑娘你已經(jīng)昏睡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就這么睡過去了。林還昭聞言,大驚失色。
對面的冠子花,雖面有惑色,話出口卻仍然有禮有度,“我看姑娘不像這里人,還未請教你,到這洛臨城是做什么?”
冠子花說話的時候,林還昭已經(jīng)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從京都離開起到今天,已整整過了八天,今天是第九日。過了八天,不知道那人還在不在?
“冠公子有所不知,此次外出我本是打算回故鄉(xiāng)拜祭母親,不巧路上出了點差錯,誤打誤撞才來了這洛臨城。我的故鄉(xiāng)在駱縣,冠公子可曾聽說?”
“駱縣……”冠子花聞言沉思起來,他是個喜歡到處游樂的性子,自然認識不少地方,“雅兒山后面不遠,倒是有個叫駱縣的地方,姑娘可是指那里?”
林還昭聞言不禁大喜,連道,“正是那個駱縣!公子可知從此處出發(fā),最快多久能到?”
駱縣冠子花沒有去過,但雅兒山風景迤邐,他曾去過好幾次,對路程算是比較熟悉的了,“最快的話,三天就能到。”
“三天!”林還昭聞言,皺起了眉頭。三天的路程,一個來回便是六天。她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但凡丁點行差踏錯都可能落下把柄。在十五天的約定期限內(nèi)她是必須要趕回去的,如今只剩下七天了。故而,她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那,公子可知,從此處回京都最快要多久?”
“起碼,也要三天。”冠子花說道。
從洛臨城回京都,尚且需要三天時間,現(xiàn)下她流落異地,縱是再多不甘,也只能暫做回京的打算。有時候命運就是如此,不想屈服也只能屈服。想到這里,林還昭的胸口有些悶痛。
從冠子花這處,隱約能看出林還昭神色間的幾分落寞。遂好奇道,“姑娘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嗎?”
“不瞞公子,我在京都的生意離不得人太久,此次出來這么長時間,不免有些擔心。”
做生意?看著不像。冠子花聞言,不由將對面的林還昭多看了幾眼,忽而似想起點什么,問道,“差點忘了,還未請教姑娘的名字。”
“我姓許,名昭,冠公子叫我小昭就行。”林還昭這個名字,她暫時還不清楚離國有多少人知曉。
“少爺!”冠子花還待要說些什么,就見洗月從門外跑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