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洛陽宮里的日子,就猶如一只被鎖在金絲籠中的小鳥,縱然籠子華美,侍從無數,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是卻失去了自由,也沒有了飛翔的能力。這種深宮別苑的生活讓阿洛覺得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或許終究如夕顏所說,自小生活在市井小民中,真的習慣了自由,習慣不了宮廷的生活。
平日里,阿洛除了在房間里喝茶、看琴譜,逛花園,少了很多以往常做的事情。
在鄴城的時候,她想種花種草,子桓都隨她,她想去哪隨便喬了妝就去哪,子桓就派最好的護衛跟著。
在皇宮里,阿洛不能去種花種草,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她不能隨意走動,也不能多說話,因為宮里人多嘴雜;她不可以隨便出宮門,因為宮廷有宮廷的規矩。
她沒有朋友,子桓也不能時常陪在自己身邊,與子桓的聊天也變得只有重要的事情才能說的地步,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再是最初的希望,阿洛開始失眠,夜里時常無法入睡,一個人坐在案幾旁,守著孤燈,直到深夜。
阿洛偷偷地給甄儼寫信問候平安。她站在廊下,對采萱說,“這才剛剛兩個月的時間,可是我卻覺得似乎度過了很久很久……”
采萱回答,“夫人,你思慮太多了,你看其他宮的娘娘們,不都是這么過的么?她們入宮到現在都沒有見過陛下呢,相比之下只有娘娘過的最好。”
“或者夕顏所說的是對的,這里并不適合我。”阿洛看著飄落的雪花無限悵惘的說。
采萱只顧著叮囑侍女們掃雪,并沒有聽見阿洛的話。可是,她看得出,阿洛不開心。
阿洛又開始配置花茶,入宮以后,采萱代她收了不少好藥材,阿洛都沒有動,正好用來配置花茶,通過配置這些花茶,轉移了很多精力,阿洛將傷感宣泄了一些出來。
配置好了以后,阿洛囑咐采萱讓人送到鄴城的甄府和文姬姑娘的住處。
雪停了的下午,阿洛坐在榻上看書,看著看著竟睡著了。
子桓輕輕的走到塌旁,示意侍女們都退下。他把阿洛的頭輕輕的放到自己的腿上。見阿洛睜開了眼睛,他輕聲問道,“睡了嗎?”
阿洛撐著坐起來:“朝事那么忙,怎么有空過來。”
子桓坐到榻上,把被子給阿洛蓋上:“公文還有很多,我只是想你了,來看看你。我聽采萱說,你晚上常常一個人枯坐到深夜,我很擔心你。”
阿洛淡淡的笑道,“我沒事,只不過因為你登基后,我沒有了壓力,所以沒以前那么自律。”
子桓盯著阿洛,漸漸地,阿洛再笑不出來:“你別那樣看我!”阿洛躺到了軟枕上。用胳膊搭在額頭,用衣袖遮住了臉。
子桓說:“我登基后,能給你以前我給不了的,我希望你過的比以前好。”
她笑著回答,“現在挺好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是不能出宮,有些氣悶。”
子桓說:“等忙過這一段時間,我帶你回鄴城散散心。”
“真的?”阿洛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
子桓笑著,用手敲了一下阿洛的額頭,“真的,什么時候騙過你。”
阿洛察覺出子桓的疲憊,問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讓你覺得煩心了?你最近看起來很疲憊。”
“沒什么,只是新朝建立,人心尚不穩定,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子桓按住阿洛的肩膀,嚴肅的說,“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相信我,好嗎?”
阿洛笑著點點頭。“嗯!”
……
第二日,侍女傳話說夕顏夫人請各宮的女眷過去賞梅,也請了皇上。
晚宴上,也不知是夕顏存了心要向阿洛示威還是真的想熱情款待客人,在她的指揮下,侍女們進進出出,鴉雀無聲,井井有條。
自從入駐洛陽行宮,本來子桓說過讓阿洛來打理后宮事宜,可是卞夫人卻堅持說,夕顏一直住在皇宮里,對宮里的事情要比阿洛熟悉的多,所有氏族和王權的往來都一直是夕顏在打理,所以協理六宮的事情就自然而然的交給了夕顏。
阿洛本來也不會多想,可是當她看到夕顏如此嫻熟的與來客交流,她明白了,這一點,她真的不及夕顏。
晚宴結束后,子桓對阿洛說,“我要處理一點事情,晚點過來。”又對采萱說,“你扶夫人回房。”
阿洛洗完頭發,正在慢慢的擦干,侍女慌忙的跑進來說道,“二夫人聽說陛下要納妃,在寢殿醉的不省人事,夫人快去看看吧。”
“陛下呢?”阿洛問道。
“辛侍衛說,陛下此刻正在接待來使,所以此事只能來報了夫人。”
路上,采萱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阿洛,孫權遣使來奉獻,送來了南陽李氏的小姐。只是一個側妃而已。誰知二夫人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在宮里喝得酩酊大醉。
阿洛早就聽子桓說過,“李氏是中原的幾大世家之一,也是幾大世家中實力最強的一個家族,就算是漢室,也是要和他們聯姻的。子桓剛剛登基,勢力還不足以震懾整個魏國,所以需要借助外圍的力量,一來讓魏國更加穩固;二來等于是與孫權結盟,共同對抗劉備。”
夕顏的宮里侍女們都躲在了門外不敢進去,門內不斷的有摔杯子的聲音傳出來。看見阿洛,夕顏笑了起來,她指著阿洛說道,“為什么你這么淡定,為什么子桓哥哥娶了一個又一個,你都不傷心,你不過是仗著他喜歡你,他愛你,你為他做了什么?”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嘴角溢出冷笑,“我為了嫁給子桓,接近卞夫人,又害死婉兒;為了得到子桓的另眼相看,我不惜犧牲了自己的孩子。如今我還掌握了協理后宮的大權。可是,子桓卻從未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如今又要娶一個南陽的李氏與我平起平坐。憑什么?!”
“自然是為了這天下和魏國的長治久安。”
阿洛給夕顏倒了一杯水,說道,“陛下很看重你的。”
“你說的可是真的。”夕顏站起來,聲音都變了。只那一會,又恢復了平靜。“我自然是知道的,陛下對我承諾過,一定不會負我的。”
她的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滑落。
阿洛吩咐侍女收拾房間,侍候夫人就寢,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傳,說完轉身離開。
清冷的月色,寂寞的宮廷,無邊無際的黑夜……
……
洛陽的冬天,大都是無風的天氣,晝短夜長。
冬天的清晨,天色還黑著,子桓就悄悄的起身,為了不打擾到阿洛,就連侍女要進門服侍他穿衣服,他都示意,不要出聲,穿好衣衫悄悄的離開阿洛的房間。
日上三竿,陽光從窗縫灑進來,采萱走進來,笑著說,“陛下吩咐不要叫醒你,讓你多睡會。”
用過早餐,阿洛在亭廊上走了一圈,天氣很清冷,也沒什么可看的景致。于是叫了采萱,焚上香,在寢殿的案幾上練字。
子桓知道后,便差了人給阿洛送來了幾幅自己寫的字帖,讓阿洛照著臨摹。
久了,阿洛的字和子桓的字竟也有了幾分神似。
……
“多日不見,姐姐一切可好?”
阿洛淡淡的說,“也沒多久,在這深宮里,見面的機會多著呢?”
夕顏四周看了看,笑著說,“聽說陛下要納妃了,姐姐倒是不放在心上,如此有雅興練字。姐姐如此不爭,到是讓人羨慕。可是這宮廷里的女人啊,可不都像姐姐一般。”
阿洛沒有放下手中的筆,說道,“爭,有爭的緣由;不爭,有不爭的道理。納妃是陛下的家務事,也是后宮之事,妹妹協理后宮一向得陛下信任,即使不爭也會得陛下厚愛的。”
夕顏苦澀的說道,“厚愛?陛下的心思并不在我身上,我做這些不過是給自己找個事情做罷了。其實很多時候,我很是羨慕姐姐,不爭,也有陛下的寵愛。”
“陛下日夜操勞國事,放在兒女情長上的心思自然極少。陛下對你也是與別人不同的,倘若不是如此,怎會把協理后宮之事交予你。”
夕顏聽到阿洛如此說,心里有一絲的得意,欣喜。兩個人很久沒有坐在一起聊天了,如今兩個人之間因為多了一些女人似乎又有了共同的話題。夕顏起身說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就不打擾姐姐了,先告辭了。”
“那就不送了。”阿洛并未站起身,揮手示意采萱送客。
……
夕顏帶著侍女走了。
采萱憤憤地說,“總是來炫耀她協理后宮。”
阿洛淡然的說,“我都不在乎,你倒是看不慣了。協理后宮,不過是卞夫人通過夕顏來掌握后宮的一個由子罷了。”
“夫人難道不擔心嗎?她這個人向來心計多,看著是跟夫人示好,背地里不知道會做些什么。”采萱有些擔心的說。
“我沒做過什么,自然不怕她來指點。”阿洛走出房間,在亭廊下走著,這后宮的女人把勾心斗角作為生活的樂趣。可是,她當初選擇子桓,卻從未想過她與子桓之間竟隔了這么多的女人。她不爭,卻有人來跟她爭,她不搶,卻有人千方百計的算計她。
…………
魏王迎取南陽李氏的婚禮就在上元節那一日,李氏是子桓唯一一個在登基以后娶的女人,也是唯一一個在洛陽行宮舉行婚禮的女子,各諸侯國都派來了使者前來恭賀。
前一晚,子桓忙完了朝中事,早早的就來找阿洛。他們都明白,娶妻并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對阿洛是,對子桓也是。阿洛特地讓采萱把葡萄釀的酒放在雪里冰一下,這樣喝起來口感才好。喝著喝著,阿洛看著一絲不茍的子桓,笑了起來,這么多年的跌跌撞撞,子桓從五官中郎將到世子,從世子到魏王,他們都經歷了太多,子桓也娶了這么多的女人,可是這一切,卻并不是阿洛想象過的樣子。平日里藏起的悲傷全部都涌上了心頭,就這樣一杯接著一杯,直到稀里糊涂的醉的睡了過去。
……
這是阿洛第一次參加子桓的婚禮,王室、世家和貴族來了很多賓客,阿洛和夕顏一左一右陪在卞夫人的兩側,看見熟悉的人,相互寒暄客套,互相行禮,說著說著就親近了許多。
一些老臣向卞夫人請安,問起卞夫人的身體,說起來沒完沒了。
之前是因為子桓是世子,每逢娶女子進門,阿洛都會找由子避開,可是這一次,子桓是皇帝,她再沒有辦法逃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
本以為經歷了這么多次子桓娶別的女人,自己會坦然處之。可是,看著坐在子桓旁邊的紅衣女子,她依然會心悸情動。
阿洛覺得心好似被針扎一樣刺痛,她保持著微笑,用手摸著胸口,深吸了幾口氣。
采萱忙扶住她,“娘娘,您沒事吧?”
阿洛搖搖頭,卞夫人看阿洛臉色煞白,忙說,“我忘記你身子不好了,趕緊回房休息吧。”
子桓走過來扶住阿洛,焦灼的一手握住阿洛的手腕,一手就要抱起阿洛。
卞夫人用只有子桓和近前幾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讓侍女扶甄夫人下去休息吧。客人還在。”
眾人都知道文帝寵愛甄夫人,所以沒覺得有什么不妥。阿洛的心依舊在劇烈的跳動著,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眼前的人影都變成了黑色,喧鬧的聲音一點點的消失。
睜開眼時,已經躺在了自己的榻上,子桓的手緊緊握著阿洛。
“對不起……”阿洛眼角溢出了淚。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子桓強自壓抑著內心的酸楚。
采萱端著熱水走進來,“夫人,您可算醒了,剛才您在坐席上暈倒了,可把我們嚇壞了,陛下把您抱回來,一直寸步不離的守著一天了。”
“想吃飯嗎?”子桓柔聲問道。
阿洛點點頭。采萱端來了粥,子桓端過來,吹涼了,親手喂給阿洛吃。
淳瑜意守在門外,想起上次阿洛知道夕顏懷孕的時候醫師就說,要控制情緒,不能大喜大悲,否則……
子桓叫住淳瑜意,“你不是說阿洛的病全好了嗎?”
淳瑜意欲言又止。子桓默默的自言自語道,“阿洛的身子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