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黑夜總是來得很早，才剛六點過后天就變得灰蒙蒙一片，緊接看夜幕已經降臨。

恒二望著窗外漆黑一片，心中悵然若失。

“篤篤篤，篤篤篤”有人敲門。

“請進。”恒二高聲邀請。心中充滿好奇，誰會這時候來醫院。他瞇著眼斜睨著門口，精神萎靡不振。因為多日不見陽光，他的臉色慘白，白得就象一張紙，不見一絲顏色，典型的病態白。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子仁稚氣的俊俏臉龐伸進門來，帶著親切的甜蜜柔聲喊道，“老爸，你餓了吧！”接著就亮出了香噴噴熱氣騰騰的飯菜來，引得老爸直咽口水。

“兒子，你來了。快快，快進來。”

恒二喜歡的合不攏嘴，立馬來了精神，很快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向子仁招了招。

子仁巴巴地湊了過來，把飯菜放到了床邊柜上，幫助爸爸坐直了。

“慢點，老爸。”

恒二不好意思地笑笑。“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必須的，我親手做的。”子仁得意洋洋地說，臉上掩飾不住自豪，眉目間飛揚著成功的喜悅，趕緊盛了一碗遞給父親。滿是期待的望著父親。

恒二夾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吧唧吧唧咀嚼著，很快就咽了下去。

“嗯！好吃，兒子，手藝不錯，誰教你的？”恒二邊吃邊問。

“我找廚師學的，她很樂意幫忙的。好吃你就多吃點。”子仁得到好評，心中歡喜，勸老爸多吃點。順手又倒了一碗湯放邊柜上涼著，等飯后給老爸喝。體貼周到，細心照顧。

“替我謝謝她，對了，你媽呢？她怎么沒來？”恒二終究忍不住，問了一聲。

“……”子仁愣了一會，沒有馬上回答。

恒二以為兒子沒聽見，就又問了一遍，“你媽媽呢？”

這回子仁想好了答案，不露痕跡地笑著回答，“媽媽接了急診，在醫院正忙著呢！”心想這個答案天衣無縫，父親不會有所懷疑。

聰明反被聰明誤，縱橫商場多年的恒二是多么的機敏，兒子支支吾吾給出的答案根本經不起推敲，他接著又假裝不經意間隨口一說，

“你媽媽真忙，叔叔也在忙吧。”

“對，對，他也在忙，我一直都沒見到他。”說完低頭，不敢看父親的眼睛，臉上掠過一絲慌亂，結果根本逃不出恒二的眼睛，他父親識破真相后，故意裝做不知道父母吵架的事一樣，

“這么說，我倒是枉做小人了。還擔心你叔叔會不高興你媽媽。”恒二仔細看了看兒子的臉，臉上掠過一絲涼意，子仁根本沒有察覺，只顧低頭想著該怎么回答。

“是啊！爸你想多了。叔叔沒事，老媽也沒事。你就安心養傷，別多想了。”

子仁安慰爸爸。以為爸爸完全相信自己的話。開心地抬頭看爸，正好撞上父親的一雙探究似的雙眸，四目相對，讀懂了彼此。

恒二嘆了口氣，心想，自己終究還是打擾了英子平靜的生活。

見父親嘆氣，子仁心有不忍，又找不到什么安慰的好話，一時間竟然啞巴了。

呆了一呆過后，子仁端了湯碗送到父親嘴邊，“喝口湯吧！很不錯的。”

像個父親一樣哄著老爸喝湯，恒二就像乖小孩一樣張開嘴喝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

“嗯！真香，好喝，再來一口。”

子仁就又送到嘴邊，恒二再次喝了一大口，因為用力過猛，一下子嗆到了喉嚨，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咳咳…”原來慘白的整張臉頓時滿臉通紅，青筋暴起。

子仁被父親的樣子嚇到了，他慌慌張張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使勁拍拍父親的后背，以減輕他的不適應。

“水，水”恒二好不容易擠出兩個字。伸出手指向水壺。

子仁飛快地倒水，自己先喝了一口試試水溫，還好，就遞了過去。

恒二抓住碗就喝了起來，咕咚一下全喝光，這才止住了咳嗽。

“哎呀，嗆死我了。真不中用了，喝湯還被嗆著。真是老了。”恒二不無感慨地說道，像是自我解嘲。

“不老，不老，爸爸還很年輕。”子仁安慰。

“兒子大了，爸爸就老了。這是自然規律，爸爸無法抗拒。”恒二再次嘆口氣，嘆得子仁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他是多么希望自己的爸爸永遠年輕，永遠不老，永遠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既然講到了生離死別這個話題，恒二想讓子仁有個心理準備，于是試探著問兒子。

“子仁，要是有一天爸爸突然間不在你身邊，你會想爸爸嗎？”

“當然會想，怎么老爸，你要去哪？”子仁警覺地追問。

“沒有啦！人總是要死的，爸爸肯定會先去馬克思那報道的，那時候你要堅強。”

“我不要老爸死，爸爸不會死的。”子仁已帶了哭腔，身體開始抽畜。

“傻孩子，人都是要走這一步的，只是早晚而已，難不成你還能把老爸我變成千年老妖怪呀！”一句話逗得子仁破啼為笑，“哈哈哈，……”

“好呀！我要有那本事，就讓你跟媽媽長生不老，這樣我就可以一直和爸爸媽媽呆在一起了。”子仁興奮地舉起了雙手，眼中滿是憧憬……

恒二心中暖暖的，望著自己的寶貝兒子，雙眸淚光點點。心中無比感動。

等父親吃完喝好，子仁趕緊收拾碗碟，要去里間洗洗。正待準備離去，又有敲門聲傳來。

“誰呀？”子仁隔著門問道，一邊走過去抓住門把手準備開門。

“是我，干爹，我是毛弟。”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恒二喜出望外。

但隨即又沉下臉來。

子仁看在眼里，沒有吱聲。

恒二看看門口，又望望子仁，欲言又止。

子仁看出父親有顧慮，就對著父親笑笑，沒有馬上開門而是端起碗碟就進了里間，關上了房門。

見兒子關上門了，恒二放心地轉向門口大聲說，“進來，毛弟。”

門開之處閃進來一個瘦猴模樣的人，緊接著又進來一個，光頭高個，身材魁梧，兇神惡煞。再閃進一個，就是自稱毛弟的人，瘦瘦精精。

“啊哈，老弟，你在這啊！讓哥好找，都怪死毛弟，藏著掖著不吱聲。”光頭大哥先聲奪人，還在毛弟的頭頂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毛弟怪相地摸了摸腦袋。

恒二一看是大哥瘦猴他們，心中頓時明白了七八分，遂笑臉相迎，“大哥二哥你們來了。”便要起身下床。

“老弟，快別起來，你可是病人。”說著，上前幾步，按住準備起身的恒二，光頭順勢就坐在了床沿上，笑容滿面地望著恒二。

望得恒二頭皮發麻，心生畏懼。

他擔心子仁會出來，與之撞個正著，給兒子帶來不便。思前想后，決定暗示兒子。

于是，恒二假裝咳嗽，“咳咳咳。”

里屋的子仁甚是機靈，他早就洞悉父親的意思，聽到父親咳嗽，知道是警示自己不要出去，于是干脆蹲下，側耳細聽，看看來人到底說些什么。

只聽得父親說，“大哥，怎么好意思勞動你大駕來看我，有心了。謝謝。”

“這有什么，應該的。別跟大哥客氣啦！”光頭回答。說話時一臉霸氣。

恒二心中雖說感激，卻心有余悸。

“干爹，怎么就你一個人呀！恢復得怎么樣了？”毛弟插話。

“好多了，醫生讓我靜養，我哪里靜得下來，肯定得花不少錢。”說著，嘆氣。

“別擔心，我帶錢來了。”光頭說。

“對對，大哥特意送錢過來啦！”瘦猴急忙幫腔。

恒二望望光頭，又看看瘦猴，雙眸深遂，嘴角微微上挑，微微一笑，雙唇微動，抿了抿嘴。

見干爹笑而不答，毛弟知道，他一定是有顧慮。

于是毛弟咧開嘴，樂呵呵地笑著說，“干爹，大哥沒別的意思，就想幫助你。這也是我們兄弟們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是啊！治療費肯定不少呢！”瘦猴也湊過來附和著。

“小子，我來看你，給你天大的面子，送錢給你更是你的造化，不要不識好歹。”光頭見恒二依舊不啃聲，知道他鬧情緒，就老大不高興地賭氣說話，“拿著，交治療費去，這其實也是你應得的，用命換來的。”

“是是，要不是干爹你，我們哪能弄到這么多錢啊！你差點連命都沒有了。”毛弟補充道。

恒二動了動身子，還是一言不發。

“是啊！這錢本來就是你的。我們也是搭幫你賺點錢，等你病好了，我們一塊做生意。”瘦猴終于說出了來歷。

恒二等到了答案。

他不慌不忙地躺了下去，拉拉被子蓋好。毛弟急忙上前掖掖被角，順勢坐在了千爹的身旁。

“哎！有點累了，我躺下歇會。大哥你也看見了，我一時半會是好不了的。你們讓我跟你們一起做生意，恐怕要等很長一段時間了。”

“不急不急，你安心養病，我們還先干著老本行，等你病好了再說吧。只要你今天能答應哥，我保證你住院期間不再來打攪你，怎么樣？”

“你讓我想想，現在我還沒有思想準備。”恒二沒有馬上拒絕，而是采取拖延的辦法。希望時間能夠沖淡一切，解決一切。

“也好，今天是突然了點，一下子要你做決定是有點難為你，那好，你慢慢考慮，我有的是耐心。”光頭緩和了語氣，做出讓步了。

恒二見目的達到，就不多說什么了。

“好，謝謝大哥，請坐。”恒二禮貌地請光頭大哥坐下，聊了聊近況，沒多久他們就起身告辭了。留下了一大筆醫藥費給恒二，恒二不收也得收了。

坐在里屋聽熱鬧的子仁聽見來人終于離開，才從里面走出來。他俊臉朦朧，傻傻地望著眼前的父親跟他面前突然冒出來的一大摞鈔票，足足愣了有十幾分鐘，連眼都不敢眨巴一下，深怕眼睛一眨眼前的一切都變成灰燼，消失殆盡。

見乖巧懂事的兒子直愣愣傻兮兮呆在那，知道他心中疑惑。

“兒子，過來。”恒二柔聲喚道。

“聽爸爸給你解釋。”忙二起身坐直，墊上枕頭背靠著床頭，伸出右手招了招，滿臉慈祥，蕩漾起層層笑容，雙眸深深地望向子仁。

聽到父親的召喚，傻愣住的子仁終于回過神來，見父親招手讓自己過去，于是他上前幾步坐在了床沿上，靜靜地傾聽父親的說話。

“兒子，剛才你真聰明，懂得爸爸的心意，回避開那些人。”恒二首先表揚了子仁，“為人機警，以后肯定會有大出息的。”

“沒什么，老爸，我只是憑直覺而已。”子仁不好意思地笑笑，得到父親的贊賞感覺雖說不錯，臉上還是有點掛不住。

“那些人很難纏的。我不希望他們認識你，更不想他們找你的麻煩。”頓了頓后，恒二繼續，“我雖是他們救的，可他們利用了我，趁我行動不便硬拉我去大街上乞討要錢。為了錢，他們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可他們送錢來了呀！”子仁不解地問。

“這你就看不明白了。”恒二嘿嘿干笑兩聲，不屑一顧地搖搖頭，把手一擺，“這只不過是誘餌罷了。”

“誘餌？”子仁雙眼放大驚訝了。

“對，誘餌，他們這是有求于我，先禮后兵罷了。”恒二無奈地苦笑了笑，情緒有點開始低落。

“他們要讓你做什么？”

“繼續給他們賣命唄。”

“你不去就行了，難不成他們還能逼你不成？”子仁心中開始不安，臉上明顯露出不快。

“你猜對了，有這可能。”恒二眸光一沉，暗然失色。

“我們可以報警呀！”子仁提議。

“報警？怎么報警？他們來無影去無蹤的，還沒等你回過神來，就被他們擼了去。上哪報警？再說，他們有恩于我，我不能恩將仇報，害他們為我坐牢。于心不忍啊！”

“老爸你太善良了。”子仁有點激動地說，身子開始靠向老爸。

恒二伸手攬住兒子的肩膀，摟著他坐在一塊繼續道。

“他們也是為了生活，想讓老爸領頭做些小生意，轉變一下生活方式，不再過不招人待見的乞討日子。他們想要自強自立，自己靠雙手勞動吃飯，這就是進步。我若能勸他們改邪歸正，豈不是件好事！社會上又少了一群流浪漢。”

“可是老爸你就要委屈自己了啊！我不想老爸那么辛苦了。好不容易回家了，又要回去，我不忍心嘛！要不，你換個地休養，讓他們找不到你。”子仁突然間冒出了這么個主意。

“你不知道，只要我還在這，他們就會想方設法找到我，到時候撕破臉，就不好了。”

恒二嘆了口氣，停了一下。

“沒事，兒子，你別擔心。老爸暫時沒事。”

“那以后呢？他們不是還會來嗎？”

“到那時再說吧！”恒二安慰兒子，“又不是去做見不得人的事，你就放心念書去吧！老爸是大人了，知道怎么解決自己的問題的。”恒二拽了拽兒子的雙手，輕輕拍了拍，安撫道。

“好吧！我聽你的。我要好好學習，找個好工作，賺錢養活你。”子仁把頭靠在老爸肩膀上，像是自言自語。

恒二聽了，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熱淚奪眶而出。

“我可以進來嗎？”門外響起一聲甜美的問候。

子仁跟父親一下子同時看向門口，覺得這聲音很熟悉。

“請進。”父子倆異口同聲地回答。

惹得父子倆對望了一下會心地笑了起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大花籃擺在了父子倆面前，循著花籃望過去，一張白晰紅潤的臉正笑盈盈地望了過來，“叔叔好，”見子仁也在，“子仁哥哥好。”

“哦，是雪兒啊！快請進，子仁，快請雪兒坐。”恒二喜出望外。沒想到雪兒會來。心目中的準兒媳婦來看自己恒二心情很快好轉。

見兒子有點愣頭呆腦，默不出聲，他就提醒兒子給雪兒讓座。

“雪兒，我來，你請坐。”子仁用了個請字，拉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謝謝。”雪兒簡單地謝過，臉上沒有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