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shù)的時候，我們都將自己裹上包裝；好看得、普通得、卻不過如皇帝新衣，一時的自我洋洋得意在別人眼里不過是個笑柄。

——尚安

耳邊是喘息聲、怒罵聲、哭泣聲，各種夾雜在一起，散落的衣服、被褥扔在露天的水泥地中間、亂串的人群、一切都顯得飛蛾撲火般。

尚安有種整個院子在不停歇翻轉(zhuǎn)連帶著自己腦中不斷涌出的混亂感，身體死死的動彈不得，眼前來來回回的人群，心里的恐慌更多是被突如其來的場景愣住神占據(jù)。

“我的東西還在里面”彥北緊緊拽著尚安的手臂，她半天掙脫不開頹廢的說。

“你現(xiàn)在進去東西沒找到，自己也可以交待在那兒。”彥北說話間的速度并不快，卻讓尚安明白字里行階的事實，她的腳一步步后退。“你最好清楚自己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做的是什么。”彥北轉(zhuǎn)身，認(rèn)真對視著尚安平緩說著，“青姨讓我看著你，這時候沒人會有余心照顧你。”他的話一出口，尚安體內(nèi)所有的力氣和沖動似乎也被大火燒得消失殆盡，她只是呆呆得站著甚至不再甩開手臂上的另一只手。

門外警車嘟嘟嘟——嘟嘟嘟得隨著警燈旋轉(zhuǎn)低吟著，尚安看見她窩在樹叢里——警惕得看著周圍圍上一圈的人，仿佛她是一只害怕蜷縮的動物，而那些正叫嚷著的警察正試圖著把她哄出藏身的洞。一切的結(jié)束已經(jīng)是東方泛白的時候，女人被警察駕著直至坐上警車前的那段時間里嘴里念念有詞道：“燒！燒！都燒了好！”

尚安正對著女人的臉，透過車窗，她瞪大著眼睛，一次次瘋狂地，熱切地用頭撞著深色的玻璃窗，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她接受尚安的目光，笑著往這邊看了看，尚安和她相互對上了眼神，可是她的眼里卻沒有什么表情，眼睛一直看著尚安似乎那是她剛剛找到的能夠吸引她的另一個樂趣。尚安覺得自己有些發(fā)冷，越來越難控制的寒意讓她下意識扭開了頭。時間已經(jīng)不早，四周沒有了之前的混亂，議論聲，唏噓聲，卻仍舊似是不知疲倦的啪啦作響，偶爾還有一聲兩聲嘆息。尚安轉(zhuǎn)頭看著坐在花壇邊的彥北正低著頭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一樣一動不動——而發(fā)生在此之前的一切似乎并沒有對他有實質(zhì)的影響，像是一直以來他自處在自己的世界一般。

尚安走過去坐在一邊，背后被橫出的枝葉蹭到，然后她挺直了背，沉默著。

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欲望，就這么靜靜地不知過了多久。

“折騰這么久有沒有餓？食堂那邊準(zhǔn)備了飯菜，你們吃完去休息一會，這里一時半會肯定弄不好。”青姨走過來對著尚安和彥北說。

一頓飯兩個人只是低頭吃著青菜面，“你等會睡我旁邊。”彥北仍舊沒有抬頭，不帶感情不加修飾的說著。

“什么？”尚安手里的筷子一松，面就這樣順勢落到碗里，幾滴湯濺到到桌子上。她本能的手往旁邊退開，一時氣氛更顯尷尬。“你剛說——”尚安話并沒有說完，她覺得自己大約是幻聽。

“你等會睡我旁邊。”彥北抬起了頭，將手里的筷子放在碗旁邊，看著尚安說：“女生宿舍這邊成這樣，你想睡廁所？”

“哦。”

“青姨剛把你的被子放進我房間里了，吃完直接過去。”他說完站起來轉(zhuǎn)過身向餐廳外走去。

尚安看著門外走廊的身影，閉上眼睛，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不僅僅是頭暈說實話都有點兒搞不清狀況。

不一會兒，她詫異的看著重新出現(xiàn)在餐桌旁的彥北，他的模樣有些別扭，臉上仿佛多了些不明地情緒：“吃快點。”

尚安站在彥北一米開外，兩個人一前一后，穿過不長的長廊和幾個拐角，還沒走近都能聽見那扇深紅色的門后整個像是逃難的場所，打開門一看年紀(jì)小點的還在上躥下跳的到處跑，地上被扔得七零八落的鞋子歪歪斜斜躺在各處。彥北等尚安走了進去，隨后輕輕將門帶上。

時間——晚上十一點，屋外一片漆黑，屋內(nèi)昏黃的燈火通明。周圍依稀的吵鬧聲連同燈光柔化了空氣中無形不明的尷尬氣息。

尚安瞥眼看見玻璃窗戶上所有的倒影，像是黑色的鏡面夾雜著一點兩點的光亮映出一出啞劇。彥北顯然對于這樣的夜晚司空見慣，他順手將掛在床攔上的一個小孩抱下來，叮囑他小心些。口氣仍舊是淡淡的，卻讓尚安心里一震。尚安正想要走近看清楚什么，雖然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這樣。但事情發(fā)生了——窗臺上的花瓶被誰用書本砸中；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伴隨著尚安不大不小的抽氣聲，摔成了四處蹦開的碎片。

“怎么樣？”在尚安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間里，彥北半低著腰用手碰了碰她被玻璃片劃到的腿？

“沒有。”尚安下意識的將左腿往右腿后面靠，搖了搖頭，隨后發(fā)現(xiàn)自己行為有些奇怪，“只是擦到一下沒什么事。”

彥北看了她幾眼后轉(zhuǎn)身出了門，不久再回來時手里拿著掃帚跟撮箕。

尚安已經(jīng)彎著腰撿起花瓶的碎片用紙先抱起來然后放在一堆，彥北推了推她，自己掃干凈了余下更細(xì)小的碎渣，最后一起掃進了撮箕，然后倒進了垃圾桶。

這一場小小的風(fēng)波讓幾個小孩安靜了許多，陡然的刺激過后疲倦也涌上來，整個房間不一會兒就沒了吵鬧的聲響。彥北一臉平靜的將青姨準(zhǔn)備的薄被和席子鋪在自己床邊沿的地上，“不早了，你睡床上。”說完側(cè)身躺下讓了一條窄窄的道兒不用妨礙尚安通過。

尚安躺在床上眼睛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安之若素的閉著眼睛的彥北一時不清楚他是真的睡著還是在想些什么。許久之后她坐起身兩腳搭在床沿，并沒有下床，只是盡量壓低聲音，說，“睡著沒？”

沉默了一會兒，她被蠱惑似得輕輕抬起腳再輕輕落下，踢著彥北的肩膀。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大象腿？”彥北冷冷地睜開眼睛正對上準(zhǔn)備再下腳一次的尚安說著。

尚安狠狠瞪了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自己踩的是海綿！”

彥北皺起眉過了一會兒，在尚安以為他又睡著的時候說道：“你認(rèn)識今天那個放火的女人？”

尚安愣了一愣不知道他問這話的意思，沉默著考慮了一會兒，才開口，“嗯。”她又想到了自己隔著車窗看見的那雙瘋狂的眼神，收緊了自己的一邊的被子，“我曾經(jīng)在院里看過她。”

“就這樣？”彥北順勢將手墊在了腦后，閉上眼睛漫不經(jīng)心的說。

“具體的時間也記不清是多久——我當(dāng)時坐在辦公室旁邊的亭子里，看見那個女人同一個男人挽著手走進院里，就猜想大概是來收養(yǎng)小孩的。”她還記得幾個高低差不多齊平的小孩踮著腳靜悄悄趴在辦公室的窗戶邊沿，一臉渴望希冀又不敢貿(mào)然打擾的表情。尚安看了看彥北躺著的方向，他仍舊保持著原先的姿勢。

“院里的廁所都在比較偏的地方，我在還沒進去的時候就聽見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從其中一個隔間傳出來，那個時候還以為是鬼怪什么的，但好奇心讓自己驅(qū)使著挺直了脊梁，試探的邁開步子進到里面，一個個推開隔間到第三個位置的時候，壞了的門虛掩著，自己看到的是半癱坐在地上，靠著隔間板的滿臉淚水的女人。”她沒了之前尚安看見的幸福樣子，說實話這場景給尚安帶來了不小的沖擊，她一時不知道是該進去還是怎樣。

“不算寬敞的空間里，她一手捂著嘴巴盡量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面色蒼白，蜷縮著，妝容也被毀的嚇人，倒真有些像不知道從哪里爬出的厲鬼。她抬起頭看著站著幾丈開外的尚安，一時因為詫異變得舉足無措，她動作急促的站起身。

“給。”尚安將口袋里的衛(wèi)生紙遞了過去，她實在沒辦法應(yīng)付這樣的場面便掩上門，去了外面洗了手就走開了。

尚安的邏輯思維一向薄弱無力，所以這樣的插曲并沒有太在意。生活，幸不幸福，快不快樂，外人多看的是談資，羨慕的也大多是外表，顧好自己才是重要的。但是今天——當(dāng)她看見女人的第二眼不知道為什么尚安就認(rèn)出來了，雖然當(dāng)時場面混亂，思緒也是塞滿了情緒但是她確定，所以唏噓。那個隱忍的女人如今卻是一副瘋癲模樣。

尚安收緊了自己的手臂，深夜的溫度降得急促，她咬著下唇，不知道這樣蒼白無力的插曲能代表什么。

“承受不了自己所處的尷尬境地。”彥北說著，笑出了聲：“尚安，那你怕什么？！”

四周鴉雀無聲，尚安似乎聽見了窗外樹葉隨著風(fēng)劃過窗戶的聲音。她恐怕回答不上來彥北這個問題，好在一會兒她聽見了床下微微沉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