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想要的，得到了，卻更加空虛了。徐方潔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天空，幾只鳥兒從窗前飛過，沒有停留，也沒有留下歡快叫聲。

“為什么，心這樣的痛？”方大正的話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重復出現，她想忘記也忘記不了。早晨，方大正一聲不吭，穿上衣服拿起手包就走了，他可能已經忘記了家里早點的滋味了吧。每天在街上的早點鋪里，喝碗粥或是豆漿什么的，就去上班了。

總覺得自己為這個家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卻太少，是自己錯了嗎？徐方潔不知道。她不清楚方大正是否還是原來的方大正，以前的他，不管自己如何，也不會像昨天晚上那樣對待自己，那樣的動作中，羞辱的成份大過其他吧。

而此時坐在車里的方大正，看著窗外的景物飛快地后倒退而去，心里也是異常地煩亂。自己也算事業有成嗎？他曾經這樣問過自己，他把“事業有成”這個答案否定了。

蕓蕓眾生中，比他方大正有出息的人，比他方大正對這個社會有貢獻的人，多了去了，他算什么呢？只是一個處于社會最底層的鄉鎮小干部，發著不多的工資，做著繁雜的工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到最后回到家里，站在墻根下曬太陽。

這是大多數人的生活，也是自己的歸宿，方大正有時候連想都不敢去想。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把自己前三十年的樁樁件件翻出來，認真檢閱審視一番，能握到手里的，能有多少呢？

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沒有大開大闔，沒有大是大非，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一切，僅此而已。

那顆曾經躁動過的心，仍然不知疲憊地跳動著，帶著了那些歲月，那些年華，現在，他沒有自我，沒有家庭，只有機器一樣的工作。他想靠工作改變上青坪。他并不高尚，工作中壓力越大，越能忘掉生活中的不快，工作和生活，有了工作之趣，便會少些生活之趣，人生就是這樣。

“方書-記，辦公室打了電話，說今天下等縣里有個會。”林羽翀輕聲問方大正。

“哦，知道了，今天跟向琪他們下鄉吧。中午以前回來就行。”上青坪并不富裕，鄉里的公車數量有限，方大正并不把車輛據為己有。他明確提出，自己坐的車，其他副職一樣同樣有使用的權力。

有他在前面作榜樣，劉明輝自然也會擺正自己的位子，書-記鄉長一樣霸一輛車，搞特權，以前方大正對此有看法，現在輪到自己主政了，當然會站在另外一個角度考慮問題。

但同時也有一些負面的聲音傳了出來，有人說他為了博取好名聲，有人說他做秀，有人說他堅持不了幾天，方大正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像普通干部那樣也需要勇氣。

有的領導曾問過他這樣做的原因，勸他別跟別人整不一樣的。方大正這樣回答他們：上青坪窮，如果不這樣安排的話，鄉里的車忙不過來，會耽誤事兒的。

看著夢想照進現實，項目從藍圖上一個個蹣跚著走下來，方大正心里一陣舒暢。

先天晚上與徐方潔的不愉快，很快便被繁忙的工作覆蓋掉了。

向琪帶幾個人到東口村去了。方大正安排好了一天的工作，坐在辦公室里琢磨北房村的紫湖賓館項目。紫湖賓館是北游戰略中的一個重要項目，一個地方想發展旅游，必須得先把服務業搞起來，紫湖賓館作為北部開發的第一期項目，需要的投資大，建設周期也相對較長，建在何處，有何功能，資金何來，這都是擺在方大正面前的問題。

對于北部旅游項目的開發，林峰是非常支持的，在方大正的陪同下，林峰三次到北部山區踏察，對這個項目的一些細節問題也提出了好的意見建議。對于方大正的戰略思想，林峰很感興趣。上青坪的發展戰略出臺以后，林峰組織委辦的人，對全縣的發展戰略進行了重新修訂和完善，以便使其更好地適應發展大形勢。

紫湖賓館建設現在遇到了一個最大的瓶頸，就是資金的問題，項目前期需要修路、架線等等，這些基礎設施類的東西，可以從縣里爭取支持，通過項目的形式來解決。可是賓館建設，縣里一分錢也不會拿的，這就涉及到了招商引資的問題。

在此之前，方大正接觸了幾家企業，有兩家企業表示感興趣，可一看到當地的旅游基礎，便不約而同地打了退堂鼓。“萬事開頭難”，方大正深知，這個項目是否做得下去，跟自己有莫大的關系，如果自己一直堅持下去，北部以北房村為中心的旅游圈兒一定能發展起來，可如果自己因為問題太多而就此罷手，這個項目也就一直留在了規劃圖上。

他自認為自己是個很潮的人，學會上網以后，他開始在網上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在網上搜索瀏覽成了他上班后的第一項任務。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雖不時有人過來找他談事兒，方大正也已經在網上瀏覽了近兩個小時了。他對一種合作方式產生了深厚的興趣，不想從那以后這種合作方試竟成為主流，那就是BOT模式。

有些讀者朋友對這種建設模式可能不太熟悉，建議用度娘“娘”她一下，馬上就會恍然大明白。兩個多小時，他對BOT模式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度娘了一些安全，心里有了一些底兒。

當然，紫湖賓館這個項目并不適合BOT模式，儲備知識是方大正最愛做的一件事情。正往筆記本上記關于BOT模式的一些關鍵內容，電話響了起來，接起來后卻是肖亦鐵，他的嘴角上翹，他已經有段時間沒見他了，這位老同學，真讓自己想的緊。

“大正，你整天忙得腳不沾了是怎么的？一個電話也舍不得打？我說你這個一方大員，不至于連幾塊錢的電話費都舍不得吧！”肖亦鐵開著玩笑。

“你別說，我還真舍不得，‘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個家可不好當。你小子才真是舍不得打電話給我呢，你這個企業的老總，怎么也不至于比我窮吧？”方大正打趣道，跟肖亦鐵臭屁，是原來他最愛做的一件事。

“算啦算啦，說你一句，你有十句在那兒等著我，就會跟我抬杠。怎么當了一方大員了，這個毛病也改不了？也不怕我鄙視你？”肖亦鐵看似心情格外地好。

“你鄙視你？我不鄙視你就不錯了。你這個鉆進錢眼兒里的家伙，是不是數錢數到抽筋了，想讓我幫你數數錢啊？”聽到肖亦鐵的電話，方大正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

“你還不都數到你自己的兜里去，我這個財迷，那多不放心啊？不跟你扯蛋了，最近這段時間跟一諾聯系過沒有？”這個問題，讓方大正一愣，許一諾，這個名字怎么聽起來有些陌生了些。無奈的搖搖頭，他的逃避戰略很見成效啊。

“沒有，怎么了？”心里一揪，許一諾出問題，是因為申晴嗎？如果真出了問題，申晴恐怕得首當其沖吧。

“也沒怎么的。就是看著這些天許一諾心不在焉的，不像以前那么愛說愛笑了。當了爸爸，應該更開心才是啊。大正，我跟你問個很私人的問題，你得一定回答我。”

“你問吧，別跟我整得這么神神秘秘的，白白浪費我的腦細胞。”

“呃，大正，我，我就是想問你，現在，你跟申晴？我真的沒別的意思啊，也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替他們兩個人擔心……”

“快說吧，你到底想說什么，真是羅嗦！”雖然心揪在一起，雖然知道肖亦鐵問的是什么，但他還是想聽他問出來。

“別打岔，我是說……你跟申晴還在來往嗎？”后面這句話，肖亦鐵的聲音放得很低，但方大正聽出了其中的不信任。

“肖亦鐵！你這么問，還是我哥們兒嗎？我不是一個拿得起卻放不下的人。想必你也知道，離開她我有多痛苦，可我不會拿她的幸福開玩笑，不會拿她的幸福當賭注！”方大正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撕開了一道大口子，本以為，他們已經結束了，可為什么知情人一說，自己反應會如此之大？

肖亦鐵沒有料到，他的一個問題，竟然會讓方大正失態，那個一直是別人眼里強硬派的方大正，是怎么了？

“大正，你別著急。關心則亂，這句話你應該明白吧？”肖亦鐵長出一口氣，不由皺起了眉頭。看來，方大正的心里，一直沒有把申晴徹底地放棄，他還在想著她，雖然兩個人在一個單位，抬頭不見低頭見，可礙于兩個家庭，他們努力克制著自己，事情并沒有往糟糕的方面走。

看來，大正應該沒有問題，問題可能出在申晴身上。肖亦鐵隨便說了兩句，方大正也不搭話，甚至肖亦鐵掛掉了電話，“嘟嘟”聲響了老半天，他才把意識到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失神地看著電話機，傷口又被撕開了，血淋漓著，他很痛，為什么自己努力了這么長時間，想要忘掉這件事情，想讓兩個人的生活回歸世俗，可這樣被肖亦鐵輕輕掀開，才發現自己遠遠沒有那么堅強。

申晴變了，變得更加淡然，從她的眼神中能看出來。或許，許一諾也變了，沒有了以前的激情，沒有了追求過程的享受，看來得到遠不如失去更讓人刻骨銘心。

自己也變了吧，變得更加冷血，不管是對申晴還是對徐方潔，甚至那個以前一直當作責任的家，自己痛苦，搞得身邊的人跟著痛苦，這便是他最大的失敗吧。

誰在變？都在變，因為時間在變，催得人都在變。而變化最大的，應該是他方大正？地位變了，心態變了，追求的東西也變了。

變吧，變得自己再也不認識自己，變成別人眼中更加冷血的能人。“時位移人”，莫非在若干年后，自己也會變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只會追求財力和金錢？

方大正不敢再想，失去自我，比找不到自我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