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王
- 黑雀
- 余晉
- 3426字
- 2019-05-10 23:55:36
江布躺在馬車之上,身下某個可憐人的頭顱正頂著他的腰部。他有些難受,可身上卻一點動彈的力氣都沒有。另一具尸體被丟了上來,江布的胸口被這人的手臂狠狠地打了一下。他微微的喘了一聲,收拾尸體的人并沒有注意到。
城外臨近小河的一片下斜坡的空地上,大約有一百個士兵正在奮力的挖出一個大坑來。
“這么多人,這得挖出多大的坑來?”一個士兵抱怨道,他放下鋤頭,起身看了看不斷而來的馬車。
“挖吧,有啥可抱怨的,這總比在戰場上被丟了性命強吧。”一旁他的同伴說道。
夜晚降臨,天空突然開始下起了大雨。
馬車還在一輛輛的趕來,將滿載的尸體一股腦兒的丟進坑里,坑里滿是尸體和泥水。
“這得填到啥時候啊?”
“不知道,但我覺得不要多久,這坑就要被雨水填滿了。”
拉著江布的馬車正艱難的往此處趕來,路上泥濘不堪,趕馬車的車夫小心翼翼的往前趕著,生怕后面的車板上有人因為顛簸而掉下來,他可不想伸手去碰那些尸體,況且還是在如此這種大于傾盆的天氣下。
好不容易將馬車停到了位置,車夫招呼士兵往坑里丟尸體。自己跑到了不遠處的樹下躲雨。
不一會兒,馬突然間發出一陣嘶鳴,慌張的往河的方向跑了過去,連帶著還有它身后的半車尸體,一并沖進了河水之中。
車夫驚慌失措,連忙沖到河里拉住韁繩,拼命的將馬拉回岸邊。可身后的車板翻倒在河里,十幾具尸體就這樣順著上漲的河水游了下去。
如同當年先父格圖選擇的道路一樣,柯古族南棉部的首領格烏渡趁著金雀國王魂歸,都城一片混亂的時候,率軍進入了下嵃城。而此時的他比自己的父親幸運了太多:金雀國身經百戰的大將紛紛殞命;小王子扶余與武戈生了嫌隙,臨戰之前逃出金沙城就此沒了蹤影;塔塔人失去了首領,短時間內再難顧及南方的城市。而自己僅僅是打敗了幾群流寇就順利的進駐到了下嵃城中,毫不費力的接管了一國之都。這一切好像是上天有意而為之,難道真的如當年“土丘老人”所說的那樣:“一朝戡亂,一朝飛天”?
格烏渡站在幾乎成為廢墟的王城宮殿之上,看著殿前鋪滿灰白色垂山石的廣場。他對這個廣場的印象極為深刻,當年正是在這里,從喬爾戈王城落敗而歸的方榘下令斬殺了自己的父親格圖,年輕的武戈毫不猶豫的揮起長刀,干凈利落的完成了任務。
而自己俯身隱藏在宮殿后高山的山腰處,目不轉睛的看到了所有的一切。他清楚的記得自己父親倒下的位置,如果他想,他甚至現在還可以找出那幾塊沾染了血液的石頭。可是現在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所有的仇人都死了,雖然并不是自己親手殺死的,但局勢的發展始終都在自的掌控之中,況且自己現在還控制了金雀國的都城。
大將未嶠已經被自己派出去攻打其他的城市。在他看來,這實在是最最下等的選擇。當然也只有完全不懂時局的城市行政官才會寧死都要追隨金雀國王,而不肯識時務的歸附新的王族。遇到這樣的情況時,未嶠的作用便得以體現:用上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帶著自己的軍隊,如風卷殘云般踏平抵抗的守軍。正是因為有未嶠的存在,才使得方榘終生都沒能讓自己的大軍攻進柯古南棉人的領地。無論如何,未嶠都可以說是自己最信賴的將領。
但更多時候,格烏渡喜歡派河禾杪去和城市行政官進行談判,陳述當前的形勢,保證行政官的權利和利益。往往不需花費一兵一卒,就能夠輕輕松松的完成任務。這讓自己省下了難以估算的時間和精力來擴張自己的勢力。
“上王,根據我的初步估算,重建下嵃城的花費開銷大約需要一千萬金,”河禾杪站在一旁,細心的匯報著,“這其中包括了建造材料和人力的費用。當然,還有人口遷移的花銷,初步估計的話,大約需要從南部遷移過來兩萬人。
而如果我們放棄舊城址,直接選用下嵃城外的鹿角城為基礎進行擴建的話,花費只需要五百萬金。”河禾杪又補充道。
“我們的金庫里沒錢嗎?”
“西部原楠金礦已經開采了將近四十年,現在幾乎沒有什么產出了。我們現在有的就是金庫里的存量。根據監庫吏的統計核實,現在金庫中存金量為一千五百八十余萬。如果全部拿來建城,那當然是有的。”
“可是還要拿一部分出來圈地,私募自己的軍隊,興建自己的宮殿,這下就不太夠了,是嗎?”格烏渡的目光從遠處轉移到了身旁的大臣身上。
“回上王,臣的意思是,花費大量錢財興建宮殿當然可以,但是需要有源源不斷的進賬做基礎。而眼下原楠金礦已近枯竭,此時實在不是重建下嵃城的最佳時機啊。至于上王所說的貪墨之事,臣手下確實有人在打金庫的主意,而且有些人已經侵吞了數額巨大的財物,”眼看上王對實際情況了如指掌,河禾杪毫不慌張的將細節如實講出,“石槌城行政官私吞十萬銀,并在城內圈了百丈見方的土地修建自己的王府;針牢城堡守將侵吞八千金,兩年之內暗地里擴編自己的軍隊五千人,這些士兵各個銅盔鐵甲,裝備水平遠在柯古軍隊之上;還有雁湖城……”
“好了,原楠金礦沒有了,就讓原楠人繼續向西去找,先王留下的地圖上還標著許多位置。”格烏渡聽得有些不耐煩了,“貪污金庫的事情,既然你都知道,我也不想再聽什么雁湖城、臨水鎮、遠山港口的事情了。你自己應該知道怎么做吧?”
“收繳的金銀臣已經悉數交還金庫,興建的房屋正在拆除,士兵可以歸編軍隊。至于涉事各人……”
“殺了吧,留著也沒什么用。”
“是。”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來談談重建下嵃城的問題了。”
在陸地的另一端靠近大海的位置,望水城似乎并沒有受到戰爭的影響,城中的各項事務依然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晴朗的午后,望水城的都田吏正在城外的農田里指導農人進行耕作。這些農人是從北方逃難而來的游牧民,對水田的耕作一竅不通。都田吏祝況率領下屬來到田間,一邊指導莊稼的耕種,一邊觀察著河流水位的變化,推測著洪水到來的日期。
“大人!”
正在河邊觀察水位變化情況的祝況聽到上游方向傳來的一聲呼喊,站起身循著聲音望去。
“大人,這邊有一個孩子。”
祝況走過去,看到一個呼吸微弱的瘦小男孩仰面躺在地上。
“這孩子真是命大啊,身體都泡的發白了,卻幾乎沒有嗆水。要不是趴伏在那個死人的身上,估計早就溺水死了。”發現男孩的下屬說著話,把目光轉向另一旁的一具尸體。
“去山上找個地方把那個人埋了吧。”祝況又對著另外一個人說道,“馬上把這個孩子給我帶回府中,單獨隔起來,找大夫過去診治。”
“暫時沒什么大礙,身體太過于虛弱了而已,”大夫看過之后,對祝況說道。“只是他曾與尸體接觸了很久,可要時刻注意其變化,若是有沾染惡疾的跡象,還請大人果斷處理。”
“我知道了。”祝況嘆了口氣,然后揮手示意大夫退下。
預料的情況并沒有出現,幾日之后,江布終于醒了過來。
微微睜開雙眼的江布,看到面前的景象時有些恍惚:高高的屋頂、潔白的帷幔、柔軟的棉被,這一切都好像有些陌生,但又說不出是因為什么造成的陌生感。他閉上畢竟仔細回憶最近這些天的經歷,卻發現自己沒有一絲印象。他嘗試著坐起來,走下床去。長期的饑餓和最近的遭遇,讓他變得無比的虛弱,走起路來也毫無精神。
“老爺,他醒了。”屋外的侍女興奮的大喊著跑開了。
“你叫什么名字?”晚飯的時候,祝況問道。
“江布。”坐在桌子最尾端的江布小聲的回答道。
“家是哪里的?”
家是哪里的?江布早就回想過了,腦子里沒有一丁點兒的頭緒。自己的家是哪里的,遭遇了什么,如何來到了這里,他統統都沒有絲毫的記憶。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江布搖了搖頭,然后重新低下頭快速的吃飯。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夠在這里安心的吃上下一頓飯,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盡量的多吃一點,為可能出現的饑餓情況做好準備。這是他記事以來的生活習慣,此時已經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行為里。
祝況看到江布狼吞虎咽的情形,終于放下心來。起初有人推測說江布是某處逃難的流民,為了喝口水跑到河邊,卻因為極度饑餓一頭栽進了河里;也有人說他是身染重疾,被家人丟進河里。現在看來,惡疾完全沒有,大可不必擔心。就算眼前的這個小子是個逃難的不幸兒,現在有吃有穿,不用流落街頭。又怎么會留不下他呢?想到自己年近半百卻依然無后,眼下此子正合心意,更何況這些天以來,自己的夫人也對他極為上心。這不正是上天給安排的機緣嗎。
“江布啊,”祝況想了想,最后開口說道,“既然你無處可去,不然就留下來,認我們老兩口兒為義父義母如何?”
江布沒多想,便點點頭答應了。他不知道留在這里意味著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現在無處可去,即便離開了這里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么辦。他的頭腦中突然閃現出一個念想,好像自己還有什么事情沒有完成似的。但這個一閃而過的念想隨即被新上桌的飯菜沖洗的無影無蹤。
“好好好,”祝況見江布答應下來,便側身對身旁的仆人說道,“去找個習武的師傅來教他練身,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太瘦弱了。”
仆人點了點頭,然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