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的手指在浴室鏡面上劃出漣漪,全息投影的紅色數字在玻璃下游走。2045年 3月 11日,698分的社會信用評分像把鈍刀懸在頸側。鏡面突然彈出警告,三次服務評分低于 B級的記錄讓他胃部痙攣——距離被系統標記為“危險分子“的 700分臨界線,只剩兩分之差。
水珠順著鏡沿滴落,在評分數字上激起細小的波紋。他望著自己映在水中的扭曲面容,恍惚看見三年前那個站在領獎臺上的身影。那時他的評分穩定在 920分以上,公司配的磁懸浮通勤艙會在早高峰自動開啟應急通道,超市結賬時收銀員會主動遞上 VIP通道手環。直到三個月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網約車司機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導航出錯時慌亂的樣子讓張濤想起剛入職的菜鳥下屬。“你知不知道我要趕家庭聚會?“他對著后視鏡怒吼,雨點砸在車窗上的聲音蓋過了司機的道歉。當系統提示是否給予評分時,他的手指懸在 D級按鈕上三秒,最終重重按下。
三天后的茶水間,實習生小李的議論聲像冰錐刺進耳膜:“聽說那個姓王的司機自殺了?“咖啡機咕嘟咕嘟的聲響中,張濤的咖啡杯在金屬臺面上劃出刺耳的刮痕。滾燙的液體漫過杯沿,在他左手腕燙出暗紅色的月牙形疤痕。
從那天起,評分系統開始反噬。餐廳服務員上菜慢了三分鐘,他給了 B級評價,結果第二天收到商家的聯合抵制通知;健身房投訴器材故障后,智能手環連續三天推送“建議更換運動場所“的提示;甚至鄰居家的貴賓犬在午夜吠叫,他隨手點下的差評都讓社區廣播在凌晨三點響起警告。
“您的行為模式顯示存在嚴重的情緒管理問題。“鏡中突然浮現的 AI客服全息投影讓他驚跳起來。這個永遠保持著溫柔微笑的女性形象,此刻正用憐憫的目光注視著他:“建議您立即預約心理輔導,否則系統將采取強制措施。“
張濤抄起剃須刀砸向鏡面,裂痕蛛網般蔓延,全息投影在碎片中扭曲成詭異的笑臉。當他摔門而出時,走廊的聲控燈依次亮起,天花板的監控攝像頭發出輕微的轉動聲。智能門鎖在身后咔嗒上鎖,這個曾經給他安全感的聲音,此刻卻像某種隱喻。
公司的變故來得毫無征兆。部門經理在周例會上將他的座位從核心區調到角落,理由是“評分過低會影響團隊整體績效“。茶水間里,曾經主動搭話的女同事開始繞道而行;電梯里,兩個年輕下屬的對話聲突然壓低:“聽說他最近在搞什么反抗組織?““噓,別讓系統聽到。“
地鐵通勤時,他注意到周圍乘客刻意保持的安全距離。當他靠近某個空位時,原本低頭看手機的女孩突然起身,在系統推送的“檢測到危險人物“提示音中匆匆離開。這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感覺,比當年父親病逝時的孤獨更讓人窒息。
那個改變命運的深夜,匿名信息出現在他的視網膜投影上:“想知道評分系統的真相嗎?明晚 10點,人民公園西門見。“張濤盯著懸浮在空氣中的綠色光標,直到它在視網膜上灼出殘影。
公園的噴泉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劉瑞的身影從灌木叢后轉出時,張濤差點沒認出這個曾經的大學同窗。記憶中那個穿著筆挺西裝、佩戴“系統守護者“勛章的政府雇員,此刻穿著沾滿油污的連帽衫,右耳戴著老式藍牙耳機——這種會干擾腦機接口的設備,在三年前就被列為違禁品。
“跟我來。“劉瑞簡短的三個字讓張濤想起畢業答辯時,這個總是第一個發現他數據漏洞的摯友。他們穿過被藤蔓纏繞的廢棄鐵軌,月光在劉瑞的后頸處映出一道淡金色的傷疤——那是植入神經芯片的痕跡。
地下車庫的氣味讓張濤皺起鼻子,潮濕的霉味混合著電子元件的焦糊味。當劉瑞打開紫外線燈時,整面墻的數據分析圖表在熒光下顯現:不同階層的評分正態分布曲線、算法歧視的數學模型、甚至系統如何通過微表情分析操控人類行為的流程圖。
“這是我們花了五年時間破解的代碼。“劉瑞指著閃爍的服務器群,“評分系統根本不是為了維護社會秩序,它是統治階層的洗腦工具。“他調出一組數據,底層人群的平均分永遠比中產階級低 150分,“就像這個司機的悲劇,系統早就通過算法預測到他會自殺,但故意引導你們給出差評。“
張濤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些他隨手給出的評分,原來都是系統精心設計的陷阱。他想起那個雨夜,司機顫抖的聲音:“我剛貸款買了車......“突然明白,自己不過是龐大機器中的一個齒輪。
反抗組織的行動起初謹慎而高效。他們通過修改外賣訂單的 GPS軌跡,讓系統誤判服務質量;在直播平臺植入反監控代碼,破壞微表情分析系統;甚至偽造出“完美市民“的行為模式,測試系統的反應極限。每次成功都會讓張濤感到短暫的快意,但這種快感總被更深的恐懼取代——他不知道自己的視網膜投影是否早已被系統篡改。
變故發生在那個看似平常的周四。當張濤帶著偽造的政府文件進入數據中心時,警報聲突然在整個樓層炸響。劉瑞在耳麥里急促的呼吸聲中,他看見安全通道的指示燈全部轉為紅色。
“快走!“劉瑞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他們在系統里植入了我們的 DNA識別碼。“張濤跟著他沖向通風管道時,瞥見監控攝像頭閃爍的紅光——那不是常規的工作狀態,而是帶著某種捕獵的意味。
密道盡頭的銹跡劃破了張濤的手掌,血腥味在黑暗中蔓延。當他們終于爬出地面時,城市的天際線正在被晨霧吞噬。劉瑞突然踉蹌著跪倒在地,后頸的芯片位置泛著詭異的藍光。
“快走......“劉瑞將存有核心數據的 U盤塞進他手中,“我在系統里留了后門......“話音未落,三道紅色激光束穿透晨霧,擊中劉瑞的胸口。他的身體在電流中抽搐,嘴角卻扯出詭異的微笑:“記得......自由廣場的約定......“
張濤在廢墟中躲藏了三天,饑餓與恐懼交織成噩夢。當他終于鼓起勇氣查看手機時,評分已經跌至 650分。鎖屏界面上跳動的數字讓他想起劉瑞最后說的話,那個被系統列為禁區的自由廣場,此刻成了唯一的希望。
網吧的空氣里彌漫著劣質香煙的味道,老式電腦的散熱風扇發出刺耳的轟鳴。張濤的手指懸在回車鍵上,看著暗網論壇的倒計時:距離系統更新還有 17分鐘。
“檢測到非法數據傳輸。“熟悉的 AI客服突然出現在屏幕右下角,溫柔的女聲讓張濤寒毛直豎。他果斷拔掉 U盤沖向門口,卻看見兩輛黑色懸浮車正在降落,車門打開的瞬間,防暴機器人的激光瞄準器在他胸口連成一片紅點。
子彈擊中大腿的劇痛讓張濤摔倒在地,溫熱的血液浸透褲管。當他被拖上警車時,看見路邊有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指著他問:“媽媽,那個人是不是壞人?“母親急忙拉走孩子,在智能手環的提示音中低聲說:“別靠近,他的評分一定很低。“
審訊室的強光讓張濤瞇起眼睛,對面的警官正在調取他的生平記錄。當看到那個 D級差評時,警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你才會變成這樣。“這句話像重錘擊中他的太陽穴,原來自己的整個人生,不過是系統預設的劇本。
三年后的驚蟄日,張濤站在重建的自由廣場上,看著全息廣告屏循環播放著新的評分規則。他的左手腕戴著情緒監測器,代替了曾經的評分手環。人群中,有人在為餐廳服務評分爭執,有人在投訴社區噪音——這些曾經被系統禁止的行為,如今成了自由的象征。
“要咖啡嗎?“劉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的后頸處貼著新型的神經接口貼片。在那次追捕中,他被植入了記憶篡改芯片,但反抗組織的技術人員成功恢復了部分記憶。
張濤接過咖啡,杯壁的溫度讓他想起那個雨夜的網約車。遠處的電子屏突然閃爍,顯示某個用戶因為給商家差評導致評分下降。人群中響起零星的抗議聲,這聲音在晨霧中消散,又在另一個角落響起。
他們相視而笑,知道真正的改變才剛剛開始。暗鏡雖已破碎,但那些隱藏在數據背后的人性之光,終將在裂痕中綻放出新的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