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大人…”

“……”

宮泠似乎沒有看見他滿目焦灼，沉默以對。

“您…哎，算了，只希望天天命大。”

“……”

宮泠和攸坐得相近，戴瑩綠則稍遠一些。夜晚沙漠的風不僅帶著沙石，還足漸透露出與白日截然不符的冰冷。

一聲嘆息平白無故響起，宮泠作為隊長，自然忍不住要多問一句。

“怎么了？”

坐在她身邊的攸抬頭仰望星空，本就清秀的臉上，在星光的映襯下，更顯柔和。

他的目光悠遠，好像已經看透了整個浩瀚無垠的宇宙。每顆行星，每條至理都在這雙眼睛的洞察之中。

“母親大人會不會思念某個人？”

攸的不答反問，在她的意料之中。

隨著和攸相處時間增多，她越發(fā)發(fā)現(xiàn)這個人的思想遠超其同齡人，面對他，宮泠總有一種好像遇見了年輕總統(tǒng)的感覺。

不過這只是宮泠私底下的想法，不能隨便流露，于是她也笑著搖頭，和攸繼續(xù)著半假不真的對話。

“…并沒有。”

“嗯？”

“…因為當我們需要思念之時，那必定是正在經歷失去，可是失去這個概念卻是很玄妙的。失去即是留不住求不得，既然是留不住又求不得，那又何必去在意。”

“呵呵～”

聽了她的話，攸突然笑了起來，“我原來以為我就已經夠厭世的了，沒想到您比我還厲害。”

“……”

他轉過身正面對著宮泠，挑眉一笑，眼底流露出莫名溫柔。

“…像您這樣的想法，一直都在我腦中徘徊。”

“…無所謂得到，也無所謂失去。無所謂善，也無所謂惡。反正世上那么多渾渾噩噩不辨是非的人，好像也活得很不錯。”

“……”

宮泠的沉默，沒讓他多意外。雖然他猜不透宮泠的表情代表什么，但憑著這段時間對這位傳說中人物的研究和了解，再結合這幾日她的舉動。他本來確信——她根本沒把自己當成一個聯(lián)邦人。

不，更確切的說法是21世紀的宮泠，來到了這53世紀，參加了一場盛大的未來觀影禮。而他們這里的人則是虛擬的電影人物，是死是活她都不關心，聯(lián)邦的好壞她更不在意。

說實話，這是很不敬又叛逆的結論！可他就莫名覺得自己是對的。雖然她形象向來良好，直到近期才受損，可她先前做的每一個決定幾乎都是完美的，挑不出錯誤，尤其從她自己的那個角度。

可就在他為她打了利己主義者標簽時，剛剛她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告知了所有人事情的真相，而非直接命令所有人跟她涉險。以達到保全自己又維護隊長和元首的尊嚴。

剛才他就想，可能她也如現(xiàn)在的自己…

迷茫著，不安著，為自己人生迷茫，為已經被看透的人性不安。

當然，他自嘲自諷地笑笑，也可能對方早就有了答案。可是他卻不懂。

睿智又縹緲的靈魂到底該怎樣，才能得到希望中的安寧？塵封了三千年的心，究竟要怎樣才能再次有力地跳動起來？最重要的是，早已被看透的人生和眾人，要怎樣才能再次提起感覺活著的興趣。

母親大人，真希望你能給我答案吶。

他下意識地側目，得到的依舊是對方沉默的側影。

“……”

想了一會兒，他又將視線移回別處。

其實對方的沉寂，并沒有給攸多少尷尬，只是在這靜謐之下，前方不時傳來莫冶和戴瑩綠的甜言低語聲，打斷了他原本的思緒，而聽見的哪些話，則莫名叫他熨帖又茫然。

一種既羨慕又不屑的感覺自由心生，攪得他心亂不已。

他想起了從前莫冶和自己的談話，當時的籌謀計劃，還歷歷在目，只可惜，現(xiàn)在的莫冶也跟涅景一樣，被多余的感情牽絆住了。

有點感嘆又有點失落。

其實從前比起鋒芒畢露的涅景，他更看好沉穩(wěn)聰慧的莫冶。

但記憶里那個內斂上進的人此刻在他腦海里的影像漸漸虛化。當時露出青澀微笑實則想法極為智慧清明的少年，如今也變成了滿心只剩下戀人愛情的俗人。

果然，世間事物變化雖快，卻怎么也敵不過人心。

………

“莫冶先生，您不用這樣得罪方大叔，我還能走的…”

“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我只是…見不得他那副理所當然的態(tài)度。我們又不是只去救方天的。”

“所以…不是為了我？”

“當然不是！”

“呃…雖然主要是為了大家，但你…你也能算在‘大家’里。”

………

將從前跟現(xiàn)在連接在一起，他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都不認識莫冶了。

嘲諷一笑，人不再有知己，所以覺得孤獨。

因為孤獨，所以害怕。

才會非常想要確定自己活著的意義，人類的意義，一切的意義究竟在哪里。

不由得，他側臉恰好正對上了那雙冰涼清透的眼睛。

仿佛炎炎夏日忽然來到了雪山，雪山嘛，本來就清冷神秘而變化莫測。

她的洞悉目光如寒冷凌冽的風，絲絲縷縷削得他衣不蔽體，整個人如同赤裸一般。

緊張的情緒如只扼住喉嚨的大手，“您…”

他張了張嘴，復默默閉上。

好在對方比他想象的還要寬厚仁慈，她什么也沒多說，再次完美地保持了禮儀與風度。

又過了一會兒，久到涅景跑來說捉到了晚飯，而戴瑩綠離開準備做飯，莫冶已經走上去跟宮泠說有什么要事要說的時候。

宮泠忽然說，“我剛剛只是在跟你講道理。”

他茫然，和他對視一眼的莫冶也很茫然。

忍不住道，“您是在和我說話？”

她一臉這孩子是傻了么，起身淡淡地說，“…只是在跟迷茫的后輩傳授人生經驗而已，沒有厭世。”

“呃…”他這次是真被噎住了。

而她頭也不回，依稀用的是很傷腦筋的語氣：“…現(xiàn)在的孩子想象力真是太豐富了。”

“……”

過了一會兒，她已走了老遠，他還聽見她的聲音。

“…不管是思念也好，什么也好，都是個人的自由。其實這些情緒不過是能否自我疏導的產物，歸根結底…”

“…當人真心想做一件事，愛一個人的時候，什么問題都不是問題。”

嗡地一聲，好像有哪個重要關竅被打通了。

一時間，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莫冶和宮泠兩個人越走越偏僻，在遠離了眾人之后，才停下來。

他悄悄點出自己終端上的屏幕，劃了幾下，點開。

雖然畫面右端顯示了沒有信號，但記錄功能卻還在。

“沙沙…”

終端的畫面只有黑乎乎的一片，奇怪的聲音一直在響起。

這種滲人的，密集的，很是奇怪的聲音讓人很不舒服。

旁邊的宮泠不由得一陣陣起雞皮疙瘩，雖然想盡力去分辨，推測出準確答案，可是心理因素實在難以克制。

只能感覺到熟悉，“…感覺這種聲音，我好像聽到過。”

“是什么？”莫冶關閉了終端，有點急切的問。

她搖搖頭，“說不清楚。”

“我感覺像從前地球上的生物。”

“哎…好吧！”莫冶有點失望：“我就是因為這一路上連續(xù)發(fā)現(xiàn)了好幾個這樣的蛀洞，才不同意連夜趕路的。”

宮泠點點頭，莫冶的考量來自于察覺到了周圍的異樣。而她則純粹是經驗推測，畢竟能在短時間內要了這么幾個異能者性命的東西，肯定是非常危險的。

“…你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周圍有什么規(guī)律嗎？或者說這幾個蛀洞有沒有什么相似的點？”

“相似的點…”莫冶陷入了回憶，躊躇一會兒，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爾后鄭重道：“要說相似的話，它的周圍都會有一些‘紅色的植物’。”

宮泠驀地想起了方樹之前的話，剛想說話就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莫冶身后不遠處不就正有一株亭亭玉立的紅色花樹嗎？

它身披珊瑚紅色，在這茫茫沙漠里的月夜中，顯得漂亮到不可思議。

形態(tài)優(yōu)雅的枝椏隨風搖曳，好像悠閑漫步在沙海中的精靈。

如夢如幻，比從前五月的薔薇還要艷上三分。

可在這樣的地方，怎么生出這樣美的東西？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宮泠停頓半響，吸了半口氣，抬手指明方向，對莫冶說，“你說的是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