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生和尚趺坐在地，淚珠從眼眶中潸潸而出，合掌道：“一切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別。貧僧執念于自己所求的道法，沒想到妄念一起，反而落入了迷障，本來一切相皆是虛無，過去未來現在都是一生一滅的緣法，執一而滅二。古人說的一葉障目，恐怕說的就是我吧！欲得菩提，要除三惑。無生解脫了！”

閻浮提城開始晃動，徐定光腳下頓時裂出一條數寸寬的大縫，向外漫起火熱的氣流。他不明所以，以為這又是閻浮提城的特殊景象，戰戰兢兢地跳到一旁。又聽轟然巨響，那座佛塔像是遭到一記重擊，立刻斷成了數截，從上空飛落下來，咚咚地砸在地面。大地隨之顫動了數下，那條裂縫開得更大了。徐定光惴惴不安起來，這佛塔一準是這世界的象征——之前的機關就是在壁畫的佛塔里開啟的，如今這座象征之物坍塌，他再如何不明白，也知道了事情不妙了。

天空不知不覺地變成了血色，一顆顆火球落了下來，嘭嘭地砸入城內，一時間各處都有惶恐地驚叫。徐定光從院墻的上方看去，大火已經燃起，燒遍了整座浮提城，將寺院外燒得通紅火亮。一團團清氣拔地而起，懸在上空積滯不散。

無生和尚笑道：“徐施主，貧僧解脫了，這閻浮提城也解脫了。當年無生和尚飛升歷劫，差點身隕道消之時，臨機斷念，將一絲迷障留在了三生琉璃目。貧僧還以為自己這個身子是他的道力所化，沒想到不過是那可悲的迷障魔念。而今受了那位大師的點化，迷障頓散，吾終于解脫了！徐施主，若是有緣再遇那位大師，還請代吾謝過點化之恩。”

說話間，無生和尚的相貌開始起了變化，面容漸漸變得豐滿光潤，頷下的胡須緩緩生出。徐定光看著對方從年輕到中年，最后定格在白須蒼老的面目，頓知這才是無生和尚現在的面相。

無生和尚開口了，那聲音比之前還顯得蒼老，卻歡喜得精神多了，道：“徐施主，咱們的約定未變，貧僧在天界等著你！眼下這閻浮提的世界將滅，老衲送你們出去吧！”

徐定光待要問他后續之事，無生和尚手指向外一彈，就將他送到空中，往天外飛去。

徐定光俯視最后一眼，見無生和尚闔上雙目念道：“愿我臨欲命終時，盡除一切諸障礙。面見彼佛阿彌陀，即得往生安樂剎。我既往生彼國已，現前成就此大愿。一切圓滿盡無馀，利樂一切眾生界?！?

……

洞里的油燈還沒滅，等徐定光回過神后，發現他站在樓閣的外面。閻浮提城中的所見恍如夢幻。當他再次回到陰暗的洞窟，面對微明的燈火，心里卻空落落地像是缺少了什么。又聽哎喲一聲，葉凡不知道從哪里掉落了下來，直接摔在了他的身后。

葉凡爬起身來，問他：“你們到哪里去了？那位松陽道人跟你在一起么？”

徐定光的喉嚨發干，勉強地支吾出一點聲音，還沒說上幾句，他們的頭頂上方又出了變故，喀嚓喀嚓地脆響個不停。倆人仰著腦袋看去，立馬呆了。洞頂那塊隔絕河水的晶石竟然開了一道裂紋，還在往四面八方延伸著。裂縫處轉瞬間就滲出一道道水漬，淅淅瀝瀝地，連滴水聲也加快了。

“壞啦，上面頂不住了，這洞要被水淹了！”葉凡叫道。

洞窟似是要應驗他說的話，居然搖晃起來。油燈的燈光也跟著忽閃忽閃地，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那兩層的樓閣中，木頭的構造咯吱咯吱地響著。

“要塌了！咱們先走！”葉凡道。卻不防徐定光像是充耳未聞似的，反而突然向那座樓閣跑去。葉凡更是急得大喊大叫起來。

徐定光噔噔地躥上了二樓，那木制的樓閣搖晃得更厲害了，階梯轉臺上的編鐘也被來回地晃響，一時五音齊發，亂糟糟地不成曲律。徐定光沖進殿內，那枚三生琉璃目還閃著幽藍的光芒，于此刻山搖地晃的情景中，越發覺得詭異起來。他來不及細看，揣進懷中轉身就跑，又一下子從二樓跳了下去，身后的編鐘哐當地亂鳴。

葉凡也到了樓下，正要沖進去找徐定光，忽然一個身影從二樓跳了下來。徐定光叫了一聲走。倆人立馬往洞外跑去。

這時，山洞上方的那道裂縫搖搖晃晃地變得更大了，正往洞里涔涔地流出水花，地面已然有了積水。

葉凡邊跑邊叫：“那塊石頭堅持不了太久，這里全都封死了，松陽道人你看到沒？只有他能帶我們出去??！”

徐定光猛然心跳加快，大喊道：“完了，松陽道人已經死了！”無生和尚把松陽道人關在閻浮提的世界，現在閻浮提坍塌了，松陽道人肯定出不來了。

葉凡驚訝地看了徐定光一眼，在這緊急的關頭也來不及詢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倆人只好往另一邊的洞窟跑去，總比在原地等死的好。

倆人還沒到洞口，只聽背后嘭地一聲，上方的晶石終于承受不住，塌碎下來。白花花的水流如同一條白龍瞬間沖到倆人的身邊，將倆人一下子卷進水流中。

在這道水流的沖力之下，葉凡和徐定光立刻頭暈眼花得不明方向，空有一身力氣，卻只能隨波逐流地隨著水浪往前流去，沒多時，直接撞到了洞壁上，徹底將倆人淹沒在水里。倆人慌亂地游動了幾下，徹底死了心，都不會御水的法決，只能干瞪著雙眼，在水里徒勞的拍打著，等待最后的時刻。

水流突然抖動起來，一道嘯聲在水中穿行過去，緊跟著嗙地一下洞壁破開，伸出一只青色的利爪。

原本平靜的水流再次涌動起來，暗流涌向那里，登時形成一口漩渦。

葉凡和徐定光已經喘不過來氣，再也沒有余力與這股暗流抗爭，只能任由漩渦將他們吸到那里。年少的人生，多變的命運，即將消失在那口漩渦。

那方被破開的洞壁眨眼間沖出了一條青龍，一雙青爪探出，先后抓起倆人，逆流而上，從晶石破開處飛出了水面，直接將他們扔在地上，又是一聲龍嘯，往地面一鉆消失不見了。

葉凡和徐定光倆人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猛吸著空氣，邊往外吐著灌了一肚子的河水。這種重見光明、身在大地的感覺竟是從來沒有過的舒心。

徐定光虛脫無力地斜過一眼，旁邊有一位中年僧人，富態的圓臉帶著笑意，魚竿上的青色魚線仍然沒有魚鉤。

大爺的，徐定光仰面躺倒在地，心想，原來大爺才是那條魚??！

那僧人哈哈一笑，提起魚竿，合十道：“兩位施主多保重，有緣再見?！?

徐定光忽然想了起來，躍起身來，朝那僧人躬身一禮，道：“大師你上次說的話，雖然我不懂，但有位大師懂了，他讓我向您轉達謝意！”

中年僧人笑呵呵地說道：“心生妄念，失于正法，但最終能破除魔障，這是他的造化，與貧僧無關。阿彌陀佛，貧僧告辭。”

葉凡追問：“還沒請教大師的法號？”

“貧僧乃普濟寺妙心?！?

……

道人盤坐在蒲團上，突然醒開雙目，那雙瞇縫眼放出澈骨的寒意，自語道：“竟然把本座的法身破了，看來你是不把天界捅破不罷休了！”

“要不要派人下界看看？”同伴問道。

“本座的法身在下界毀了，料想已經找到了那家伙的道府，給他一次警告足以，再派人去也是無濟于事。等稟明宗主們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