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你是怎么出家的？”

“我也不知道，我從小就在寺里長大的。”

“那你不知道你父母是誰嗎？”

謹明搖搖頭，“不知道。”

“你相信佛會保佑你？或者你父母？”

“師父說過，只要謹明誠心禮佛，佛主一定會保佑謹明的父母的。”

楊九思打量謹明，“你多大了？”

“姐姐竟然才想起來這個問題，”謹明有些不好意思，“我六歲了。”

“才六歲啊，”楊九思道，“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不過好歹你還有吃有喝有人照顧，我卻什么都沒有。”

謹明見楊九思黯然，不由得心急，“是不是我惹姐姐不開心了？姐姐不要不開心好不好？”

“我哪兒有不開心，”楊九思笑笑，“我給你說說我小時候的事兒吧，那時候我也就和你差不多，可是已經練就了偷包子吃的好本事……”

原本是謹明陪楊九思說話，結果卻變成了楊九思講故事給謹明聽，兩人竟然一直聊到黃昏，直到禪光來打發走謹明，他才戀戀不舍離開。

禪光把粥放在一邊，提楊九思換藥。

“謹明出家，是你讓他出家，還是他自己想出家？”

“從小在寺里長大，隨了他師父出家。”

“這么說來，他出家不是他自己情愿的，而且你們讓他出家，所以出家，對么？”

禪光換藥的手一頓，“此話何意？”

“不說他，你呢？你為什么出家？”

“貧僧自幼在凈業寺長大……”

“那就是了，”楊九思一拍大腿，“你們都是別人讓你出家你就出家啊，一點自主性都沒有。”

禪光不語，他見皮肉已經開始愈合，灑上了藥粉，楊九思疼得又是一陣慘叫。

“不要碰傷口，更不要抓。”

“可是很癢我忍不住。”

“那……”禪光說了一句楊九思想殺了他的話，“沒受傷的左手從今日開始，便綁在身后吧。”

“……臭和尚！如果老娘不來你這破廟就不會受傷，更不會被你害得這么慘，我告訴你如果你再胡言亂語，我就……逼你吃豬肉！”

禪光嘴角上揚，“九思姑娘何必大動肝火，貧僧是為了姑娘好。”

“我餓了，我想吃肉。”

“寺里無肉，貧僧可為姑娘準備素齋。”

“不吃肉我會死。”

“阿彌陀佛，吃肉豬會死。”

“豬能和我相提并論嗎？”

“九思姑娘自然不可與豬相提并論。”

楊九思聽得別扭，竟然嗷嗷大哭，“臭和尚你欺負我，不給我肉吃，還我把我捆起來，你真是道貌岸然的變態！你不是人！”

禪光道，“姑娘不如先隨貧僧修行，貧僧保證數月之后，姑娘再也不會想吃肉。”

“……”楊九思瞪著禪光，“你出去！”

“這里是貧僧的禪房。”

“好好好，你不出去我走。”

楊九思往外走，禪光就在門口堵著，“九思姑娘重傷未愈，不宜出門。”

“我死了活了管你什么事，滾開。”

“阿彌陀佛，貧僧不會滾。”

“………………”

楊九思要氣死了，因為禪光又把她推了回來，逼她躺著，之后開始念經。

楊九思臉色鐵青，在床上躺著，眼睛望房茅。

禪光念一句，她覺得自己離死進一步。

結果沒躺多久，張夫人要生了。

楊九思從床上掙扎起來，禪光帶她直接去了最后面的禪房。

凈業寺里人多起來，“都是無家可歸的難民，”禪光垂眸，“實在無處可去，只能住在這里。”

楊九思見他們缺胳膊斷腿的，瞎眼丟耳的，幾乎沒有一個完整的人。

“如此活著，倒不如死了干凈。”她道。

禪光默默看著楊九思，竟然默許她的話。

禪光把楊九思送到禪房外，楊九思突然道，“和尚，我想喝粥了。”

“貧僧去準備。”

“紅棗切碎一點，每次吃都好難嚼。”

“貧僧知道了。”

禪光離去時，楊九思笑了笑，黑糯粥確實好喝，可她今天嘗到的味道與之前不一樣，她一定要看看這粥究竟是不是禪光做的。

張夫人生了個白胖小子，硬是要拉著楊九思給起名字，最后禪光解圍說不如叫承思，張夫人樂得歡天喜地，沖著楊九思一聲聲叫女菩薩，趕著抱孩子去了。

楊九思累得渾身是汗，又鬧著讓禪光給她準備洗澡水，禪光卻拒絕了。

“你身上還有傷，不宜沾水。”

“我保證那里不碰水。”

“九思姑娘粗心大意，保證是沒有用的。”

楊九思哀嚎，“我好幾天沒洗澡了，身上都要臭了！”

“那貧僧派人準備一些熱水，九思姑娘暫且用濕毛巾擦拭一下，待日后傷口愈合再沐浴，如何？”

楊九思沒辦法，只能點點頭，“我說不過你，我的粥呢？”

“已經準備下了，就在禪房之中。”

楊九思餓得半死，跑回禪房，見炕桌上擺著一碗熱粥，幾盤小草，還有一盤糕點。

“這是什么？”她拿起來一塊端詳，“我沒見過？”

“茯苓糕，”禪光道，“你多吃些，對身子有益。”

楊九思咬了一口，覺得沒有想象中好吃，便丟在一邊，“我不愛吃。”

“你必須吃。”

“我就不吃。”

“九思姑娘若是不吃，貧僧以后就不為姑娘熬粥了。”

“你威脅我。”

“這是為你好。”

“我還是不想吃。”

“那以后沒有粥喝。”

“你欺負我。”

“這是為姑娘著想。”

“……”

楊九思無語，只能拿起茯苓糕全部塞到嘴里，十分委屈的吃了個干干凈凈。

“和尚，你準備怎么處理外面那些災民難民？不會一直收留吧？”

“阿彌陀佛，太守大人已經撥款給寺里，待潯陽城重建之后，這些災民自會被安排妥當。”

“可你這里每天都在死人，”楊九思皺著眉頭，“還能有行動力的都走了，剩下這些老弱病殘，就算你能一個個幫忙醫治也是力不從心啊。”

“能幫一個是一個，”禪光道，“貧僧這幾日與姑娘相處，覺得九思姑娘十分善良，為何做了屠夫？”

“做屠夫和善良有關系嗎？”楊九思挑眉，“殺豬賣肉好賺錢，這個理由算嗎？”

“算，”禪光微笑，手里轉動佛珠，“不過貧僧還是覺得……”

“我和佛沒緣，只和和尚廟有緣，你不用勸我，等這里的事情了了，我照樣會回去殺豬。”

禪光嘆了口氣，“看來貧僧是白費功夫了，不過貧僧不會放棄的。”

“你不放棄念經，我不放棄吃肉，”楊九思笑道，“不過和尚，你做飯真的挺好吃的。”

“九思姑娘如果愿意留下，貧僧可每日替姑娘準備飯菜。”

“沒油腥，不要不要。”

禪光看著楊九思吃得干干凈凈，默默收拾了碗筷，“姑娘早些休息，別忘了你也是傷兵。”

“你去哪兒？”

“外面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貧僧處理。”

“和尚，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楊九思難得一臉正經，“外面那些人根本熬不過幾天，你有念經給他們祈福超度的時間，還不如幫我殺雞燉湯給產婦補身子，我知道你于心不忍，可當斷則斷，不斷則亂，你應該比我更懂。”

禪光沉默轉身，楊九思又道，“這些人活著也是遭罪，何況根本活不下去，別說官府不管不問，連他們的家人都置之不理，你還不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