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這么久，兩人怎么還不回來。”書房里，駱俊泫放下手中的茶碗，望了眼空蕩的門口，狀似抱怨。

黎晟卻在鄭蝶呆的那間里翻著書讀者，對駱俊泫的話充耳未聞。眼角一閃，瞧見往常鄭蝶窩的地方胡亂的擺著幾本書，他微俯身執起一本，一看：《民間怪談》，他皺了皺眉，眼光掃去，盡是一些奇人異事，民間奇聞的冊子，他道那丫頭平時聚精會神的讀著哪些書，原來才是些小娃兒看的讀物，難怪好奇心強的緊，哪里都有她。黎晟搖搖頭，把書放回原位。小丫頭！

“不過我說，你不讓小姑娘去那地方，直接說就行，犯得著把她圈在這屋子里？”看著黎晟的一系列動作，駱俊泫道。

“多事?！崩桕深^也沒回的甩出這兩個字。

“聽說小姑娘還在那兒喝醉了出來，你圈住了上半天，下半天怎么不管？”

“你對我這里的事操心太多了?！崩桕尚睦镆延悬c微恙，腦子里馬上就浮現那日看到的情景，嘴里卻仍是不溫不火。

“誰讓那小鬼對小姑娘感興趣?！彼膊辉敢夤?，但他耐不住雅的頻繁轟炸。唉，想到那幾日受罪的耳朵，他還心有余悸。

“我不信你拿個小鬼沒轍?！?

“哈哈哈哈……那倒是，法子還是有，哈哈?！瘪樋°葡氲搅碎_心的事，大笑幾聲之后才又問：“那人定還是一副俊俏摸樣，你還真要把小姑娘盯緊吶?！?

“……”黎晟這次干脆難得開口。

“小姑娘真的挺好的，對人家好點，好、好，我閉嘴。”黎晟抬起眼神，駱俊泫見狀馬上打住將要說的話。嗬！看來每個男人都一樣，在自己意料之外的感情來臨時都喜歡死撐。

“前輩！林昀前輩！”黑魆魆的石里回蕩著鄭蝶焦急的叫喊聲。不久前她如往常一樣進來，里面異常安靜。鄭蝶本以為是林昀心情不好，不想出聲，也就沒太在意?？傻妊劬u漸適應了黑暗，耳朵也開始聽到微弱的喘氣聲，她這才看向林昀平日里坐的地方，這一看不要緊，倒是嚇壞了鄭蝶！只見林昀無力的趴在地上，平日里蒼白的臉色此時卻隱約有些緋紅?！扒拜?，你怎么了？”鄭蝶先是在遠處詢問，而林昀卻沒有一絲反映，之后她就毫不猶豫的奔跪在林昀旁邊，手撫上他的額頭，暗叫一聲不好，他體溫高的不得了！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叫人來把林昀抬出去，但瞬間就放棄了這個法子。他在這里根本就沒有人關心，也沒人敢關心，除了她。心里頓時酸澀起來。她環顧四周，卻沒找到一件保暖物，掃到林昀身上冷重的鐵鏈，心中更是一陣酸澀，還有深深的愧疚。她來了這么多次，每次都沒想到要帶些什么被子來，除了酒，她連一粒米都沒有給前輩送過。還自詡唯一關心他的人，嗬！笑話，說白了，自己也不過是尋個可以逃避的地方，才會一郁悶，就賴到這里來，想起自己說的那些堂而皇之的話，鄭蝶突覺得自己和那些惡人沒什么區別。

“前輩……對不起?！编嵉l自內心的說著抱歉，而后脫下自己的大衣蓋在林昀身上?！澳愕任遥荫R上就回來?！比酉逻@句話，鄭蝶急匆匆的朝洞口奔去。

“丫頭，你到底搬了多少東西進來？”林昀的臉上紅潮未退，嗓音更加沙啞。他理了理身上的被子，感覺暖和多了，這才接過鄭蝶端過來的米粥。

“我只是拿了些必備的日常用品?！编嵉仡^又邊從食盒里拿出熬好的草藥，邊回答道。

“你還挺有本事的嘛，怎么把這些東西神不知鬼不覺的搬來的，這里可不讓人隨便進來?！?

“我住的院子偏僻，沒人會注意到，我多跑了幾趟?！编嵉阉幫脒f給他，收回吃得干干凈凈的粥碗。

“噢！這藥真苦?！绷株腊欀及褳趿锪锏臏幰谎龆M，而后咂咂嘴，抱怨道。

待一切都收拾好之后，鄭蝶又坐回自己常坐的地方。靜默一陣，在林昀昏昏欲睡之際，突然說道：“前輩，出去吧。”

“這情況每年都有，放心，死不了?！绷株缿袘械?，喝了藥的緣故，有些想睡。

“說不準有一天就沒氣了！在這兒呆了這么多年，你就不想出去嗎？！”鄭蝶見他這么漫不經心，心里又急又氣，口氣也重了起來。

“唉……”林昀倒也不惱，只是長嘆了一口氣。而后才徐徐說道：“你以為我不想出去吶，呵，要是能出去我早出去了?！?

“那……”

“你沒看到這些鐵鏈啊?！?

“你的武功不是……”

“丫頭，你當真以為我無所不能啊？”林昀打斷鄭蝶的話，他知道她想說啥?！斑@些鐵鏈不知是從哪里弄來的，牢實的很?！闭f完，扯了扯鐵鏈。

鄭蝶不由得傻眼，她一直以為是林昀不想出去，原來不是。那、那該怎么辦？

“我找夫君?！编嵉`光一閃、

“沒用的，他們不會放我出去的?；钤撐易宰髯允?。哈！”林昀自嘲：“當年我確實不該，現在也是罪有應得?！?

“前輩……”

“丫頭，以后別來了。”話鋒轉下，林昀突兀道?！皠e小看黎晟那小子，你到這里來的事他都知道。”

“怎會？”鄭蝶驚愕。

“你來的那地方不是正門，正門在那里?！绷株乐噶酥盖胺讲贿h處的石墻，“你來的那處只是一個大的用來透氣的大洞?！?

難怪，難怪她從沒見有人從這邊給前輩送吃的，甚至還天真地以為，前輩一直沒吃過東西，暗自吃驚來著。原來，正門在那里?？煞蚓?，為何什么都不問，不說？鄭蝶徹底慌亂了，口氣卻異常平靜：“前輩，你之前怎么不說?！?

“我第一次不就說了？這地方不讓隨便進。哪知你偏要來?！?

“如果我知道是這樣……”

“你就不來了？”

鄭蝶沉思。答案是，不，她還是會來的。她說過，她總覺得林昀跟她某些地方很像，所以，她總是情不自禁的想讓他開心些，好像這樣，心里就舒坦些。只是來的次數或許沒這么頻繁罷了。

“還是會來的。”鄭蝶說完答案的同時，林昀終于落了心，“算你這丫頭有良心。”

鄭蝶的心卻再也不能平靜。腦里靈光一閃，思緒豁然。這就是他為什么開始讓她在他書房里讀書的原因罷，怪不得明明是他主動提的，但她卻可以從他那兒感覺到不情不愿，怪不得他無視于她無視的那么徹底，怪不得每次從書房離開時他都投來怪異的眼神，怪不得……那他為什么不直說呢？！她還以為他終于愿意對她敞開心扉了，愿意和她相處了，愿意看她一眼了……現在看來，她多傻呵！

鄭蝶心底一片凄涼，與此同時也漸漸滋生出一股怒氣。

“前輩，你放心，我會把你弄出去的?！弊詈螅绱苏f。

鄭蝶從石室里回來后直接就問了劉總管黎晟的去處。隨后在一棟建于美麗池子上的木亭里找到了他。

在書房以外的地方看到鄭蝶，黎晟看起來似乎仍是一派平和，只有稍挑高的眉泄露出他的意外。鄭蝶剛才的怒意在此時已半點不剩，為何總是如此！她在心里啐自己不爭氣。

黎晟已放下手里的物什，目光落在鄭蝶身上，等著她開口說明來意。鄭蝶因此又開始局促不安，吶吶的喊了聲夫君，接著就沒了下文。黎晟耐心極好的動也不動，也不開口催她，只是仍看著她。鄭蝶心里急躁，還被這么緊迫的盯著，更是惶惶不安，下定決心的終于開口：“夫君，我、我有一事相求?！币坏╅_了口后面的話就容易多了，她一鼓作氣的接著道：“可不可以放了林昀前輩？”然而話音剛落，黎晟的臉就瞬間變色，周身霎時溢出暴戾之色。鄭蝶從沒見過黎晟這么失控，嚇的不自覺后退了幾步，心里不停的猜測著林昀跟黎家到底有多大的仇，而她是否太過魯莽……然而腦里又閃顯出林昀蒼白無力的模樣，才剛想放棄的心又立即又堅定起來。不管怎么樣，夫君一家都好好的，林前輩卻那樣被囚了十多年。十多年的光陰，夠了。

“我曉得你一直都監視著我和前輩，那你一定知道，林昀前輩病了?！编嵉餍园岩磺袛傞_來。

“那又怎樣？”

鄭蝶因為憶起他是因不許她去石室才讓她留在書房里而變得苦澀的心，卻因黎晟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激的苦澀褪去，怒上心頭。

“他會死在那里。”總有一天。

“笑話，囚了十四年，你以為我們是把他供在那里嗎。”唇角微翹，似在嘲鄭蝶的愚蠢。

鄭蝶從沒見過黎晟這么刻薄無情的一面，渾身一涼，已是冷汗涼涼。

“正如你所說的，囚了他十四年，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在那里頭，他已經受了懲罰了！”微拔高的聲調顯示出鄭蝶的不安。她極不喜歡黎晟此時的陌生模樣，只想講道理，解決了這件事之后就向他道歉。

“鄭蝶?！?

黎晟有史以來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卻是用極其冷硬的聲調，鄭蝶的心隨之一顫。然而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覺得自己猶如身處于冰窖之中。

“這是黎家的事，容不得你插來手?！睙o情的話語似比冬日的風還讓人覺得刺骨，讓即使站在那么遠位置也足已讓她渾身一痛。

呵！原來、原來這么久已來，她不過，是個外人。那還說什么呵，還有什么好說的，她這個外人，有什么資格說三道四的。外人吶，鄭蝶，你這個外人！你這個做夢都想當內人的外人！

垂下頭，嘴角自嘲般的勾起，如黎晟愿般的，再也沒開口。在原地一福，轉身離去。黎晟卻在此時又冷聲道：“不許再踏進石牢！”背影只是一頓，隨即更是頭也不回的走遠。只是溫暖水珠，一顆顆滴落在青石階上，轉眼就風干無跡。哪聽得亭中人冷寒著臉失控揮手掃落一切物什的聲音，哪見得亭中人眼中一閃即逝的懊惱。

“小姐的眉已經皺了一整天了?！奔t櫻一邊給鄭蝶鋪床，一邊對還在桌旁油燈下沉思的人柔聲道?！坝惺裁礋┬牡氖旅矗俊?

“呃，沒有啊。”鄭蝶回過頭對紅櫻笑了笑，道：“最近怎不見郝公子來尋你了？”

“他來尋我做甚。”紅櫻淡淡道。又扯開話頭般的問：“小姐還是常去那個石牢？”

“嗯……”鄭蝶沉吟，“小櫻，你說，有沒何種利器可斬斷硬的東西？比如說鐵鏈。”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比一般的還粗還硬的鐵鏈。”

“那種東西一般的刀劍肯定沒有法子?！奔t櫻心中疑惑，卻仍是認真分析，想了想，道：“小姐可還記得江南那邊給你送來的那把匕首？”

“嗯?！编嵉叵胍蝗?，心里霎時激動起來，“那把匕首帶過來了嗎？”那把精致無比的匕首是外公送的，說是好不容易從塞外買回來的，削鐵如泥，讓她帶著防身。鄭蝶曾拿著試驗過，結果把她和兩個丫頭嚇得不輕，忙把它放起來，碰都不敢碰。怎料現在，竟有了用處。

“那把匕首鋒利的嚇人，小姐你早放起來了，后來哪還顧得上，想必還在在宰相府里頭呢！”

“嗯……明日，我們回去一趟。”沉吟半響，鄭蝶如此說道。

馬車在熟練的車夫手中平穩的駛在大道上，輕巧的避開人群停在了一處紅墻綠瓦的大宅前。一直素手輕輕撩起車簾，探出一張柔弱的俏臉，往外看了看，確認已到達目的地，便回頭對車里的人說了什么之后，在車夫的扶持下，率先下了馬車。接著探著身子，把一位瘦小的女子也扶了下來，兩人對車夫交代了幾句，盈盈的進了大宅。

鄭蝶描繪不了心里是什么滋味，在這府里頭呆了十七年，才離開幾月，就已經有些陌生了。不知父親他可安好？想到此，本想拿了東西就走的鄭蝶卻不由的走向了花廳。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下人，個個臉上都露著驚愕，鄭蝶不理，直直的掠過，面無表情。后面的紅櫻如同一轍，只是心里卻有些后悔及心疼。小姐怕是又不開心了罷，早知如此，倒不如她來就好，省的來受這些郁氣。

才到了花廳外，卻見門緊緊閉著，只聽得宰相大人的怒斥聲，腳步頓了頓，還是踏上石階，門外的下人早就急急的通報過，此時只聽得花廳里剛才還怒發沖冠的人此時已緩了火氣，朝門外道：“進來吧?！?

“爹爹。”盈盈一福，不驕不嗔，平淡如水。對屋里的一切視而不見。

“回來了？”剛想問出口的責怪見女兒這樣，不由得也跟著變的平淡。

“嗯，來拿些東西?！鳖D了頓，“我房里的?！?

“你房里我沒讓人動。我讓人準備晚飯。你……”

“不了，家里等著我呢?！辈唤浺獾拇驍啵暗?，過些日子小蝶再來看您。我先下去了?！闭f著，靜靜的退下。

“老爺，瞧這丫頭是什么態度！都說女兒是潑出出去的的水，這話真是沒錯?！贝擞跋г陂T后，副主位上的中年婦人刻薄道。當她是死的嗎，竟然連身娘都不叫，這臭丫頭，從小就這么無理！

“你少說兩句！”深怕外面的人沒走遠而聽見，鄭老爺斥道?！鞍涯氵@兒子管好就差不多了！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說話注意著點！”

“我兒子怎么了？我兒子不是你兒子？！”婦人聽到他這么說，心里更是怒氣沖天。

“你這女人怎么越老越是胡攪蠻纏！以后我管他的時候你不要護著！今日看在他大姐的面上饒了這逆子，給我下去好生反?。　?

跪在地上的少年得令，頻頻點頭，接著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屋里一對夫妻吵翻了天。

待從鄭府回來，已是夜幕低垂。青萍早已準備好了飯菜，熱的好好的就只等著兩人回來。

“我不餓?！编嵉f著，把身上的斗篷交給青萍就進了睡房。

“萍兒，隨小姐去吧。”紅櫻急忙拉住青萍的身子，“我也沒胃口。萍兒你自己吃?！?

“姐姐，你們怎么了，二夫人又給小姐氣受了？”青萍這才遲鈍的察覺到兩人的抑郁之色。

“不是，是少爺，唉，”憶起院里那一幕，紅櫻的心又是一顫，“少爺把夫人種的那株瑞香給打散了。”

“什么！”青萍聽到，頓時眼淚汪汪。那株瑞香小姐很寶貝的，本來說在嫁過來之后就找個日子移過來，怎料……那對母子怎么那么可惡??！

“葉落得到處都是，本來都有花苞了……唉……”

幽幽的從袖里掏出匕首放在桌上，鄭蝶一動不動的坐著。良久，才起身從柜子里拿了一筒畫卷，緩緩展開，是一副冬日綻放的瑞香。又似看到了白色帶紫暈的眾多小花一簇一簇的盛開著，襯著皚皚白雪，美麗極了。

林昀醒來時，鄭蝶已站在了那里，似一抹幽靈。他有些吃驚：“天還沒亮罷丫頭?！?

“喏，給你?！编嵉灶欁缘淖呦蛄株?，蹲在他面前，往他懷里放了個布包。

林昀疑惑的挑眉，鄭蝶只是笑笑，說了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