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一陣小樂后，我朝舞臺前那放著千張座位的遮陽天棚看去，不由一驚：糟糕！上千張座位只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這可如何是好??？

再看時鐘：已近儀式開始的8點半了！我的心揪緊了。

歐陽！歐陽在哪兒？我迅速而又急促地尋找這場大戲的“總司令”——看到了：西裝革履的歐陽就在舞臺前的一個花池旁，只見歐陽重重地一口一口地抽著煙，而他的眼睛不時向簽到處的路口那兒張望著，臉色焦慮而又鐵青……

我揪著心忍不住快步走過來，想問他沒人來買房這可怎么辦？可臨靠近他時我又將欲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此時此刻絕不能給歐陽兄弟那顆我真的無法形容的心再撒鹽了！

我有點懼怕眼前的一切，甚至想責備歐陽老弟：你這家伙把場面弄得那么大、那么熱鬧干什么嘛！現在倒好，沒有人來買房，你吹吹打打越高亢越喜慶，不等于在為自己和“美麗AAA”舉行“送葬儀式”嗎？我真想叫那些鼓手和樂隊的人趕緊別再吹了?？晌抑牢覠o權這樣做，一切只有老板決定——用山一般的金錢堆成的“美麗AAA”的老板歐陽來決定。

“完了，你們是怎么通知客戶時間的？”我聽到一個聲音，一個就距我咫尺可我又覺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我無法接受但必須接受，它非常清晰地告訴我這就是曾經從不認輸的歐陽的聲音。

完了？就這么簡單？一棟花幾個億投資蓋起來的、在深圳龍華號稱“地標”的龐大建筑群就這樣完了？一個“左眼流的淚與長江一樣長、右眼流的淚跟黃河一樣大、汗水淌的與南海一樣多”的財富創業者就這樣功虧一簣？當然，還有我認準可以為他重重書一筆的我可愛的戰友就這樣垮了？

商戰啊商戰，你真的殘酷得讓人窒息?。?

歐陽啊歐陽，你賺上幾百萬、幾千萬后干嗎不罷手算了？你非要賺幾個億、十幾個億干什么嘛？你和你家人再把七大姑八大姨連同我們這些戰友朋友全算上，你還怕擺不平嗎？可、可現在倒好，“美麗AAA”失敗了，你的事業也完了，你辛辛苦苦、嘔心瀝血又有哪點值得呢？

聽歐陽老弟連聲“完了”、“完了”的那一瞬，我的腦子里飛旋出無數個為自己的一名行將失敗的戰友惋惜和痛心的聯想。我不知如何去安慰歐陽……

歐陽與負責接待的余雅萍老大姐交換著無奈的目光。

焦慮的歐陽又猛烈地抽著煙，然后更加用力地將煙蒂甩在腳下，開始在簽到處的路口和舞臺之間漫無目的地來回走動著……而這個時候，國土局羅局長、龍華的曾書記、劉鎮長等頭面人物已應邀而至。

“快請他們進去坐！”歐陽用急促不安的語氣吩咐手下。于是我和那幾個頭面人物一起被請到了銷售大廳內那間外人看不到里面、里面也看不到外面的“吵架室”等候……服務人員把果盤和點心端到我們面前——我實在太明白歐陽此刻的苦水到底有多苦！

這時，我看到歐陽一個人緊張地又跑到外面去了，我們還在等待，不一會兒歐陽又笑呵呵地進來，我原以為他是來叫我們去就座的，沒想到他一屁股就坐下來，還跟我們幾個人神侃。我心想，虧他還笑得出來，人家在火里，他在水里，不知道他葫蘆里裝的什么藥。

我看著表：9點到了。歐陽還沒有派人來叫我們上開盤儀式的主席臺就座。9點10分。還是沒有人來叫。9點20分，又一盤點心送到我和那幾個頭面人物面前，卻仍沒有讓我們上主席臺就座的意思。我猜到——來的購房者太少了。歐陽啊，今天看你怎么收場！9點25分，歐陽突然出現在“吵架室”。我從他表情里看出：來的人并不多，但儀式再不能拖了……

“請吧，請領導們入主席臺?！睔W陽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我心想你還笑得出來，我都替你急死了。

坐上主席臺，整個開盤場面一覽無余：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可容納千余人的臺下，已經座無虛席，外圍還站滿了人，所有的保安人員全部出動來維持現場的秩序……主席臺上的貴賓們或許感到場面“不錯”，然而我一眼看去心里就明白了：臺下千把人中至少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是歐陽自己公司的“托”——歐陽嫌人少，為了再壯聲勢，增加影響，他又當即下令，把保安和售樓小姐全部暫時調到會場。而就在此刻，我聽歐陽向幾位領導人笑呵呵地解釋道：“我們按照預先的計劃將購買者分為上午一批、下午一批前來現場選購……”

我望著歐陽強撐局面的樣兒，欲哭無淚?？煽礆W陽，他竟然仍在笑，笑得那么自然，那么自信：“……‘美麗AAA’是我的，是我們美麗集團的，可也是龍華的，是深圳的，更是你們大家的！”歐陽站在麥克風前高亢而激情地演講。他的話也不知是通過高頻率的喇叭在起放大作用，還是這充滿激情本身感染了深圳人，我的面前轉眼間只見人頭攢動起來，如潮水一般奔騰而來……

天哪！怎么一下會來這么多人哪！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竟然在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內，“美麗AAA”的銷售場面完全變了樣！

什么叫人山人海，這才叫人山人海！

什么叫瘋狂無比，這才叫瘋狂無比！

什么叫現場人氣，這才叫現場人氣！

這一刻，我看到現場的那些原本充當“托”的售樓小姐和保安人員迅速離開會場，他們撤出的空位轉眼被一批批擁進來的購房者迅速填滿，而更多的后來者又將會場與銷售大廳內外的全部空間擠得水泄不通……哈哈哈……這是歐陽的笑聲，笑在他的眉睫間。我看到這位深圳地產界最耀眼的明星，此時一臉金光，滿眼燦爛——歐陽活了！連同他的“美麗AAA”一起死而復生！

歐陽已經無暇顧及我和主席臺上的那些貴賓了，他和他的所有工作人員無一例外地、超百分之百地投入到了緊張而又紛亂的接待與銷售“大戰”之中……

這一天，我真的見識了什么叫火爆生意！又想好笑地告誡那些正在買房的人千萬別在此刻瘋狂和失去理智，可似乎誰也勸不住誰……一批又一批購房者擁進售樓大廳，好像他們用可能是一輩子積攢下來的錢所買下的房子，如同天上掉下的餡餅一般——不管香不香、也不管圓不圓，反正搶著一套房子就是一種莫大的慶幸與歡天喜地……“歐總，我等您建的美麗AAA花園都幾年時間了！我、我從潮州過來，給我兩個兒子都買上了您這兒的房子，我謝謝您！謝謝您——”一位６０多歲的老人，捧著一大疊現錢，一邊作揖一邊熱淚盈眶地向歐陽道謝著。

這一幕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它一下讓我聯想起曾經多次經歷的希望工程的捐款場面——那捐獻者和被捐獻者之間彼此交流時的催人淚下情景……但，現在在一個買房者和一個地產商之間竟然也出現了完全顛覆了感恩對象的場景。若不是親眼所見，即使歐陽再會表演、再會導演，我也不會相信世上有這等事——有句話現在很流行，叫做“買天買地不怕虧，就怕買房作了賠”。對百姓來說，什么都可以上一次當重新再來，可唯獨買房上一回當只能去上吊?？梢?，房子買家與賣家之間其實是你死我活、你掏空口袋我填滿金山的最不平等交易，但歐陽竟然會使那些向他送錢的業主反倒給他磕頭感恩，這不是顛覆是什么？

我太想看歐陽一手制造的“美麗AAA”是如何讓深圳市民著魔般地落入他的“圈套”了，當然也特別想看他如何在一天之內將幾個億的收入裝進自己的口袋……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那些買房者真的都瘋了，他們一進銷售大廳便完全失去了應有的理智，任憑口齒伶俐的售樓小姐甜言蜜語，時而說這套房如何如何實惠，時而說那套房怎么怎么漂亮，買房者們就像幼兒園里聽話的孩子學舌一樣，也說著：“哎哎，是這房好！”

記得有個哲人說過這樣的話：環境和氣氛能使一個思維正常的人產生幻覺，從而失去理智。我想，“美麗AAA”的購房者，大概都已在踏進有強刺激音樂與無數穿梭不停的售樓小姐們來回晃動的銷售大廳的那一刻起，他們的視覺與感覺器官便出現了某種幻覺——這無疑是歐陽技高一籌之處。事實上，歐陽不僅是售樓技高一籌，更主要的、也是最根本的，是經他設計打造出來的每一棟樓房，皆超凡脫俗、卓爾不群。購房者們親眼看到的，除了貨真價實的“美麗”，還有值得信賴的誠信以及真情服務的思想。于是再理智的人只要看一眼“美麗AAA”的模型和樣板房，也會被它的美麗和堂皇所征服，就會主動掏腰包……

我沒有走進歐陽他們的收款處，也沒有看到先前他們曾經十分擔心的有人買不到房而引發的沖突，我只是在有一兩個小時內無法再找到歐陽時便獨自悄悄離開了現場，離開了美麗集團，離開了深圳。

帶著大開眼界的興奮心情，當日傍晚，我回到了北京。晚10時許，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是歐陽來的?！按蟾纾瑢嵲趯Σ黄?，沒能為你送行。今天快忙死了，也快樂死了……”歐陽在遙遠的深圳跟我說話，而聲音之洪亮如同就在跟前一般?！跋虼蟾鐖蟾嬉幌拢航裉斓匿N售情況超乎意料的好，最后均價比預期高了1000多元！哈哈哈，還是搶……”

毫無疑問，歐陽今天是大智大勇的大贏家，僅加均價一項，按幾百套房子計算，每平方米漲1000元，他就多賺進接近上億，加上應該賺進和收回的投資成本那4億多元，他這一天也許是世界上賺錢最多的一個人。我在家人面前端起一碗清水面條直發呆，然后自嘲地罵了一句：狗日的，看人家多會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