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詩晴在謝紅娘的小屋里講著白蛇和許仙的故事,一伙十幾歲的小孩子圍繞在她身邊,眼睛一眨不眨聽得忘乎一切。即便此刻窗外的風雨卷起飛沙走石折斷樹枝藤條肆虐無忌,他們依然圍坐在一起,關注著這個許多年前的故事。
光線晦明搖曳,隨著窗外樹枝的擺動門縫窗戶縫里不時會打進一兩點雨滴。只是他們從不經意,對他們來說,郭詩晴嘴里的故事,在此刻要比外面的風雨溫暖太多了。
綠淵的孩子比較早熟,但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們寧愿選擇懵懂。
斷續的雨箭在狂風中沒有方向地掃射著,斷枝落葉將紅葉山的山體砸得一片狼藉。
兩艘小船在風雨中迎著一波一波的巨浪終于趕來,還沒來得及拴好繩索,一陣巨大的風浪就狂暴地將小船吹進海里,像一片樹葉,落進汪洋大海,轉瞬消失不見。
紅青影和豬蹄膀帶著眾人往山上爬去,躲過一條條砸落的樹枝,順著山路艱難而上。
他們知道謝紅娘的住處,因為每年到了一定時候,紅青影和豬蹄膀都會受老人的囑咐來這里進行仔細的修繕,防止屋子年老失修,變得風吹雨淋。
紅江海和朱濤對水丹青和謝紅娘的事情格外關心,這是老兄弟們所能做的若干小事里的一件,從第一年開始,就從沒有停止過。以前是兩個老人親自過來,后來等紅青影和豬蹄膀長大,就變成了他們兩個。這山上的小路,也是這些人花了近兩個月的時間用小碎石堆出來的。
十來個人沿著山路一路往上,是不是還要躲避砸過來的樹枝。隨著暴風雨越來越大,砸下來的樹枝也逐漸變成了樹干,一不小心被樹干砸中,救不了人反而會成為累贅。
狂風肆虐,手上不抓一點東西幾乎都不能前行。紅青影將雙手修羅攥在手里,一步一扎,挨著高大的樹木不斷前行。
此刻在屋子的后面不遠處,郭淮雨帶著紅葉三人正在到處尋找能夠避雨的山洞。幾個人身上已經完全淋濕了,從沒有行過山路的郭淮雨衣服也被樹枝掛成了長條,一步步步履維艱,緩緩在山上移動著。
紅葉山很高,很大,這里除了一個主要的峰頭直直聳立外,周邊還有若干矮小的峰頭林立。謝紅娘的木屋就在靠南端一側的山坡上。從木屋往山里走,也是一段非常艱巨的路面。有時候遇到風口,暴風在山口會變得更加巨大,如果不是牢牢扶住石頭,可能就被暴風吹走了。
一直緩慢往里爬了大概一個小時,前面出現了一片深谷。
紅葉從沒想到這里還有這么一條狹窄的峽谷,只聽水聲潺潺,卻不知道流到了什么地方。幾個人小心翼翼往前移動著,突然郭淮雨看到前面拐角處有一處狹窄的入口。于是腳下加勁,雙手更不敢放松,緩緩往那邊移動過去。
深谷的對面極其雄偉,巨大的山石在暴風雨中傲然挺立,一道道水流順著山頭流進谷里,有些浮動的碎石在水流的帶動下四處飛濺,偶爾濺到幾人的臉上,砸得生疼。
冷風冷雨愁殺人。幾個人費勁了力氣終于到了洞口的附近。
郭淮雨閃身入內,紅葉三人緊跟著進入。
進入洞口才發現,這個外面看似狹小的洞府里面卻是十分寬敞,足夠容納這次上山的十幾個孩子。郭淮雨一陣高興,轉頭往外就走,紅葉幾人跟著也往回走。
回程路上,郭淮雨將紅葉二愣和李小唐分別安置在安全的地方,防止回程的時候忘記了道路,然后一個人走回到小屋里。再三兩個三兩個地將學生們送過去。
等到最后一波的時候,只剩下了四五個學生,此時紅青影等人也剛好來到了小木屋里。
紅青影一看大部分學生都已經成功轉移,心里石頭也落下了。看了下還剩下的幾個學生,幾個人過去背上自己家的孩子,開始往山洞方向轉移。
巨大的閃電擊打在屋子的附近,一根粗壯的樹枝被閃電擊中,頓時著火掉落下來,砸在了小屋上面。狂風一卷,整個屋子就熊熊燃燒起來。
眾人慌忙躲開,暗自慶幸。
烏云依然在凝聚,狂風,暴雨將腳下的路面打得越來越難走。
紅青影跟著郭淮雨走在前面,豬蹄膀就跟在隊伍的后面,一前一后,緩緩照應。
走出一截遇到了李小唐,郭淮雨招呼李小唐一起往山洞走。李小唐看了眼身后趕來的紅青影眾人,眉宇見不覺閃現出一絲猶豫。跟在郭淮雨的身后,李小唐步步小心。
又過了一會,前面出現了二愣的身影,那里就是深谷的入口。
二愣朝著眾人高高揚起手臂,在雨夜的閃電里,成了一道鐵鑄的風景。
紅青影看到二愣的身影,心里一陣欣慰。等走到二愣的邊上,李小唐忽然腳下打滑,啊一聲,斜斜摔倒在泥水里。
“怎么樣了?”郭淮雨忙過去問道。
紅青影眉頭微微皺起來,直直看著前面的李小唐。
“腳崴了,疼。”李小唐慢慢道。
郭淮雨大體看了一下,伸手將李小唐扶住,李小唐眉頭一皺,嘴唇緊咬,常常吸了一口氣。
“來,老師背你過去。”郭淮雨說著就要將李小唐背起來。只是他身邊還有郭詩晴要護持,而且幾趟折騰下來,胳膊也已經發酸發麻。擺動幾下胳膊,還是沒將李小唐扛起來。
紅青影走在后面,看著李小唐略微有些秀氣的臉龐,想起菇茸海岸那個長跪不起的女人,微微嘆一口氣,緩緩走上去道:“郭老師,你們先走,我來背他。”
郭淮雨見是紅青影,心里更放心不少,轉頭帶著二愣和郭詩晴往山洞方向摸索過去。
紅青影等身后眾人都走過去,剩下豬蹄膀的時候才將李小唐背起來,跟在眾人的后面慢慢前行。
不算很長的深谷此刻在雨水中變得格外冰冷濕滑。前面的人步履維艱,后面背著李小唐的紅青影就走得更加艱難。
豬蹄膀一直跟在紅青影的身后,眼神緊緊盯著紅青影后背上的李小唐。如果是別人他也不會如此擔心,偏偏這個孩子是李府同的兒子,偏偏當初他對著紅葉痛下殺手。豬蹄膀并不相信李小唐是真的失憶了,在他的認識里,二愣繼承了他的直爽,紅葉繼承了紅青影的穩重,而這個李小唐,繼承的卻是李府同的狡詐。
爬在紅青影背上的李小唐將臉頰貼在紅青影寬厚的肩膀上,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李府同曾經也背過抱過他。紅青影的身上彌漫著一股熱氣,他的身上卻是徹骨的寒意。
隔著兩層單薄的衣物,紅青影感受著李小唐讓人驚訝的體溫。
那是一種驚人的寒冷,完全不是一個正常人能擁有的體溫。
“你冷嗎?”紅青影試探著問道。
李小唐微微皺眉,道:“嗯。”
“你的身體怎么會這么冷?”
“我,我……”李小唐支吾半天,沒有說出原因。
紅青影也不再問,叮囑一句抓緊,然后一步步邁上了峽谷邊緣。
李小唐忽然想起許多事情,除了李府同,還有李丑奴,有在他小時候就跟在他身邊的李力李志,然后是那個在月夜里爬在石桌上沉睡的女人。
他知道自己這次陷入山里,母親也一定焦急不已,可是別人家的孩子有人尋,而自己呢?即便是那個賢惠的母親四處求人,也未必肯有人來尋找自己吧?只是他遠沒有想到,此刻在菇茸山的海灘上,一個女人緊緊抓著身下的石子,雙膝跪倒在暴風雨中,一動不動。
李小唐想到了李府同,虎毒不食子,如果李府同還在,那他也應該會來這里找自己,背自己,關心自己是不是凍壞了,嚇著了,餓著了吧?
然而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因為背著自己的這人和身后的那個人變得遙不可及虛無縹緲,他只能繼續躺在冰冷的巖洞里,忍受著寒冰凍徹骨頭的寒冷,而這一切,卻必須藏在心里,甚至連那個溫柔可親的母親都不能告訴。
是他們,是他們讓他的生活失去了原本該有的色彩,也是他們,讓自己必須裝作忘記一切才能活下來。
李小唐牙齒狠狠咬上了嘴唇,一道淺淺的血印從嘴角緩慢留下。
他摟住紅青影的手臂緩緩放回了身側,裝作撓癢癢似的緩緩舉起,瞬間舉起的手掌變成了一柄冒著寒意的手刀,狠狠砍在紅青影的肩膀上。
豬蹄膀也被騙了,當他看到李小唐舉起的手臂時,以為他只是困了,癢了,想要休息或者撓撓癢而已,然而他不知道李小唐的一身寒冰氣功化掌為刀,瞬間就洞穿了紅青影的肩膀。
紅青影身形一扭,腳下瞬間打滑,饒是他一身武藝已經出神入化,在這么狹窄的山路上卻絲毫抓不住一點依仗。
身形斜斜摔進了峽谷,臨摔下的時候,紅青影一甩,將李小唐扔到了山路上。
豬蹄膀心里一慌,爬在深谷上大聲呼喊,喊聲中帶著濃濃的哭腔。
紅青影一聲未吭,沒有聲音,只聽到不斷的撞擊聲,此起彼伏。
豬蹄膀雙目血紅,緊緊盯著李小唐,牙齒幾乎被自己咬成了碎塊。
“小崽子,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說著他伸手向李小唐抓去。
李小唐被紅青影扔到了山路上,他至此都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砍了紅青影一刀,紅青影卻要將自己救起來。
他想不明白,轉頭看到豬蹄膀血紅雙目,他心里忽然感到無比的輕松,反而哈哈大笑道:“爹,兒子只能替你滅了一個仇人了。”說完看也不看豬蹄膀一眼,翻身跳下了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