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枝是家常衣裙，姑娘必不能這樣穿的。

沒什么不能的。這穿衣是隨性的，沒那么多的說法。攏月慢悠悠地說。

說話間，攏月看到了桌上的繡繃，一幅鴛鴦戲水圖將完工。圖上鴛鴦栩栩如生，非常漂亮。

曼枝姑娘真是多才多藝，這繡工也是不錯呢。攏月說話帶著淺淺的倦然，讓人感覺不到多少溫度。

姑娘怎知是我繡的？

攏月隨意一笑，反正香兒是繡不出的，看那個雙兒，機靈有余，但是沉穩不夠，想必也沒有這個定性吧。攏月笑著說。

姑娘果然聰慧。這正是曼枝閑是無聊，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打發時間，這鴛鴦戲水，寓意明確，莫非姑娘，攏月猶豫著說。

曼枝臉一紅，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攏月眼里閃過一絲陰郁，遂即不見。

真不知是那家公子，這么有福，能得曼枝姑娘芳心，真是有幸。

還能是誰，當然是王公子里。隨著說話聲，只見門口兩個俏生生的丫頭，雙兒、說著話兒便蹦進了門。

王公子。攏月看著香兒。

是王公子，香兒說。攏月眼里一黯，現下坐實了流言。她也明白了為何近幾次都被蚊子拒之門外了。原來君子心中已有佳人。

果然說的都不錯呢，近水樓臺先得月。攏月慢悠悠地說。手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布。

曼枝一看攏月竟是癡了一般。渾然未覺自己說了什么。眉頭微微皺起。

香兒趕緊拽了拽攏月，姑娘！

攏月回過神來。你最近可好？

我們公子自然不曾虐待于她，姑娘大可放心了。雙兒聽攏月說話，很是不開心。

王公子自然不會。攏月笑著說，我只是怕她不適應。

這里自然比那攏月坊安靜些，姑娘不必憂慮。雙兒話里已然含了譏諷。

攏月聽了不以為然。長期在歡笑場所，這點微薄的諷刺都經不起，恐怕早氣死掉不知多少次了。

姑娘，這里很好。謝姑娘掛念香兒。香兒到是情動地說。

看來這香兒與攏月的感情到是不淺。

曼枝看著攏月，眉目深深，似有掩不住的疲累倦怠，心里也不覺微微一動。美人媚骨，可到底也是情非所以。

我這里還有幾種，可以為姑娘薦幾批。曼枝已經感覺到了空氣中微微的凝滯，打著圓場。

不必了，攏月反應過來。我只是來看看香兒這丫頭，她如今這般的好，我也就放心了。還請曼枝姑娘代我傳話，謝謝公子照拂香兒。

香兒在這里做事，這是應該的。曼枝笑著說。曼枝已經把自己當做主人般應了說。

如此就好，我也沒有別的事。就告辭了。攏月眉頭微微一皺，卻也并不多話。

姑娘慢走。曼枝笑盈盈地說。

攏月走出了布坊。便與蕾兒一路離去。卻是不回攏月坊，而是遠離了攏月坊，遠遠地朝一處僻靜的地方去。

走到河邊，終于路沒了，兩邊是曾經葳蕤的草木，深秋已至，都有些枯敗的景象來。攏月停住了腳步。

姑娘，你沒事吧。蕾兒小心地問。

蕾兒，你說這命運何其的不公？

姑娘，一個王純義也未見得就好，我看那個沐陽公子對姑娘也是用情極深，還有那個孫爺，出手闊綽，足可以庇佑姑娘。姑娘又何必一定要這樣呢。

你不懂的，攏月淡淡地說。

蕾兒看她如此，便也不再說了。

林沐陽，攏月的嘴角有了嘲笑。一個男人在一個女子跟前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失卻了男兒本性，林沐陽跟很多歡笑場所的男人，又有什么不同？如若一定要找出些什么，那就是他還年輕，沒有妻室，家底不薄。但是這，并不能真正地叫她傾心。那個孫爺，一介武夫，曼枝不愿意再想這件事。

她喜歡的是那個一直淡淡地，但是排斥著這個世界污穢的人。就像她一樣。但是，說到底她還是恨著自己，為什么一直在這個污穢的世界里不能脫身。讓自己恨也讓他不喜歡。

這不是命是什么，說到底還是命對自己不公的。她一直的抗爭，抗爭這滿頭壓下來的珠翠，但是都是那么的徒然。

每一日，她都被精心梳洗打扮，一絲不茍，衣著也是有專門的人伺候著，每日里光鮮無比為的就是把她擺在臺面上賣，一顰一笑賣個好價錢。大把大把的銀子賺進來，但是沒有人問她愿意不愿意？也沒有人去在意。她如同一枚芥子，沉在了白花花的銀子后面，沒有人留意她到底高興不高興。沒有人關心。

曾經也爭過，但是徒然。因此她不再爭了。攏月坊的嬤嬤漸也放松了她。她知道她不想逃，也逃不了了。

誰又問過這樣的日子，她熬了這么多年。每日強顏歡笑，藏著內心的苦楚。誰又想過她。

攏月笑了笑，有點心酸。這是一個沒有半分憐憫心的世界。

純義是少見的男人，他不掩飾內心對她的排斥。淡淡處事，總是保留一份距離。所謂君子謙謙如玉，她已迷失在他的溫婉疏離里，不能自拔。雖說兩情相悅才是完滿，但是她求都不敢求，她的一份感情，照樣也可以焚了自己。對他的情，沒有人比她深。她可以放了世人，但是決計不能放了他。她不能。

攏月看著陽光下，河水平浦浦地流過，河底的水草清晰可見，水里模糊至極的清影，映襯出了戲水的魚兒，淡薄之至。

就是放了世界，也不能放了他，他是她的希望。活在這個世界的濃烈的希望。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有那股鳳朝陽飛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