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綿長的笛音裊裊，凄切哀婉。沐汝嵐不由想到母親去世后那些日子。

那時候她還只有六歲，父親卻在母親的熱孝里娶了續弦。她不想去面對這令她尷尬的喜事，固執地披著大功服，帶著白花守在祠堂里，母親的靈前。可是作為新婦的繼母總是要來拜一拜祖先的。那一日，一個艷妝的女子走了進來，身后浩浩蕩蕩跟了一大群丫鬟婆子，她走到她身旁，有些嫌棄地撣了撣旁邊蒲團上的灰，才跪下。

沐汝嵐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敵意，還有鄙棄。

據說她是晉陽侯府的小姐，是一個縣主。嬤嬤說，如果繼母脾氣不好，那也是正常，侯府小姐，畢竟都是嬌養養大的，難免有些驕縱。

待到繼母拜完先祖，才瞥了一眼她。

身后的婆子立刻會意道：“大小姐真是好大的規矩！見了母親怎么不行禮。”

“我的母親，在上面。”

“呵！好個規矩！”

她不知道繼母怒氣沖沖地走后怎么樣了，反正她一直過著還算平靜的生活。

馥傾軒里暗香幽幽，仿佛還帶著母親的體溫，讓她夜夜驚醒，以為母親還在，可是母親早就不在了。

后來，聽說母親的母族有人來訪。她出去相迎，在正堂外，卻聽見了這樣一件事。

“沐大人，今日本王前來，還有一事。”

“殿下請講。”

“殿下請講。”

“本王受鐘離將軍和茗公主所托，想來帶走他們的的外孫女。”

……

思寧郡主……

而本朝沒有一個公主封號為茗或是以茗為名……

而燕國卻有一個茗公主……

她的母親是燕國人。

怔愣之間，門里人的對話已經漏掉了不少，她貼在窗下，靜靜地聽著。

“沐大人這是要拒絕本王了？”

“不敢。只不過汝嵐是馥兒留給我最后的念想，她甚至可以為我而死，我怎么會不好好保護她？”

母親，竟是為父親而死……

想起母親慘死的畫面，她感到一陣眩暈……

血，遍地都是，開出赤色的花，妖艷而絕望……

當時她真的是不堪重負，竟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在馥傾軒自己的房中了。她睜開眼，看見床頭坐了一個少年。一雙眸仿佛盛滿了碧天里的星子，他正笑嘻嘻地看著她。

“醒了？嵐兒妹妹？”

微揚的尾音讓她一陣暈眩和疑惑：“你是？”

“燕國恒王世子。我行六，你可以叫我六哥。如果你不嫌肉麻的話，也可以叫我熙明哥哥。”少年眼波流轉，戲謔地笑了笑。

“六哥，你能帶我出去玩嗎？”沐汝嵐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眼。即使她表現得再沉穩，也難免小孩子心性。自從母親去世，她再也沒有出去玩過了。

之后三天，他們就一起，幾乎玩遍了整個楚都，最后他甚至帶著自己去了城外據說最靈驗的廟宇。

“求根簽吧，就當玩玩。”少年眼角依舊是戲謔。

“六哥不求嗎？”

“我不信命。而你嗎，就求個心安好了。”

她順從地跪在蒲團上，小心地搖著簽筒。“啪嗒”一聲，一根簽掉了下來。

還沒來得及撿起，卻已經被桓熙明撿了起來。

“招婿未成來問卜，誰知好事多反復。應來生世得成全，福祿優然終分宿。”璀璨的眼滿溢著笑意和寵溺，笑道，“嗬！小丫頭思春了。”

她滿臉羞紅，沒長開的鳳眸雖略顯圓潤，映著臉上彤云顯得嬌媚無比，眼中含了一汪水，水盈盈的仿佛可以溺死人，幽幽的少女體香一如她的人，清雅，干凈。

桓熙明一怔，臉上也爬上了一絲紅，明明身周梵音悠悠，可他卻覺得他的心跳和她的呼吸時那么清晰，如同羽毛般，在他心頭拂過，微癢，而撩人。他不由得臉更紅了，為了掩飾尷尬，只得干咳幾聲，過了好久，卻嘆了口氣，正色說道：“明天六哥要走了，嵐兒妹妹，你以后要多保重。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就像這簽文說的，找到與你相守生生世世的人……”

“今次一別，不知何日再能相見，我便送你一小字吧。”他溫柔地望著她，仿佛時間停駐，歲月回眸。菩提花，靜靜飄落，在時光里流淌，馨香，如游絲一般，卻又牽動了情絲。颯颯風乍起，簌簌花飄搖。花，落了滿頭，香，盈滿衣袖。

“對酒不覺暝，花落盈我衣。就叫盈衣吧。”

“六哥……盈衣很好，真的很好，以后也會好好的……”說著說著，卻帶了一份哽咽，緋紅的臉頰上卻留下了一道水痕，她面若桃花嬌。

小小年紀，本不知傷，先因母親仙游而悲傷，后又因離別而憂傷。少年恰似一陣風，吹去了小小少女心頭的陰霾，卻一朝歸去也，不知相見何日期。

六哥，你還好嗎？

盈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