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正要走了，徐方潔的心更加空落落的。他終究沒有給她彌補過失的機會，他回來的時候，也許就是兩個人真正分開的時候吧。

“聽說那邊冬天很冷，多穿一點兒，已經到了保養的年齡，別逞強。工作上也是，別拼命，反正你還是要回來的。”收拾著方大正的衣物，徐方潔嘮叨著。

本來，方大正不讓她替自己收拾行了，他的東西，向來都自己來打理的。甚至連買衣服這樣的事，徐方潔也從不插手。

“嗯。”

“還有，你的胃，別整天忙著工作，多帶點藥，沒有了就去買，別硬挺著。”

“嗯。”

“還有，別喝多么多的酒，最好是一滴也別沾。”

“嗯。”方大正皺了一下眉，現在，他很難將眼前的徐方潔與那個叉著腰，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的女人聯系在一起。或許，她是真的想改變自己吧。

“軒軒大了，我想出去上個班，掙點錢，得換個大點的房子，光指著你一個人的工資，不行。”

“你想去哪里上班？怎么想出去上班了？”方大正一怔，這個徐方潔，風一陣雨一陣的，他還真不敢相信，一直不想工作的徐方潔，竟會主動地提出要上班。

“你不是說古柏的老婆開了一個店，想找人嗎。昨天我去找古柏了，他說過下個月就可以去上班。軒軒也用不著接送，我一個人在家呆著也沒啥意思，出去掙兩毛是兩毛。”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了，方大正看著徐方潔，就像看一個外星人一樣。

“你不用這么看著我，我聽說你從肖亦鐵他們那里撤了股，總不能坐吃山空吧。錢總有用完的時候，你工資那么低，軒軒上學還得用錢呢。”瞟了方大正一眼，看到他的驚訝，心里有一絲歡喜。手里的動作卻沒有停止，麻利地把衣服疊好，放進了拉桿箱里。

“錢的問題你不用發愁。需要用錢，你就跟我說，別委屈了軒軒。”方大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嗯。我知道了。”

“如果不想出去上班，就不用去。把養老保險接續上，退休了一樣領工資。你原來那單位不是給你們交了養老保險嗎？先去人勞那兒看看，我聽說好像有這方面的政策，先自己交上。”方大正囑咐道，而徐方潔的心里，卻有一個聲音說—“他還在乎我”。

“我聽香菊說過這事兒。我們倆一起去。中間你會回來嗎？”心下還是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嗯，應該會回來。這張卡你拿著，里面有你和軒軒的生活費。別覺得我撤了股份，就舍不得花錢。”一張銀行卡遞了過來，徐方潔手伸過來，又縮了回去。

“我手里有錢呢。你拿著吧，窮家富路，一個人在外面，用錢的地方多。”

“你拿著吧。我的錢大多數是公家出的，差旅費什么的都給報銷。你一個人帶著子，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放在這個抽屜里了，密碼是軒軒的生日，別忘了。”方大正看她不接卡，顛覆了以往徐方潔的形象。要是在以前，她會馬上撲過來把卡搶在手里的。

“爸爸，你真的要去XJ啊。我同學說，XJ特別遠，冬天還特別的冷，牛羊什么的都能凍死。而且還特別愛刮風，一刮風就睜不開眼睛。”正在寫作業的軒軒聽到兩個的對話，也跑了過來，問這問那。

“別聽同學們瞎說，沒有那么可怕。爸爸去的地方可是南疆，那個地方不像你同學說的飛沙走石的，風景還相當不錯呢。”方大正笑道。

“等我放暑假了，我也去看看，行嗎爸爸？”軒軒期盼的眼神望向方大正。這時的軒軒已經有一米七多了，是個帥帥的小伙子，而且，下巴上已經冒出了短短的小胡子。

“當然可以了，到時候爸爸去接你。帶你好好地轉一圈兒。你跟爸爸說說，XJ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你想到哪個地方去？”摟過軒軒的肩膀，爺倆并肩坐到床上。

“XJ啊，有葡萄，有哈蜜瓜，還有戈壁大漠，有坎井，還有天山，就是七劍下天山的那個天山，對了還有火焰山……”軒軒喋喋不休的說著。

“嗯，看來我兒子知道的還不少。你說的這些東西，的確都是XJ的。你都上初中了，這些東西當然知道，這都是從書上得來的吧？”軒軒點了點頭，在心里補充了一句—還有一些是從電視上看來的。

“‘讀萬卷書’下面還有一句，是什么，你知道嗎？”方大正摸著軒軒的耳朵，問道。

“還有一句‘行萬里路’。”軒軒抬起頭，好看的大眼睛看著爸爸。

“對啊，人哪這一輩子，要想獲得更多的知識，不但要‘讀萬卷書’，更要‘行萬里路’，爸爸可不希望我的兒子成個書呆子，光顧著讀書，卻望了大好的風景。”

聽了方大正的話，軒軒點了點頭。他的成績還是很不錯的，整個年級六百多人，他排在了前一百名，有的時候努力一下，還會沖到二三十左右。他不是個特別愛學習的人，他愛幻想，整天托著腮幫子，一會兒思緒就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臨走前的晚上，一家三口開心地吃了一頓餃子，劉明輝想給他餞行，方大正拒絕了。

“軒軒，今天晚上跟爸爸睡吧。”方大正吃著餃子，對軒軒說道。軒軒有些不好意思，大小伙子了，跟爸爸一起睡？嗯，也行，反正平時也是跟媽媽在一起睡的，無所謂。軒軒眼珠一轉，心生一計。

“爸爸，讓我跟你睡可以，但得有一個條件，媽媽也得過去。”看著軒軒嘴角得意的笑。徐方潔的嘴張成了圓圓的“O”形，這孩子可真敢說，他是不知道兩人之間的約定。

實際上，軒軒已經感覺到了父母之間出現了問題。原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經常吵架，現在雖然經常吵架了，看起來也非常和睦，但怎么看怎么都覺得別扭。

“軒軒！”瞪了軒軒一眼，徐方潔把一個餃子戳到軒軒的碗里，眼睛瞟向了方大正。

方大正悶著頭，不再說話了。軒軒看看爸爸，再看看媽媽，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爸，你真不答應我的要求啊？這可是我第一次跟你提要求，你可真不夠意思。”軒軒噘起了嘴。

方大正無奈地看著徐方潔，眼睛里滿是訊問。徐方潔裝作看不見。她和他，已經一年多沒有夫妻之實了。法律上說，半年不干那事兒就可以提出離婚，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過來的。

“好啦，軒軒，爸不在家，你不許惹你媽生氣。軒軒是大孩子了，都是初中生了，別耍小孩子脾氣。”

“爸！好多話不應該我說，你也太不理解我了。你就答應我吧。”軒軒的話讓徐方潔一陣心痛，什么時候，他們兩個人同床而眠，竟然需要兒子來替她來爭取。

“兒子，你是在命令爸嗎？”方大正突然嚴肅地問道。

“嗯！”軒軒努力地點了點頭，他就不信，在遠行前的晚上，他不能說服他。

“那好吧，你成功了！”方大正突然咧嘴一笑，大聲說道。

軒軒高興地站了起來，伸出手掌，方大正急忙也把手伸了過來。為了這個寶貝兒子，違反一次約定就違反一次吧。三年的時間，可以拋舍許多的事情，可這個家，自己真的愿意拋舍嗎？

徐方潔也笑了。心里一陣激動，抓住軒軒的手，輕輕地打了一下，像是在夸獎，也像是在鼓勵。

這樣的時刻，方大正突然感到溫馨異常，這是他一直想要的感覺。

吃罷飯，徐方潔在廚房里收拾碗筷。軒軒進屋做作業，他想跟爸爸膩歪一會兒，被方大正轟走了。不管怎樣，先做作業，這可是一個學生最起碼的“職業素質”。

坐在沙發上，看著房中熟悉的一切。這間屋子，他已經住了近十年了，這里，有他想要的東西，也有他不想要的，還有他在極力回避的。明天就要走了，心生一種不舍。

這是他和她的家，而那個約定，如一把利刃，傷了她，也傷了他。太多的事情，不是他不去想，也不是他不想去做，而是人力不可為。就像現在他的思想，他控制不了，控制不住對申晴的思念，控制不住對平淡家庭生活的向往。

事情走到了哪一步，他不知道。此次援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在逃避，逃避一段感情。從工作的角度來說，他根本不想離開上青坪。改革的大幕，剛剛拉開，而今卻要臨陣換將，委實不易，從這個角度來說，他是個逃兵。

快十點鐘的時候，軒軒拉著徐方潔的手，一起進了方大正的房間。軒軒毫不客氣地拉開被子，鉆到了床上。方大正往旁邊挪了挪，放下手中的書。軒軒的手搭到了父親的肚子上，手輕輕撓了一下。方大正打開他的手，順勢在屁股上打了一下。

軒軒嘿嘿地笑了起來，起身把徐方潔拉到床上。他就知道，這個時候，他無論做什么，父母都不會責備他，更不會翻臉。因為，明天他的爸爸就要遠行了。

熄了燈，軒軒一會面向父親，一會兒又面向母親，折騰了一會兒，最終決定還是仰面朝天，一手拉一個，這樣的感激挺好。十二歲的軒軒，像是辦成了一件大事，安靜地睡了過去。

“明天羽翀來接你嗎？”徐方潔輕聲問道。

“嗯，明天先到市里集合，我們幾個一起走。”方大正也是輕聲的，怕驚醒了旁邊睡著的軒軒。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軒軒的。要坐很長時間的火車吧。”

“嗯。大概得兩天吧。沒事兒，火車上又不止我一個人。坐的是臥鋪。”黑暗中的方大正閉著眼睛，手被軒軒緊緊攥住。

“走這么長時間，你沒去看看軒軒爺爺？”徐方潔突然問道。

“嗯。去了，前兩天去的。”徐方潔的改變，讓方大正又一次怔住了。黑暗中他睜開眼睛，他不怕徐方潔會看到他的表情。以前的徐方潔，可根本不拿老人當回事兒的。

“放假我會帶軒軒去看他爺爺的。”又是一句震住方大正的話，同時也讓他心臟的某一處猛地軟了一下。

“嗯，謝謝！”如果不是中間隔著軒軒，情之所至，說不定他會拉住徐方潔的手，把他抱進自己的懷里。男人，實際上是非常容易被感動的。一句溫馨的話，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兒，特別是對他家人的關心—只要他有點孝心，都會挽回他們的心。

徐方潔正在努力挽回，盡管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有結果，她都想努力去試一試，她不想背負婚姻的失敗。

“如果軒軒去南疆的話，我陪他。”淡淡的語氣，卻掩飾不住內心的渴望。

“嗯，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呢。”方大正不想再聽下去了，如果再聽下去，他怕自己會后悔這個已經做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