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國四十九年,沉寂了十六年的蜀疆再一次大規模進犯郯國。
十六年前那場戰敗,一直令蜀疆視作奇恥大辱,郯國雖然勝了,為了息事寧人高枕無憂,反而和蜀疆約定每年進貢大批的美女財寶,甚至媚之以城池,郯國正義之臣雖窩了一肚子火,但皇帝偏聽偏信,絲毫不把他們的勸諫放在心上,蜀疆將計就計,明里高調服輸,享受郯國源源不斷的進貢,暗中一直操練兵馬,早已將徹底攻破郯國提上日程,自新主帥塔干上任,整頓兵制,賞罰分明,蜀疆的實力逐漸強大起來。
郯國四十九年的某一個清晨,鎮守邊疆的郯國兵士大多數還沉醉在睡夢中,鋪天蓋地的人馬喧囂聲讓他們驀然驚醒,很多人臨死之際還沒有穿上他的盔甲,僅僅是瞬間,地上的尸體堆成了山,碧清的河流被染成了血紅色,不足幾日,郯國邊疆十余個城池失守,蜀疆一路攻城掠地勢如破竹,邊疆的求援信雪花一樣飛到金鑾殿上,嚇壞了沉醉在笙簫中的郯國皇帝。
這個經營了郯國二十多年的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友邦會倒戈相向,他從高高的雕金龍椅上跑下來,由于太過慌亂,甚至摔了一跤,他滿面通紅地揪著前來傳訊的兵士,這個兵士已經因為兩個不休不眠的趕路近乎虛脫了,皇帝抓著他的衣領,把他像小雞一樣拎起來:“十多個城池嗎?你是說十多個城池!”
“回皇上……祁山,若水……十多個城池全,全部被攻陷,將士的尸骨到處都是……小的日夜兼程,累死了四匹馬……才得見圣面……”
“那你們是干什么用的?”他狠狠地踹了兵士一腳,兵士竟然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噴濺在龍袍上,皇帝愣了半晌,忽然撕扯著聲音喊道:“砍了他,把他的尸體掛在宮廷外的桅桿上,你們都愣著干什么?我說給朕砍了他!”
當朝廷的詔書來到將軍府的時候,將軍府正在進行難得一次的家宴——才進行了一半,滿屋子的人都覺得這詔書來得意外而又倉促,劉公公的語調還是那么不緊不慢,就像十六年前,帶來破蜀有功的封賞口諭一樣,細細地,抑揚頓挫。
同樣是與蜀疆有關,只不過,那個時候是封賞,而今天,是催促他出發。
詔書上說,要蕭將軍即日起程。
還加了一句:違令者,如欺君罪論處。
紅袖永遠忘不了那天的情景,當時她就跪在將軍的旁邊,她看到將軍接過詔書的時候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好像一切早在他的知曉之中,劉公公咳嗽了一聲,有些窘迫地笑著:“蕭將軍,郯國危急,這個,不要延誤了行程啊!”
朝廷的官員被將軍送走了,滿屋的人都沉默下來,還算融洽的家宴頃刻間變得鴉雀無聲,連向來最愛大驚小怪的二夫人都出奇地冷靜,將軍拿起筷子,發現大家都看著她,他笑了:“吃啊,怎么都不吃了?!?
將軍似乎兵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詔書隨意地遞給下人,大家因為劉公公的話而緊繃的神經稍稍舒緩下來,子若說道:“爹爹,那個蜀疆怎么又鬧事?爹爹這次要去幾年?子若的大事,爹爹可是要回來的?!?
二夫人笑道:“那是自然,你爹爹已經平定過他們一次,自然有了經驗的,這次必定是手到擒來,怎么會趕不上你的大事?”
家宴又恢復了溫度,將軍卻一口口吃著菜,再也不說話了。
其實紅袖那天很想問他,這一次,郯國是不是真的陷入了危急,他是否真的胸有成竹,可是她只小小地說了一聲爹爹,就咽下了后面的話,沒有再問下去。
將軍出征,這對于府里來說并不算什么稀罕事,跟了將軍三十多年的仆人——已經花白了胡子的全叔,很快就打點下人們為將軍準備妥當了行李包裹,將軍出征不用帶太多的東西,蜀疆在不知就里的這些人眼里不過是紙上的老虎,將軍應該很快就可以回來。
因為蜀疆曾是將軍的手下敗將,而將軍更是從這次戰役開始,成為百姓心目中的神。
也許連冬衣都不必拿,很快就可以回來的。
將軍在東方剛剛泛白的次日清晨,穿上了他擱置已久的紫青戰甲,腰上別著沉重的玄鐵長劍,稀稀落落的幾個人送了出來,大夫人,二夫人,紫煙,紅袖,還有幾個下人,送到將軍府外,將軍府外早等著黑壓壓的一眾心腹死士,佐衛孟德牽著汗血寶馬,迎了上來。
一名兵士接過來將軍的包裹,放到自己的馬背上,所有人都肅穆地等著將軍起程。
將軍問:“子閑呢?”
大夫人說道:“子閑在端王府,想必正和謹書舞槍弄棒呢——子若昨太倦了,還睡著?!?
子閑的丫鬟知趣地沉默著,她心里清楚,子閑已經兩天沒回來了,哪里是在舞槍弄棒呢——每次回來都是一股脂粉氣,天曉得此刻在哪里流連。
將軍點了點頭,不再問。
馬匹有些躁動,孟德小心地說道:“將軍,我們走吧?”
將軍又是點了點頭。
他在人群中挑了幾個人,簡單囑咐著,關于他的書房,日常筆記,看似無關緊要的一些交代,最后,將軍走到紅袖身邊。
紅袖披著玫瑰色對襟褂子,在這個深秋的清晨,她像一朵單薄而脆弱的小花,將軍為她把褂子重新系緊,想了想,不過告訴她天氣冷了,注意身子,又笑著說:“前幾天敗給你的棋局,等爹爹想好了,回來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