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節這天早上，年問乙到校時，其他班主任已經站在班級排頭了，政教主任鮑樹林正在講話，年問乙三步并作兩步站到本班排頭。排尾幾個懶散的男生收斂了自己的行為，把站斜的身體端正了。鮑樹林的嗓門很大，像只想吃羊的獅子，不僅學生怕，老師也怕。訓學生是體力活，訓話結束時，鮑樹林習慣性地總結一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在校就要守校規！”

進班的時候，走在排尾的趙亮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禮品盒，打著歪歪扭扭的蝴蝶結。“老師，節日快樂。”年問乙接過禮品，道了聲謝。

上完課，年問乙閑下無事，順手拆了禮品。一開盒蓋他就認出了那是條短褲，繡著LV，年問乙撅了嘴拼出“驢”的音，馬上漲紅了臉。年問乙只看了一眼就蓋上蓋子了。

“嘿，年哥，收到禮物啦……”吳前打趣道。

年問乙咳嗽了兩聲，故作鎮定地說：“今年過節不收禮……”

年問乙揚了揚那個拆了的盒子，“要不……送你？”

“別，別！”吳前擺擺手，搖了搖頭。年問乙已經把東西放在吳前桌上了。吳前揭開蓋子，嘩然大叫“哇，名牌喲——LV的……”

“喂，喂，小點聲——”年問乙沖吳前比劃了一指頭。他因為自己不認牌子而漲得臉更紅了。

吳前把禮盒又送了回來，“現在的孩子可真敢送啊……這個尺寸不適合，比較適合您……”飛了一眼年問乙的下半身，年問乙的臉更紅了，好像自己被人看見下體了似的。

韓菲菲向自己的手腕噴了一下香水，很滿意地自語：“法國香水就是不一樣”。

這一天，老師們不同程度地收到了一些禮物，當然是不拘于形式，各有得意。當然最得意的是班主任。

吳前也從年問乙那兒收到了另一份禮物——杯具，剛放到桌上就被抱作業的孩子碰到了地上，給cei了。然后就進了垃圾堆。沒有人在意那個禮品盒的安危，就像它壓根兒就不存在似的。年問乙自然也是不在乎的，杯具嘛，cei了一個是一個，讓悲劇見鬼去吧。

事已至此，吳前倒對這禮物有些歉意了，一種非打開看看不可的沖動逼著他撕開了包裝。果然是杯具，高腳杯兩枚。一看就是高檔貨，玻璃亮得閃眼，可惜兩只杯子皆支離破碎。吳前小心地捏起一只少了腿的，輕輕地在杯壁上彈了一下，脆生生的聲音。

吳前撇了撇嘴，搖著頭把缺腿杯放回盒子，剛想拿著去丟掉，卻有了意外的發現。撥開玻璃碎片，盒子底部平躺著一張金色卡片。吳前捏起卡片，弱弱地念著上面的字：健身貴賓卡。

“年哥……”吳前捏著卡片，朝年問乙走來，“這禮物別有心意喲……”

吳前將卡按在年問乙的桌子上，轉身端了碎杯盒子出去了。來來回回送了兩次禮都給送了回來，年問乙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好像自己干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他把這張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似覺沉得壓手，何去何從，左右為難。

正當此時，門開了，何大用和周井被崔巍一干人等簇擁著進來了。這是教師節慰問了。

“何局來啦……”年問乙眼尖，先聲奪人，迅速把那張卡收進抽屜，站了起來。其他老師附和著“局長”之聲也站了起來，似乎左擁右護的人此時并不存在和并不重要了。

這場景，何大用在家演習過很多次，至于該用“同志們好”，還是“老師們好”，他都反復推敲過。最后，他還是選用“大家好”開頭了。噓寒問暖的客套是少不了的，然后，何大用拍著年問乙的肩膀，說些給給和默默要“嚴加管教”的話。這只落在年問乙肩上的手，非輕非重，恰到好處地壓住了年問乙的欲望。那張卡還是退回去吧——年問乙這樣想。

這樣一想，年問乙似乎輕松了許多。他臉上洋溢起諂媚的笑容，順坡下驢，夸給給有禮貌，夸默默有能力，他一個教語文的自然是夸得不露痕跡，恰到好處，又讓何大用心花怒放。何大用想謙虛一下，一時又想不起說什么，只好微微地笑了笑。

旋即，何大用轉了個身，用眼睛一掃，微微皺起眉頭：“哦，十五人一個辦公室……條件真是艱苦……”

可不，十五張辦公桌，三張一組，南三組北二組地零亂分布著。桌面上高高低低地堆著各科的作業本，像菜市場里擺攤兒的一樣。

跟在身后的崔巍校長嘆了口氣，“何局，咱們區現在就是這情況，老師們的辦公條件跟別的區沒法比……嵐城的教師已經實現備課電子化，每個老師都有電腦，但是咱們學校……現在每個辦公室才只有一臺……”

“嗯嗯，周，這事咱們回局里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給二中解決……”何大用看了一眼周井。

“好的，好的。”周井跟上一步，“何局，這事還得跟財政局溝通，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成的……”

“你先替我把這事記下，具體對策咱們回去說，好吧？”何大用有些不耐煩，現出一副不容爭辯的神情，但還是那種溫而不火的語氣。

何大用又走了八、九年級組。留下的印象是，八年組是按學科對座坐的，南窗兩組，北墻一組；九年組是男女分側的，桌子在辦公室中間圍了個長矩形。何大用的腦子里形成了一幅畫面：七年組是五餅，八年組是三餅，九年組是一餅。何大用這樣想的時候，咽了一口唾沫，有點餓。

“何局，咱接下來去哪個學校？”周井問。

“七餅。”何大用額頭一緊，若無其事地糾正道,“呃，七中。”

崔巍看了一眼表，對鮑樹林耳語了一句。轉臉笑著，搓著手，對何大用說：“唉呀，都快十一點了，何局，中午在這兒吃頓便飯吧。”

同行的周井也看了一眼表，才9：53。周井也不拆穿崔巍，臉上現出一絲詭秘的笑容，等著看何大用的答復。

何大用一擺手，“再說。今天事兒多……”何大用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眉心擰成“八”字，這是何大用式的皺眉，頗有男子氣概。他似乎有所想，也似乎是在發呆，總讓人有種摸不透的感覺。

周井接起他的話：“我們還要去七中和三中看看。”

崔巍點點頭，微微笑著。又不肯善罷干休似的，強調道：“中午我定了鴻福樓，何局，周局，一定賞光……”

“別麻煩了，今天真的事多……”何大用重復剛才的話，毫無創新的理由，似乎真的在想事，也似乎是在發呆。

說走，抬腿就走，兩個人出了校門，開著奔馳揚長而去。崔巍校長以及學校的各種主任，站在校門口，像送親人上飛機一樣，翹首目送。

何大用又去七中、三中走馬觀花地兜了一圈，果然是，不一樣的校園一樣的落后。到三中，趕了飯口，趙校長強拉何大用去吃飯了。消息傳到二中，下午開完全區教師獎勵大會，崔巍使了美人計，派政教副主任莊靜嫻把何大用擄到麻將館去了。拍馬屁是有技術含量的，要拍得時機對，拍得力度對，拍得方法對。馬屁的學問就是做官的學問。八圈麻將下來，三歸一，全進了何大用腰包。何大用推卻一番，贏的錢還是贏的，回不去了。何大用不好意思白拿，說請吃飯，但飯后，崔巍卻提前結了賬。

這些細節暫且不表，回頭說說學校的情況。

鄂嫣然小心拆開禮品盒，是鋼筆。金屬外殼，锃亮的。鄂嫣然拿起筆握了握，觸感不錯，有點沉。她擰開墨水瓶，拔下筆帽，蘸了一下，隨手翻開教案，劃了兩筆。很滿意地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小心地插上筆帽，放回筆盒。

簡丹瞄了一眼，笑了：“嘿，你看看，你的學生就是比我的學生好……”

“嗯？”鄂嫣然一頭霧水地閃著大眼睛看簡丹。

“這都不明白？”簡丹搖了搖毛毛熊，無可奈何地說，“送我的都是玩具……我有那么幼稚么？”

“呵呵，那說明你在他們心目中年輕。”鄂嫣然說。

簡丹長嘆一聲，抬頭正與吳前看過的眼睛對上。“送你了……”簡丹把毛毛熊扔在吳前桌上。

“哎……我可不要哦。”吳前紅了一下臉，站起來，把毛毛熊端端地放在簡丹的桌上。

鄂嫣然瞅一眼簡丹，瞅一眼吳前，抿嘴笑了。

“哇，還是你們年組禮物多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來的正是政教副主任莊靜嫻。她一搖三晃地走進來。“哎，還是你們年組最實惠，三年組鮮花滿桌，但不實用……”

“收禮收的是心情……”教語文的葛虹低低地說。

“可不是嘛，葛姐，咱們也自己找點心情唄，下午有何安排？”教外語的徐理問教語文的葛虹。

“回家看孩子，還能干什么，咱放假，孩子也放假啊。你呢？逛街？”葛虹反問。

“不逛，我逛街半天哪夠啊……”徐理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不然就找幾個人打麻將吧，娛樂一下下……”

提議馬上引起大家的共鳴，梁蘇、穆玉真、陶麗波響應了一下，局子就成了。莊靜嫻也想湊個熱鬧，可是人夠了，也沒人跟她搭茬，她就散不搭地走了。莊靜嫻出門的時候和要進門的李兵碰頭而過。

“哎，莊主任來有啥事嗎？”年組長李兵拉shang門問。

韓菲菲說：“閑逛唄，看看有沒有打麻將的，可惜沒人跟她湊局……”

“哎，還有要打麻將的嗎？”李兵提高八度問。

“我不會玩。”“我也不會。”李茉莉和戴少芬異口同聲。

李兵轉頭看向三位男老師，馮骉搖搖頭，吳前擺擺手，年問乙說媳婦有令，回家聽旨。李兵白了一眼，氣呼呼地坐回座位。李兵私底跟八年級組的趙丁詠，政史地組的安小魚議定了活動，然后打手機給莊靜嫻，說三缺一。莊靜嫻連聲答好，可是中午崔巍卻給莊靜嫻下了任務，命她下午開完表彰大會，務必要把何大用拉到麻將館。于是，前面提到的三歸一的局面就有了。李兵張羅的局子最后不歡而散，逛街的逛街，哄孩子的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