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紅娘放下胡琴，青蓮小步不疾不徐走到海邊，寬大的披風在夜風中吹起老高，層層細浪將一雙小腳沒了又沒。

水丹青站立礁石上，與謝紅娘隔海相望，互訴相思。

一邊的李觀潮面色終于平靜下來，撿起礁石上一顆碎石，孩提般扔進海里，激起點點水花。

不遠處，李丑奴靜靜站立在船頭，望著明月下不算平靜的大海，心情也如同那海浪此起彼伏。

“我輸了。”李丑奴佝僂的身形微微有些顫抖，一雙枯瘦木條似的雙手在寬大的衣袖下不停抖動。

一旁的李府同聽他微不可聞的聲響，眼睛直直盯著不遠處的幾人。

而在進入峽谷前就上到船里的李小唐卻望著船尾默不作聲。

良久，李丑奴仰天長嘆：“我輸了！”

李府同輕輕扶住他身體：“師傅，你沒輸，這還沒到終點，只要咱們把水丹青滅了，謝紅娘還是師傅你的。”

李丑奴扭曲的臉忽然抬起來，一雙鷹鷲似的眼里綻放出絲絲寒意。

轉瞬間李丑奴微微搖頭，眼神里的寒意又緩緩消失不見。

“你不懂，我李丑奴雖然強橫，卻一生僅對謝紅娘癡情。而如今事已至此，縱是真的除掉了水丹青又如何？你是太冷情，才不會體會其中的真意。”

李丑奴不敢多說，斜斜望向海中的水丹青。

“你非是絕情，相反，卻是極深情的。可惜你千爭萬奪，用盡心機，還是得不到你想要的，即使是得到了又如何，謝紅娘也是個用情極深的女人。”

李聽風不知何時緩步走出船艙，看一眼身體顫抖的李丑奴道。

“你以李家大義勸我出山，我不忍拂你，何況李家分離很久，確也該是整合的時候。但是，李家已經不是原先的李家了。”

“二叔。”李府同叫了一聲就被李聽風伸手打住。

“李府同，老夫現在很后悔跟你們出海了。紅葉峽谷那一場崩石砸千帆的戲碼太重了。你心腸太過狠辣，如果李家真的恢復了昔日的模樣，這綠淵里就沒了今日的繁華。”

李府同又要說話，卻見李丑奴身軀更是佝僂起來，彎下腰不住咳嗽，緩緩走向了船艙。

“李府同，我說過，我與觀潮會一較高低，但這只關乎李家，不關乎你自己，你好自為之。”李聽風說完緩緩走到船頭，望著對面不遠處的李觀潮微微一頓。

“四弟，二哥請你回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李觀潮從那礁石上微微站立，看著不遠處雄鷹號上的李聽風，微微一笑。

“二哥，我已出來多年，但卻依舊是李家人，回不回李家不重要。”

李聽風頓一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李氏不能沒有族長。”

“我不稀罕那個族長的位置，你做了就可以。”

“呵呵，觀潮啊，自你當初一竿擊退了二叔時，咱們李家上下就公認你是第一了。”

“第一，第二與族長沒關系。”

“沒關系么，二叔當年敗給你后就退下來了，數十年間不論誰上臺，都無法安撫家族里的眾人，因為他們威望不夠，說實話，就是我李聽風，也不夠這個分量。”

“二哥，你都不夠，我就更不夠了。”

“不，你夠，只要你今天打敗我，李氏族堂里就沒人再敢說半句閑話。”

“算了吧，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跟我一較高下。這么多年來，你一直想跟我一較高下，可惜二哥啊，觀潮已經不是那個觀潮了，咱們都老了，李家也老了。”

李聽風微微抖動一下。

“二哥，你覺得綠淵里有必要存在李家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么？綠淵不是世俗，沒有那么多勾心斗角。這么多年來，綠淵不是很融洽么？”

李聽風不語，默默站立。

“李家老了，跟不上潮流了。綠淵不需要李家來執牛角了，即便是豬蹄膀那臭小子，也只是名義上推出來的風頭罷了。綠淵是什么？水哥曾經告訴我，綠淵就是一處桃源，你覺得一處桃源需要李家的強勢么？”

李聽風沒有說話，相反卻是不知何時出現在雄鷹號一邊的一艘小舟上傳來陣陣感嘆。

“四叔說的對，我豬蹄膀，不過一個莽夫，不是你們李家逼迫，我也不可能要坐這村長的位置。”

李府同早看到豬蹄膀他們到了一側，眼角的余光微微發寒，卻是直直看著李觀潮一動不動。

李觀潮雙手背立，神情昂然道：“所以，打與不打，又有何意義？與你斗，毫無樂趣，還不如我抱著肉肉在荷塘捕魚來的愜意。”

李聽風須髯抖動，一言不發。

“哈哈，好，觀潮此話至理，綠淵里本就不該有這許多爭斗。”水丹青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此刻聽到李觀潮的話狂放笑道。

紅青影豬蹄膀等人聽后不覺點頭，豬蹄膀怒目圓睜，瞪著船頭的李府同：“可是，有一些賬是必須要了結的，李府同，你心狠手辣，設計陷害綠淵無數人，用滾石將近千艘賽舟砸翻，你這樣狠毒心腸，如果再將你留下，會給綠淵帶來無隱患。”

李府同見李丑奴和李聽風似乎都不想再戰了，當下心里有些發虛。

眼角掃一下海面，忽然間讓身旁一人將一塊生肉扔入海中。

李觀潮一看，登時氣極：“李府同，你這賊痞，事到如今，依然要害人。”

那生肉入水不久，卻見不遠處的水面忽然出現了一朵朵巨大的水花。

“青影，快快將船移到岸邊，這水里有虎鯨。”水丹青也慌忙喊道。

紅青影在生肉入水的剎那就感覺到一陣驚疑，此刻聽得水丹青的聲音，心里更加確認無疑。

當下手一伸，從一邊拿起一支船槳，在海里一擺，船頭轉到紅葉山腳一邊。

豬蹄膀幾人也不多說，罵一聲后齊齊踩動起來。

小舟啟動較慢，那兩只虎鯨卻飛速繞到了小舟一側。巨大的鯨頭從水中昂起，直直撲向了小舟。

李府同面露歹毒微笑，連雄鷹號上的李聽風都被這剎那驚住。

綠淵里很久沒有出現虎鯨了。

說起來，這虎鯨與綠淵李家淵源很深，甚至可以說，是虎鯨成就了綠淵李家的聲望。最早的綠淵是平和的，人們也不分大戶小戶，后來一次捕魚中，近海中突然出現了虎鯨，李家先祖修行內家功，帶領無數綠淵人與虎鯨奮戰，最終消滅了淺海的虎鯨，這才被眾人一致推舉為綠淵的村長，而李家的聲望也從那個時候起如日中天，一發不可收拾。

沒有人知道其實當初的虎鯨就是李家先祖故意放入近海的，更沒人知道，這虎鯨其實還有好幾條，甚至還留下了幼種，一直傳到了李府同的手中。虎鯨的事一直只傳李家族長，所以即使是李觀潮李聽風這樣的人也不知道虎鯨的存在。而李府同作為上任族長的親孫，卻是從小就知道這兩只虎鯨的存在。而那佝僂老人李丑奴卻是上任族長最看重的三子，原本是要接任族長的存在，所以他也知道這虎鯨的存在，無奈卻被水丹青一漿打成了駝背，武學上的進步也逐漸慢了下來。

李聽風看到兩只虎鯨撲向紅青影眾人的小舟，心里已經是無比慚愧，手中一指李府同，須髯抖動道：“你，你這畜生……”

不料李府同眼睛一眨不眨，趁他情緒激動反手竟是一刀，狠狠刺入李聽風小腹。

李聽風短刀入腹，身軀陡然后退，望著腹外刀柄目瞪口呆一時竟忘記出言。伸手指著李府同，手指卻不住顫抖。

“你已經老了，原本指望你能收拾掉李觀潮，沒想到你唯唯諾諾，難怪多少年來，你登不上李家首座。”李府同也不看他，冷眼望著紅青影幾人的小船冷冷道。

“我這是伏魔刀，伏魔刀下出大道，這是老祖宗留下的名言。”

李聽風身軀抽搐，已經軟弱無力，身軀一攤瞬間倒在了地上，嘴里還不時喃喃念叨：“老祖宗……”

李觀潮眼望李聽風倒地，心里竟是不覺一痛，他們兄弟四人，如今只剩下三人，他與李丑奴向來不和，卻與李聽風沒有太大的過節，如今眼看著李聽風倒地，心里多少有些難受。對于李府同弒叔的行為更是怒道極點：“畜生啊，我要為李家清理門戶。”

李府同眼露兇光，瞪一眼李觀潮道：“四叔，你也老了，不是我李府同說大話，今天所有人，都出不了這個圈。”

船艙中傳來幾聲腳步聲，李丑奴聽到李聽風倒地緩緩走出來。

看到李聽風沒入小腹的刀柄，當下竟是閉眼掉了兩滴清淚。只是他這眼淚尚未滴下，轉手便即擦去。一雙眼睛瞪著李觀潮突然狂妄大笑：“哈哈，李觀潮，你我兄弟一場，我原本就預料到李聽風不會與你大戰，這樣，我就親手解決你，重振李家聲威。”

此時那巨大的兩只虎鯨一左一右將鯨頭砸向了小舟，賽舟上紅葉幾個不寒而栗。郭詩晴一閉眼緊緊抱住了二愣，二愣一愣，手上不自主用了些勁氣，卻是直直看向那前面的虎鯨，一動不動。

李府同面露冷笑，李丑奴冷眼旁觀。

驟然間，兩只巨鯨的腦袋就要靠近，一聲大呼，一道身影從船底直直竄起。

兩道光影瞬間圍成一個圓柱形的光圈，在兩只巨鯨的下顎滑來滑去。

一道道液體順著刀影緩緩迸發，兩只虎鯨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鳴叫。

兩柄寒影在暗夜中陡然消失，剩下兩道殘影在夜色中無比冷冽。

“那是，那是，修羅刀？”李丑奴喃喃道。

十幾年前，有人站在李丑奴的面前告訴他，綠淵里最快的刀，是修羅，而非伏魔。

刀是修羅刀，人是菩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