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白竹有多不想面對這一天，時間都飛速的流逝，不給她一點留有后路的余地，強迫她在短短幾日內作出關乎一生命運的決定。今后她過的是好是壞，不遠的將來是死是活，根本上都由這次抉擇產生了。

所謂有因有果，未來的后果都要白竹一人承擔，有榮華，她受；得刑罰，她擔，旁人誰也替不了。

五日之約，終是來了。

天還蒙蒙亮，沾染著幾抹淡墨色，萬物沉睡，一片靜寂。

繡花軟被中的披發少女因絲絲涼意漸感不適，秀眉微微皺起，白皙纖細的手臂從溫暖的被中伸出，抬手將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后，往上扯了扯被子，又將胳膊縮回。裹緊被子，翻轉身子，由平躺轉為面朝墻壁的右側臥。

“干嘛呀，什么破天氣，真煩人。”白竹忍無可忍，皺著眉頭，小嘴撅起，騰的坐起，干脆掀被、蹬鞋、起身，把昨晚留有透氣用的半開窗戶徹底關上。

忽如其來的冷風穿過留有縫隙的窗戶直撲白竹的頭部，吹的白竹臉頰泛涼。風雖不大，但實在是冷，一陣接一陣，使白竹無法再閉眼忽視。

重回床上，白竹并沒有再躺回去接著睡，而是坐在床上靜默。土布作外襯棉花填充的被子蓋在雙腿上，雙足微蹬，便能感受到粗糙布料顆粒與腳面皮膚摩擦而產生的細微刺痛感。空氣中的涼氣一點點透過薄衫侵入背部，越過發絲漫上膚質細膩的脖頸，冷意漸濃，白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聳肩后縮脖。

右手在后頸上左右來回輕按了幾下，使脖頸增添了溫度，涼意散去。白竹疲憊的屈起雙腿，上身前傾伏下，圓頭垂下，抵在膝蓋上，雙臂彎起，環抱住雙膝。靜止不動，保持這個姿勢持續了近一刻。

白竹頭腦已經清醒了，再躺下也睡不著了，可是身體上還是累的，因為昨日忙了一整天的家務與農活，還沒有恢復過來。一點也沒有神清氣爽的感覺，只有身心俱疲。

主要是心累，孤立無援的狀態很糟糕，無人支持的境況使白竹很被動，她萬般不愿與敬愛的娘鬧翻，更不想變成仇人，此后彼此敵視、老死不相往來的畫面白竹不愿想，更不敢想。

越想不好的結果，喘不上氣的窒息感就越強烈，白竹的鼻尖開始發酸，眼眶也有要發紅的趨勢。

白竹猛地抬頭，雙掌稍加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兩側臉頰，迫使自己清醒一些，然而效果甚微。思緒煩亂，一時氣急，右手攥成拳，用勁敲了自己的兩下頭。簡單粗暴就是有用，疼痛感迅速將白竹拉回現實，頭腦中的那些雜亂的想法也消散了大半。

不再愣神，白竹快速的穿好衣鞋，疊被、整理床面、洗漱、梳發挽髻，上半邊黑發束起盤發，下面發絲自然披落在肩頭。

因為幼時營養不良的緣故，白竹的一頭秀發并不是濃密的墨絲如瀑，而是發色略微偏黃，在陽光照射下尤為明顯，但并不難看，光下亮而耀眼。帶黃的發絲均勻地融合在大部分黑色的發中，很自然，其實也蠻好看。

從發色來說，白竹確實略顯怪異，與他人格格不入。不過好在白竹發絲柔軟細滑，完美的遺傳了萬蘭的優點，且發尾不易開梢。即使五六天不洗頭發，發絲也一點不枯燥或是出油打綹。

看著窗外微亮，白竹打開房門，腳步放輕，緩緩走了出去。在院內的小廚房里，白竹做了紅豆薏米粥和地瓜玉米稀飯，溫了三個窩頭和一個花卷，拌了一碗黃瓜辣椒涼菜，從小缸里取了一碟萬蘭已腌制好的榨菜咸菜。當然，還燒了一大鍋水，除了供家里人洗漱、飲用外，還要給明沙預留下帶到學堂去的一竹筒水。

食材都是自家產的，賣相不是很好，拿到街市上賣是得不到的個好價，但經烹調后，做出的食物的味道是一點也不差。

都準備好后，萬蘭從屋內出來。褪色紫衣襯得萬蘭愈發淡雅，頭上別著一只無紋棕色單棍木簪。再普通不過的簪子，卻是萬蘭最喜歡的，只因是當年白峰親手做來送她的，是兩人的定情信物。

簪子通體潤滑，光澤亮而柔，色調整體暗沉。簪柄處簡單鏤空呈蘭花狀，背面與簪柄與主體相接處刻有一“蘭”字，鉛白粉涂抹后，又用金粉細細填充，邊緣朱紅環繞。

蘭字下方刻有一行小字“吾心之念，一生所求，唯有二事。一為政清廉，造福于民，二予汝安樂，守護一生。”

“竹兒，別忙了，去坐好，剩下的我來準備。”萬蘭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淡淡的口吻在白竹耳里聽來卻是不容置疑的。

不多言語，白竹熄滅了灶下的煙火，取下簡易的自制圍裙，徑直出了門。既知自家娘的秉性和對這件事的態度，白竹也沒有再白費力氣，同樣臉上不帶一絲表情，面容恬淡，眼神堅定地與萬蘭對視，凝視幾秒鐘后，微微點頭。

二人眼神都是平淡的，但表面平靜下暗藏的波濤，兩人都在心底估量。

白竹終究是在目視萬蘭的背影在廚房停留的一剎，忍不住眼睛漸紅，眼眶發酸。可也終是在片刻的思量后，毅然轉身，這次她不會松口。

就在白竹踏進屋門的那一刻，萬蘭也忍不住回頭望了兩眼，剛剛的目光她不是沒有感受到。上下牙交合，狠咬了一下下嘴唇，眼底流露出不甘，然后轉頭利索的準備起要用的東西。

待白竹整理完飯桌，在凳子上坐好后，白峰和明沙也走近準備入座了，看到白竹靜靜地坐著，桌面上空無一物，明沙瞪大了雙眼，小跑過去，踮起腳，雙手抓住白竹的身側的兩臂，費力的往外掰，迫使白竹向右扭動身子。

“你干嘛？不趕緊坐好準備吃飯，掰我干什么？”瞧著明沙傻愣愣的盯著自己，不說話，白竹忍不住問道。

“哎，阿姐，你這是怎么了？怎么還老老實實的坐在這兒不動，耷拉著手，像個木頭人。”語氣中充滿了不解，疑惑的眼神落在白竹的臉上。

看著眼前歪著小腦袋，一雙圓溜溜且清亮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白竹噗嗤的笑了，輕輕彈了小孩的額頭一下，開玩笑道：“怎么，還不允許阿姐偷個懶了？今天我罷工了，要吃白飯，你去幫娘的忙吧。”

明沙聽著白竹輕松打趣的語調，松了口氣，拖了長音，“哦”了一聲。“行啊，你坐著吧，我去幫忙了。”

這時，萬蘭端著粥進來了，“明沙，去把筷子和咸菜碟拿來，你阿姐今日特意給你熬了紅豆薏米粥。”

“好耶！我最愛紅豆粥了。阿姐你真是的，哪有自己埋汰自己吃白飯的。我就知道你閑不住，早早地把飯準備好了。”

明沙面對著白竹笑嘻嘻的說完話后，像個陀螺似的輕快地轉身，步履輕盈地奔向了小廚房。

白峰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待萬蘭走近飯桌，白竹起身搭手，幫萬蘭把放置在桌面托盤上的碗端下的時候，邊搖頭邊往屋外走去。他看的真切，白竹和萬蘭都沒有看彼此一眼，神色淡然，疏離的樣子像陌生人。

待明沙回來，白峰將剩下的面食和涼菜端來后，一家人便吃起了早飯。飯桌上不似往常，十分靜默，無一人言語，只有木筷與碗沿撞擊的沉悶聲。

明沙不明所以，環顧三人發覺皆是面無表情，沒有多話，只將頭埋得很低，安靜又快速地吃飯。吃完后，和家人道別，拿好書具上學堂去了。明沙一走，壓抑的氛圍更甚，逼迫的白竹幾次想開口跟萬蘭攤牌。可終究是沒有沖動。

她在等，等一個突破口，等萬蘭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