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家里有錢或者有點背景的考生陸陸續續被釋放出去,張書勛既無錢財,又無關系,更沒東西孝敬這些獄卒,不知受了多少皮肉之苦,那些獄卒看他實在榨不出什么油水來,就不來打他了,可他心里不甘,每天大喊大叫,那些被他吵得不耐煩的獄卒上前呵斥道:吵什么吵?還有完沒完?
勛則大聲說道:我是冤枉的。
那獄卒笑一笑說道:知道你是冤枉的,那個廟里沒有幾個屈死鬼,老子見得多了,識相點,老實待著,免得受皮肉之苦,何苦來哉。
張書勛大聲說道:你們就是打死我,我也要叫。
那獄卒惱羞成怒,罵道:你個窮酸書生,怎么還不開竅?今天讓大爺好好的教訓教訓你。
說罷,幾個人上前把張書勛手腳按住,往他的嘴里灌辣椒水,張書勛眼一黑,暈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書勛被人潑了一瓢冷水,他渾身一激靈,醒了過來,只見眼前站著一個人,仔細一看,卻是吳泌。
張書勛吃力地說道:你來干什么?
吳泌看著張書勛,說道:書勛兄,讓你受苦了。
張書勛哼了一下,吳泌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足有百兩之多,說道:書勛兄,事已至此,看在咱倆是同鄉的份上,我也不瞞你了,你注定是榜上無名的。
張書勛茫然不解,道:為什么?
吳沁道:你得罪了什么人,難道心中沒數嗎?
張書勛道:我得罪人了?我得罪什么人了?
吳沁道:說實話,你得罪的是哪路神仙,我也不知道,但頂替你的即便不是我,也會是別人,而我為此花了幾千兩紋銀,其實我才不在乎中不中,只是我老爹想要裝一裝門面,就只好讓他老人家稱心如意了,既然木已成舟,所謂知時務者為俊杰,想必這點道理,書勛兄一定會懂的,何況今年不中,還有來年,以書勛兄高才,何愁不中,就不要為難小弟了,小弟也是出于一片孝心,還望書勛兄成全。
說罷,深深一拱。
張書勛沖吳沁道:呸,斯文敗類,我以能和你這種人同場競賽為恥,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絕不和你善罷甘休。
吳泌冷冷一笑道:那好,既然你冥頑不化,那我就奉陪到底,看看究竟是誰死得難看。
說罷,一抖衣袖,轉身揚長而去,那些獄卒跟在后面,一口一個:吳公子慢走。
張書勛拾起地上的銀票,撕得粉粹,哈哈大笑。
張書勛正在悲憤不平之際,有人來探監,來的是尹壯圖,還有劉躍云等幾位,獄卒只讓尹壯圖一人進來,其余人都被擋在外面,張書勛問尹壯圖外面現在是怎么回事?
尹壯圖告訴他,當時參與鬧事的考生都被強行遣回原籍,剩下的考生都不敢出聲了,他還悄悄地告訴張書勛道:聽說他們今天就要把你遣送回原籍。
這些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但來得比想象中的更快,尹壯圖在一旁催問道:書勛,現在怎么辦?
張書勛看著尹壯圖說道:壯圖,我現在只能拜托你了。尹壯圖道:書勛,不要多說了,我們志向相投,肝膽相照,現在你有事了,我又怎么能坐視不理呢?你有什么想法,盡管說出來,我一定會竭盡所能,你說吧。
張書勛道:吳泌剛才把一切都說出來了,還希望我可以私下了結,被我拒接了。
尹壯圖道:果然是他在背后搞鬼。
張書勛道:現在唯一可以幫助咱門的就只有朱先生了,他是這次科考的副考官,只有請他出面,才能有一點希望,只是我現在身不由己,你能去面見朱先生,說明這一切嗎?
尹壯圖道:書勛,我會想辦法去見朱先生,只是你想過沒有?朱先生是這一次科考的副主考官,如果真的有舞弊發生,朱先生亦難脫失察之責,他會出面嗎?而且我們跟朱先生也只是一面之緣,他肯出面幫助我們嗎?
張書勛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但朱先生為人正派卻是天下共知,如果像他這樣的人都不肯出面主持正義,我也就認了,只是要辛苦你了。
尹壯圖道:書勛,你有什么憑證和辦法能讓人相信這考卷就是你的呢?
張書勛道:只要能夠當場一教高下,自然一切明了。
尹壯圖聽他這么一說,也說道: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書勛,事不宜遲,那我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說罷,尹壯圖匆匆離去。
閑言勿絮,話說尹壯圖出了監牢,來到街上,打聽去朱圭家的道路,他一心想著早點見到朱圭,正走著,卻從路邊竄出一伙人,不由分說地把他揪到拐角處,一頓拳腳相交,尹壯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一點還手的力氣也沒有,那些人打夠了,惡狠狠地說道:少管閑事,否則廢了你。
不用多說,這些人是專門來監視他們這些和張書勛走得比較近的人,朱圭的家庭住址還沒打聽到,就已經被人給盯梢了。
是放棄還是繼續?尹壯圖一咬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就算你們打死我,我也要見到朱先生。
尹壯圖,字楚珍,云南蒙自人,于乾隆三十一年張書勛榜,考中進士,乾隆三十九年,入閣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剛直不阿,乾隆五十五年,他上書乾隆皇帝,向皇帝直言議罪銀制為朝廷帶來的不利,因而獲罪。
一伙人圍住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往死里打,他們以為一個廋弱的書生,恐嚇一下就會屈服,沒想到這些文弱書生還真有些骨氣,怎么打就是不低頭,尹壯圖兩眼烏青,一臉鮮血,可也不知他是從哪里來的勇氣,一次次從血泊中爬起來。
圍觀的百姓之中,終于有人看不下去說道: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你們下手也太狠了。
這些人平日里橫行慣了,以為百姓都是好恐嚇的,沒想到一向膽小麻木,事不關己的普通百姓也有怒吼的時候,有如排山倒海之勢,他們先是狐假虎威地恐嚇,后來被現場的氣勢嚇得肝膽俱裂,最后一個個抱頭鼠竄,只恨爹媽少生了一條腿。
熱心的百姓扶起滿頭鮮血的尹壯圖,尹壯圖說自己有事要見朱圭,大家幫他包扎止血,這時有人大聲喊道:朱先生來了。
朱圭就住在這附近,每天上朝外出都要從此經過,正走著,聽到有人在喊自己,他停下腳步,在別人的引領下,來到尹壯圖的面前,卻見一個書生,兩眼烏青,嘴唇腫得老高,說話也不清楚,經那書生連說帶比劃,朱圭和圍觀的百姓終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尹壯圖最后還說道:朱先生,張書勛現在被關在監牢,今天就要被遣送回原籍,還望朱先生想個辦法阻止。
朱圭耳聞考生們不服考試結果,打砸貢院,他得知的消息是有考生聚眾滋事,不知其中居然還有這樣的緣故,他是這一科的副主考官之一,如果真發生舞弊事件,自己亦是難辭其咎,但更應查明真相,還當事人一個公道才是。
他沉吟片刻,安慰尹壯圖道:你先不要著急,我這就去向主考官稟明一切。
尹壯圖這才稍稍安心,朱圭辭別眾人,徑直來見主考官理親王弘皙。
朝房之中,理親王弘皙和其中的一位副主考官趙晉相對而坐,趙晉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單,遞給理親王道:王爺囑咐下官辦的事情,下官已經照辦了,還有這是名單和禮單,請王爺過目。
理親王一捋胡子說道:那個叫張書勛的人現在怎么樣了?
趙普道:已經下到監牢,這兩日就遣返回原籍。
理親王道:那有勞趙大人了,此事宜速決,免得夜長夢多。
趙晉一臉卑謙地說道:王爺果然深謀遠慮,下官難望其項,下官這就去辦。
理親王道:那有勞趙大人了。
趙普躬身道:下官唯王爺馬首是瞻,王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能為王爺效勞,是下官的榮幸,不敢說有勞二字。
這番話,聽得理親王甚是受用,他咪著眼睛,不停地捋胡子,這時,趙晉湊前一步,低聲說道:王爺,下官擔心一人。
理親王道:你擔心誰?
趙普道:朱圭。
理親王一聽這名字,眉頭一皺。
趙普接著說道:朱圭一直頂撞王爺,也不賣我等的面子,我怕他會壞事,還望王爺三思。
理親王一聽到朱圭的名字,把眼睛一瞪,狠狠地說道:一個籍籍無名的書生,掐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螞蟻,這老小子,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連他也一起收拾了。
趙普在一旁附和著:是,是,這個佬兒,敬酒不吃吃罰酒,沽名釣譽,以為他是哪顆蔥?
兩人正說著,這時朱圭匆匆地來了,沖趙晉一拱手,說道:趙大人也在呀?
理親王不冷不熱地問道:朱大人,你匆匆忙忙,有什么事嗎?
朱圭道:王爺,下官今天走在路上,遇見一個叫尹壯圖的考生攔路喊冤,說是一個叫張書勛的考生的試卷被人調換,我想其中必有蹊蹺,特來請示王爺。
話未說完,一旁的趙晉說道:朱圭,你有什么憑證?僅憑一個考生的一面之詞不足以為信,那些考生不服考試結果,聚眾滋事,以打砸貢院來發泄不滿,遣送原籍,這已經是最輕的處罰了,只是有些考生還是心有不甘,四處散布流言,詆毀朝廷命官,這些話怎么可以當真呢?
朱圭道:這張書勛和尹壯圖,下官曾與他們有過一面之緣,兩人都是后起之秀,可造之材,絕不是浪蕩子弟,無緣無故,怎么會去信口雌黃,其中必有緣故。
趙晉道:朱圭,人心隔肚皮,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信口雌黃。
朱圭冷冷地說道:倒是有些人文過飾非,巧言令色。
這話分明就是說他趙晉,趙晉臉色一變,一指朱圭,道:朱圭。
礙于情面,不好當場發作。
朱圭呵呵一笑道:下官說的是那些恬不知恥,不知羞恥為何物的東西,趙大人一身正氣,兩袖清風,自然不是那些人可以相提并論的,趙大人,是也不是?
趙晉紅著臉說道:朱圭,我不跟你作口舌之爭。
說罷,向理親王一鞠躬,道:王爺,下官有事,先告辭了。
說完,氣呼呼的走了。
朱圭看著趙晉離去,笑了。
趙晉離去,朱圭又向理親王說道:還請王爺下令徹查此事,還受害者一個公平,還天下莘莘學子一個公道。
理親王聽完,呵呵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朱大人,切不要聽一面之詞,流言蜚語,不足為憑,我們還要為即將舉行的殿試做準備,圣上非常重視這一次的科考,為國選材,朱大人,你我肩頭上的責任重大呀,怎能為了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分散精力呢?
朱圭道:王爺,為朝廷舉賢納士,是我等應盡的職責,可如果有人濫竽充數,魚目混珠,便是我等失職之責,將來萬歲追究下來,你我擔當不起,還望王爺三思。
理親王一邊喝著茶一邊說道:朱大人可有憑證?
朱圭道:王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圣上將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你我,我們應當擇優而錄才是,現在有人攔路喊冤,我們怎可坐視不理呢?
理親王道:朱大人,我們難道不是擇優而錄嗎?
朱圭道:王爺,最近各種流言蜚語四處流傳,下官也有所耳聞,如果我們就這樣裝聾作啞,恐怕難服天下悠悠之口。
朱圭話音剛落,理親王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發出一聲脆響,冷冷地說道:朱大人,你這話什么意思?
朱圭道:王爺息怒,下官只是據情實報,不敢隱瞞。
理親王一拍桌子,道:這都是那些迂腐的書生們捏造謠言,誹謗朝廷,若不重重地懲罰,他們便不知天威為何物了。
說罷,一聲令下:來人,傳本王口諭,下令全城搜查,凡有傳播謠言,誹謗朝廷者,一律按謀逆罪論處。
朱圭心想自己不但不能勸阻理親王,反將事態擴大,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再堅持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只好告退,悻悻而去。
理親王看著朱圭離去的背陰,一陣冷笑,暗道:朱圭佬兒,看你像只狗的樣子真的是太好笑了。
話說朱圭未能說得動理親王,悻悻而去,他來到街上,尹壯圖還等在那里,看朱圭的神情,也明白了八九分,尹壯圖問道:朱先生,是不是不行?朱圭道:張書勛人現在關在哪里,你帶我去見他。
尹壯圖問道:先生這是要?朱圭道:你帶我去,我自有主張。
于是,尹壯圖帶著朱圭往關押張書勛的監牢而去,行走了大約半個時辰,來到一處監牢,朱圭自報名姓,那監牢里管事的不敢怠慢,急忙出來相見,朱圭提出要見張書勛,那管事的答道:朱大人,張書勛已經押解上路了,這會兒已經出城了。
朱圭問道:什么時候出發的?從哪個城門出去的?
那管事的一一回答,朱圭一跺腳,說道:快備馬。
管事的問道:大人這是要干什么?朱圭道:你休要多問,如果耽誤了正事,唯你是問。那人不敢再多問,于是吩咐下面的人備馬。
話說朱圭和尹壯圖兩人各騎一匹快馬,來追張書勛,朱圭是一個文官,這騎馬對于他來說,可是個為難的事情,若非事情緊急,他就不會騎馬了。
朱圭前腳從監牢離去,后面就有人把信息傳到吳泌的耳中,那吳泌正在和閱卷管王日俞,方名以及考生程光奎,徐宇軒等人一起飲酒,吳泌高舉酒杯,環視酒桌一圈,道:這次有勞王大人和方大人鼎力相助,我等才有今日,略備薄酒,不成敬意,學生等先干為敬,望二位大人滿飲此杯,實在是我等之榮幸,請。
說罷,一飲而盡,其余人也一起舉杯,這時,王日俞,方名才站起來,說道:那我等先干為盡。
說罷,一飲而盡,那些人也一起飲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吳泌從懷中掏出兩個大紅包說道:小小薄禮,不成敬意,還望二位大人笑納。
王日俞,方名一見,立時眉開眼笑,卻裝模作樣地說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吳公子太有心了。
吳泌道:二位大人過謙了,若非二位大人從中斡旋,我等怎會榜上有名呢?
其余的人也在一旁附和,王日俞道:吳公子,我等日后還要仰仗令尊在王爺面前多多美言才是。
吳泌道:那是自然,兩位大人的美意,我父子豈有不報答之理?
王日俞,方名于是說道:恭敬不如從命。說罷,分別收下紅包,揣在兜里。
正在酒熱面酣之際,那關押張書勛監牢的管事人匆匆的從后門進來了,在下人的引領下來到吳泌的跟前,一番耳語之后,吳泌臉色一變,揮手示意那人退下,其余的人面面相覷,一齊問是何事?
吳泌于是把朱圭去監牢之事說了一遍,那王日俞,方名一聽,立時渾身發抖,吳泌安撫了一下,兩人才稍稍吃下定心丸,于是告辭,從后門出去了。
吳泌等王日俞兩人走后,吩咐人騎快馬,趕在朱圭之前,在必經之路埋下絆馬索,奪命樁,那些人立馬去辦,吳泌滿斟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后把酒杯往地上一扔,摔得個粉碎。
話說朱圭騎著馬來追張書勛,忽然那馬一頭栽倒在地,把他摔出一丈多遠,立時兩眼冒金花,額頭上鮮血直流,好在當時速度不是太快,否則,不知會傷成什么樣子,尹壯圖看朱圭掉下馬去,拉住韁繩,飛身下馬,來扶朱圭,那受驚的馬匹站起來之后,掉轉馬頭,跑走了,剩下的那匹馬,也跟著跑掉。
尹壯圖問道:先生,怎么辦?朱圭勉強站起身,說道:此處已經離遣送站不遠了,你扶著我,我們快點追過去。
尹壯圖點頭,扶著朱圭,才走出幾步,腳下一痛,扒開浮土一看,下面埋著奪命樁,兩人顧不得疼痛,繞過奪命樁,相互攙扶,艱難前進。
話說張書勛久等尹壯圖,卻毫無音訊,這時官差催促他上路,張書勛無奈,只得上路,一路上,他尋找各種借口緩緩前行,眼看出了城門,在往前走,就是遣送站了,這里是集中遣送的地方,一旦交接之后,就會有專人押送了,可尹壯圖遲遲未見,希望已經是越來越渺茫了。
就在已經看見遣送站的大門的時候,張書勛不甘心地看了最后一眼,這時,他看見尹壯圖攙扶著朱圭一瘸一拐的來了。
張書勛激動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尹壯圖果然不負所望,請來了朱圭。
朱圭喊住了官差,表明身份,那官差不敢阻攔,張書勛上前面見朱圭,朱圭問道:張書勛,你說你的試卷被人調換,此話當真?
張書勛道:先生,此話當真,若有半點虛言,張書勛愿承擔一切后果。
朱圭道:你我雖只有一面之緣,但我看得出你是個光明磊落,有真才實學的優秀學子,如果你真的是有冤屈,我一定為你做主,我這就帶你去金殿面圣,你敢嗎?
張書勛道:學生全憑先生安排。
朱圭道:好,你那篇策論,你還記得嗎?張書勛道:學生記得,先生若是不相信,學生可以背誦出來。
說罷,從頭至尾,將那篇策論背誦了一遍。
朱圭道:這篇策論如今在大街小巷已是爭相傳誦,你如何證明就是你寫的呢?
張書勛道:先生有所不知,這次考完之后,大家事后核對,學生將那篇策論默寫了下來,彼此交換,當時在場的不下二十人,可以為證,底稿交給一位方鏡的留作紀念。
尹壯圖也在一旁說道:此事我可以作證,張書勛所說句句屬實。
朱圭道:那好,我們這就去面見圣上,請他出面,還你一個公道,不過這事吉兇難料,你害不害怕?
張書勛道:學生不怕,只是先生。
話未說完,朱圭一揮手,打斷他的話,說道:你不必擔心我,我什么大風大浪沒有經歷過。
張書勛于是說道:先生既然不置身事外,學生我也沒什么好害怕的,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天下的學子們討一個公平,就算是千難萬難,也要一路走下去。
一旁的尹壯圖也說道:我也愿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朱圭看看前方,說道:我們這就去面見圣上。
朱圭的額頭鼻子烏青一片,走路一瘸一拐,尹壯圖也受了輕傷,返回去也得一段路程,朱圭看看張書勛和尹壯圖,說道:我們不能走大道回去,這一路上,恐怕還有人埋伏著,走小路。
那押送張書勛的官差還算正直,他也耳聞了一些流言蜚語,甚是同情張書勛的遭遇,更加敬佩朱圭的清正廉潔,他主動說道:你們只管去,我絕不會泄露出去的。
朱圭于是吩咐張書勛和尹壯圖扶著自己,一瘸一拐地尋小路走,就這樣,他們回到城中了。
朱圭和張書勛,尹壯圖三人來到金鑾殿外,有守在外頭的太監告訴他,圣上現在正在和大臣們在朝堂上商議大事,朱圭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等到散朝。
朱圭一著急,就往里面走,那太監跟在后面說道:朱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朱圭也不理他,只管往里走,那太監看也擋不住,就趕在前頭先進去,龍案前坐著的正是當今的乾隆皇帝。
乾隆正和大臣們商議今年的科考,理親王是今科的主考官,乾隆正在聽他的匯報,這時,傳話太監匆匆進來,奏道:皇上,朱大人有事要面見。
乾隆道:朕現在有要緊事情商議,讓朱大人在外面稍后片刻。
可就在這時,外面傳來朱圭的聲音:皇上,朱圭有要事要當面啟奏。
話音方落,人已經進來了。
乾隆有些不悅,可朱圭已經進來了,就說道:朱大人,這是有什么要緊事,一刻也等不了嗎?
朱圭跪下道:請皇上恕罪,臣有要事面見圣上。
一旁的理親王看見朱圭,上前指著朱圭道:朱圭,你好大膽子,這里是朝堂,你敢僭越,來人呀,把朱圭推下去。
朱圭看了理親王一眼,說道:請圣上聽為臣把話說完,再治為臣之罪不遲。
理親王還要讓人把朱圭推下去,旁邊的幾位大臣一起為朱圭求情,乾隆一揮手,說道:讓他把話說下去。
朱圭抬起頭,乾隆才看清朱圭一臉烏青,甚是狼狽,于是問道:朱大人,怎么如此狼狽不堪?
朱圭道:且聽為臣一一道來。
于是朱圭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乾隆甚是震驚,也有些不相信,于是,朱圭道:考生張書勛就在殿外等候,圣上若是不相信,可以召進來親自詢問,便知真假。
乾隆聽說人就在外面恭候,于是下諭宣進來問話,一名太監出來傳旨,來到張書勛跟前,說道:圣上宣你進去,說話小心點。
張書勛聽說圣上宣自己覲見,整一整衣冠,隨太監進了大殿,跪在地上,朗聲說道:學生張書勛參見圣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隆一抬手,說道:平身。
張書勛起身站立,乾隆問道:張書勛,你是哪里人士?
張書勛答道:學生祖籍蘇州,客居揚州。
乾隆又問道:你是哪一年中的舉人?是否入仕?
張書勛道:回圣上,學生是上一科中舉,尚未入仕。
乾隆又問道:目前以何為生?
張書勛道:家中尚有薄田。
乾隆一笑道:很好很好。
張書勛道:學生自幼苦讀詩書,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報效朝廷,為國為民國。
乾隆褒獎了一番,說道:甚好,甚好。又問道:你說你的考卷被人調換,可有憑證?
張書勛道:學生自己做過的試題,都還記得,只要一一核對便知。
一旁的理親王說道:試卷早已經公之于眾,你便記得又有何奇怪?
張書勛道:可以找出原卷,比對筆跡,也可知曉。
理親王道:誰知不是你模仿出來的?
張書勛又道:學生考完之后,把寫好的策論又默寫了一遍,那篇策論現如今就在一位方靜手里,可以讓人取來比對,若有一字差池,學生愿受責罰。
于是,命人前去取來,可回來的答復卻是:底稿遺失。
就在這時,尹壯圖突然闖進來,他口中說道:學生可以為張書勛作證,當時張書勛當著眾人的面默誦了一遍,我就在現場,張書勛所言非虛。
尹壯圖的突然闖入,可是激怒了理親王,他呵斥著要把尹壯圖處死,還是乾隆最后制止。
乾隆看尹壯圖相貌堂堂,就有了幾分喜歡,于是問了他一些問題,尹壯圖對答如流,心中愈發喜歡。
理親王在一旁說道:難道就不是你們事先串通好的嗎?
的確,口說無憑,誰是誰非,還不好斷定。
乾隆思索一下,說道:既然如此,去把試卷取來,朕要親自過目。
不多時,派去的人把試卷呈上,卷首上寫著吳泌的名字,貫籍,乾隆左看右看,看不出有什么異常,又轉給其他人傳看,確實看不出異樣。
乾隆不由得說道:怪哉怪哉,一份試卷,兩位考生,其中必有一假。
這時吳泌也被帶了上來,這吳泌雖然油腔滑調,其實腦瓜很聰明,只是不務正業罷了,他早就把張書勛的試卷背了個滾瓜亂熟,那些試題策論也早就有人給他講解了一遍,所以,吳泌一樣倒背如流。
乾隆問道:朕看了這篇策論,《民為貴》,出自《孟子》,乃是必考科目,已經沒有什么新意了。朕想知道,最后那一句:愿天下人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難道現如今到處饑寒遍野嗎?
吳泌搶著說道:回皇上,學生愚昧,皇上一番話,令學生茅塞頓開,無比汗顏,我天朝上國,盛世繁華,人心安定,是學生見識淺薄,猶如井底之蛙,皇上圣明,學生甘愿受罰。
乾隆道:說得好,你既已知錯,朕赦你無罪。
一旁的張書勛道:回皇上,吳沁曲意妄解,并非我之本意。
乾隆道:你有話要說?
張書勛道:吳沁曲意妄解,學生以為,僅有一塊賴以生存的土地和一處抵擋風雨的房子只是最根本的需求,如果這一切可以被以各種理由隨意占用,那就不是真真正正的擁有。
乾隆問道:此話何解?
張書勛道:學生沿路耳聞目睹,只見百姓的土地房屋被以各種理由強行征用,這不是真真正正的擁有。
乾隆立時臉色一變,朱圭也是心頭一沉,一些正直的大臣也在心里為張書勛捏一把汗。
乾隆哪里聽過如此逆耳的話,強忍怒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也是圣人之言,應作何解呀?怎么能說是強行征用?
張書勛不管不顧,道: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雖無數人曾為此做解,但大多都是半抱琵琶猶遮面,不能盡說其中之意。
乾隆一拍龍案,道:豈有此理。
朱圭趕忙說道:皇上息怒,張書勛只是一個學子,曲解圣人之意,還望圣上恕罪。
一些大臣也一起為張書勛求情,乾隆雖心中不悅,卻故作大度,說道:張書勛,吳沁,朕念你等只是一介學生,曲解圣意,情有可原,聽說外間都在傳頌這一篇《民為貴》,誤導民心,內容上已是錯誤,為了消除影響,朕要你們合力寫一篇檢討書,準你二人一同參加殿試,再分高下。
一旁的吳沁山呼萬歲,張書勛卻把脖子一仰,道:學生不服。
乾隆氣得臉都紅了,朱圭也是一手冷汗,這張書勛太過執拗,完全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俗稱一根筋。
乾隆一言不發,起身便走,太監喊一聲:散朝。
留下朱圭,張書勛等人面面相覷。
若非張書勛一介學子,乾隆早就要大發雷霆了。
事已至此,張書勛也只得怏怏而去,那些宮人太監抱怨不已,理親王等人卻是滿心歡喜。
乾隆拂袖而去,朱圭等各自散去,來到午朝門外,朱圭安慰道:書勛,事已至此,你就參加下一場的殿試,以你的真才實學,定能一舉奪魁,這已經是圣上開恩了。
尹壯圖也在一旁說道:書勛兄,朱先生說的是,以你的高才,何愁不中呢。
張書勛半晌無語,忽然仰天大笑,道:我張書勛并非貪戀功名之輩,只求有朝一日,能夠報效朝廷,為國出力,都說當今圣上英明神武,我看他就是黑白不分,這樣的朝廷,我還報效它干什么?
此言一出,可把朱圭嚇得一跳,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話雖有理,但說出口就是殺頭的罪名,朱圭趕緊將他的嘴掩住,道:你這樣大喊大叫,被人聽見,可是死罪。
張書勛道:我張書勛寧死不屈,死又如何。
說罷,掙脫朱圭,一頭撞在午門外護城河的橋欄上,立時鮮血迸出,當場暈了過去。
朱圭一看,大喊:來人。
一群太監趕過來,抬著直奔太醫院。
送到太醫院時,張書勛已是氣息全無,太醫院的醫官一看,道:沒救了。
一旁的尹壯圖淚如雨下,嚎啕大哭,朱圭亦是搖頭嘆息,正在這悲傷之際,太醫院的總醫官王太醫從外面回來了,他方才出診,此時才回太醫館。
他近前一看,上下左右觀瞧,道:我看還能救活。
一旁的人問道:氣息全無,還能救活嗎?
王太醫道:你們看,他面不改色,雖氣息全無,并非真死,乃是氣急攻心,一時假死過去,快打來一盆冷水,我自有用處。
說罷,在張書勛天靈蓋用力一拍,又在后背一拍,然后將一盆冷水往臉上一潑。
果然,張書勛喉嚨一動,長吁一口氣,眼睛睜開了。
大家一陣欣喜之余,又欽佩王太醫醫術高明。
王太醫和朱圭熟系,便把朱圭叫到一旁問道:朱大人,這人和你是什么關系?
朱圭便長話短說,如此這般說了一遍,并感謝王太醫醫術高明,起死回生,王太醫連連擺手,道:哪里哪里,言重了,我治人無數,起死回生,那是奉承話,不可當真,但凡正直之人,自有一股正氣護住心脈,若施救及時,便能起死回生,我看此人定是剛直不阿,寧死不屈之輩,只是日后恐猝死,不可不防呀。
朱圭道:王太醫菩薩心腸,我定當轉達,我再此代他謝過了。
王太醫道:救死扶傷,乃我輩之本分,你我之間,何以言謝?這年輕人,有骨氣,我喜歡,我們出去聊,不要妨礙病人休息。
說罷,兩人出了們。
話說張書勛起死回生,巴扎了傷口,這就掙扎著要走,任誰也攔不住,朱圭正王太醫在外面談話,就聽見里面吵吵嚷嚷,只見尹壯圖攙扶著張書勛往外走,朱圭道:你們這是要去哪里?
張書勛道:我們這就回原籍。
朱圭問尹壯圖,道:你怎么也不勸一勸?
尹壯圖道:我們一起走。
朱圭道:你們都不參加殿試了?
尹壯圖道:是的。
朱圭道:為什么?
尹壯圖道:這樣的朝廷,我還報效它干什么?
朱圭道:你這是說的什么話?當今圣上英明神武,一時失察,豈可以偏概全,假以時日,圣上一定會明白的。
尹壯圖道:依我看,不僅圣上黑白不明,便是這文武大臣,也是明哲保身的多,還是早早歸去,免得將來同流合污。
朱圭一聽,知道這話中的意思,明明就是嘲諷自己明哲保身,不敢據理力爭。
朱圭那也是剛直不阿,愛惜名聲勝過性命,他一聽,立時道:你說的并非全無道理,我身為大臣,又是此次會試的主官之一,有人從中徇私舞弊,已是失察,罷罷罷,我便是拼的這條老命,也叫此案大白天下才是。
朱圭一旦拿定主意,那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朱圭一路來到南書房,乾隆閉門不出,朱圭干脆跪在庭院中,跪地不起,一個很有名望的大臣在外面跪著不起來,乾隆臉上也掛不住,在屋他子里來回踱步。
朱圭在門外跪著,很快傳了出來,連慈寧宮的太后也知道了,這朱圭名望甚高,太后也坐不住了,就來到了南書房。
別人來了,可以不見,太后來了,不好不見,太后道:朱圭忠心為國,世人皆知,若一直這樣跪著,傳出去也不好聽,順治,康熙,雍正三朝都發生過特大科考舞弊案,皆下旨嚴查,天下悠悠之口,切莫冷了讀書人的心,皇上何不下旨徹查一下呢?
順治,康熙,雍正三朝都發生過特大科考舞弊案,無一不是盤根錯節,牽連甚廣,歷歷在目,乾隆豈不知曉。
兩利相衡取其重,兩弊相衡取輕,現在他只想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可太后自有太后的道理,不能不鄭重其事,乾隆考慮一番之后,答應先讓禮部自察,此次科考的正副主考官為理親王和朱圭,便由理親王主持,朱圭副之,最終結果,報乾隆定奪。
兩人領命而去,不提。
朱圭告知張書勛圣上已口諭要糾查會試舞弊,并勸張書勛不要沖動行事,張書勛甚是慚愧,表示不再沖動,朱圭這才放下心來。
凡是參與此次禮部會試的主考官,閱卷官,皆在糾察之內,禮部發出告文,限三天之內,主動自首者,可酌情從輕發落,亦可以相互揭發,經查證屬實有賞,無故誹謗者罰。
告文下發之后,果然有人主動自首,交代問題,不提。
三天期限已過,禮部收到不少匿名舉報,其中有一封是舉報朱圭收受賄賂。
為自證清白,朱圭請求派人去他家搜查,朱圭雖身為大臣,卻一貧如洗,搜來搜去,從壁柜中搜出二十兩銀子來。
說起這二十兩銀子,還是上一次家中失火,揚州試館的學子們共同捐獻,由張書勛送來,當時自己堅持不受,張書勛放在桌上,掉頭就走,他隨手放在壁柜之中,本想有空奉還回去,結果次日便進入貢院,直至張榜,一直不得回家一次,竟將此事給淡忘了。
二十兩銀子,數目不大,可放在此時此刻,便是說不清道不明,尤其還有人從中牽強附會,更是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科考之前,主考官自當回避,這是一條鐵律。
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巴不得把朱圭也拉下水,揪住這點事不放,朱圭有口難辯,事情鬧到乾隆那里。
乾隆不相信朱圭會受賄,而且還是這么一點銀子,乾隆眉頭一皺,問道:朱圭,怎么回事?
朱圭于是辯解道:回皇上話,前段時間,臣家中失火,張書勛受揚州舉子之托,送來二十兩紋銀,說是募捐得來的,臣當時不肯接受,張書勛就放在桌上離去,臣追趕不及,暫時放在家中壁柜,等有空時送還,結果后來就淡忘了。
這時,理親王道:朱圭,你難道不知,你身為這次科考的副主考官,應當避嫌,張書勛送你紋銀二十兩,你應當嚴詞拒絕才是,你說是不是?
乾隆的臉色甚是難看,雖然他知道朱圭頗有清名,可今天這事朱圭犯了忌諱,不該考前受禮,便是有心袒護,也找不到理由。
于是說道:朱圭考前收禮,依律當暫時收監,待查明緣由,再做定奪,就此決定,不可再有異議。
理親王又道:那張書勛亦難脫行賄之嫌疑,理應一同收監才是。
乾隆聽罷,道:好吧。
皇帝金口玉言,不容置辯,朱圭也只得謝恩領罪。
張書勛又被收監。
可是,總有人希望張書勛能夠招認,并要他供認賄賂了朱圭二十兩紋銀,可張書勛一口拒絕,他向威脅他的人說道:你們要我張書勛承認賄賂朱先生,分明就是誣陷,不僅是誣陷我,還要借我誣陷朱先生,我實話告訴你們,我就算死,也不會供認的,你們不要癡心妄想了。
張書勛的這一番話,令來人惱羞成怒,他們先是威脅,后來用刑,灌辣椒水,坐老虎凳,滾釘板,張書勛被他們嚴刑拷打,可張書勛拒不招供,他把遞到他面前的招供狀一把撕得粉粹,換來的是更加殘酷的嚴刑逼供,張書勛幾次昏死過去,卻又被用涼水潑醒。
他幾乎已經感覺到死亡的氣息就在眼前了。
古人云:禍福相依,人生無常。
這次科考的同考官李振鄴、張我樸等人,把充任同考官看成是謀取私利,大發橫財的良機。
在入場前,他們或是巴結權貴,饋送榜名,或是使人招搖,賄賣“關節”。其中,尤其是李振鄴售賣“關節”最來勁,他嫌單靠自己賣的太少,還找來一個叫張漢的考生幫忙。
原來,李振鄴與張漢早就認識,張漢一向景況不佳,便依附在李振鄴門下。某一天,李振鄴忽然接到家書,說夫人將來BJ。這可叫李振鄴慌了手腳,因為他在京城又私養一妾,擔心夫人到京后見他納妾而撒潑,于是就把小妾轉給張漢,但暗中藕斷絲連,仍有往來。
一天,那小妾向李振鄴抱怨,沒給她找一個富家兒郎而讓她跟了個寒酸鬼,免不了一輩子都要忍饑挨餓。李振鄴便答應讓張漢幫他尋找三個想要賄買“關節”的士子,每賣出一個就給他們一千兩銀子的報酬。
張漢與這女子合算:與其為別人轉賣關節,何不自己謀利呢?如果能多要一些關節,高價賣出,就可以得到更多的實惠。
一番盤算之后,過了兩日,李振鄴又來幽會小妾,那小妾便央求多給張漢一些關節,李振鄴一開始不答應,但經不住小妾撒嬌糾纏,就答應了。
科考臨近了,李振鄴一口氣擬訂了幾十個關節條子,讓張漢拿著去找買主,張漢日夜奔波于富豪子弟之中,明目張膽地四處叫賣,在開考前賣出24個“關節”條子。
在李振鄴售賣“關節”的同時,其他考官也沒閑著,競相找買主,送條子。據說,另一個同考官大理寺右評事張我樸也賣了不少。
李振鄴一伙同考官,在大庭廣眾之下叫賣“關節”,聲名狼藉,非議不斷,李振鄴懷疑是張漢的嘴沒有把門的,把他給出賣了。
同時,張漢在為李振鄴賄賣“關節”的時候,另打自己的小算盤,私自截留下了大把的銀子,這事兒也讓李振鄴知道了。由此,李振鄴和兩人張漢反目為仇,彼此記恨,想著如何報復。
八月初六,各同考官入場后,便分房閱卷。可是,李振鄴等考官不是用心評判考生答卷的優劣,而是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核對“關節”上,找那些與手中“關節”相符的卷子。
由于入場前的囑托太多,眾同考官賣出的“關節”很難說清有多少,而這一科鄉試要錄取的名額卻是很有限的。幾乎每一位同考官們都有要照應的士子,他們彼此之間便頻繁地把卷子換來換去,翻騰自己要找的人,把試卷弄得紛亂不堪。
李振鄴手里拿著二十五份“關節”條子,在幾千本卷子里,他實在是難以全部的對上號,就讓家仆靈秀也去翻騰卷子,核對“關節”。經過一番折騰,與李振鄴暗通“關節”的考生,最終也只是找到了5名,其余的20人自然都榜上無名了。
李振鄴對私下里多收受賄銀兩的張漢懷恨在心,把卷子翻來覆去找了幾遍,終于查到了張漢的卷子,但李振鄴并不是像當面許諾的那樣向上推薦這本卷子,而是大筆一揮,在上面胡亂地涂抹一通,作為廢卷丟在一邊了。
考試結束后,李振鄴的家仆靈秀四處炫耀,把李振鄴在場內交給他的寫有二十五個“關節”的條子拿給同伴馮元看。馮元與李振鄴一向不睦,便好說歹說,把這張條子要了去,想日后以此挾制李振鄴。
再說李振鄴也實在是嘴上沒有把門,九月間榜文發下后,本來已是眾情洶洶,輿論大嘩,而他卻絲毫不知收斂,竟把自己暗通“關節”,接受賄賂當成神通廣大,見人就說,他的話被一些人添油加醋,在京城內外廣為傳開。
一時間,怨恨李振鄴等同考官的人更多了,特別是那些通了“關節”花了銀子卻榜上無名的士子,就好像火上澆油,一個個怒氣沖沖。
那個與李振鄴反目成仇的張漢,聽說日前口口聲聲答應要在批閱試卷時關照他的李振鄴,實實在在幫了一把倒忙,致使他一心想要高中的美夢成了泡影。張漢越想越氣憤,總覺得非出了這口惡氣不可。
于是,他憤然剪掉辮子,佯裝狂徒,揮筆寫了一堆帖子,把李振鄴賄賣“關節”大肆舞弊的事情翻了個底朝天,先后向京師科道衙門投送了四份。
蔣文卓和蔣廷彥兩位考生也聽說是張我樸讓他們落取,就對張我樸恨之入骨,兩人寫了大量的匿名揭帖,到處散發傳播,對張我樸在科場內的不端行為進行揭露。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此次科場的種種舞弊情節,已是形跡大露,想遮也遮不住了,刑科給事中任克溥感到,這是作為言官彈劾的良機,他于十月十六日向皇帝奏參,揭發科場大弊。皇帝覽奏震怒,立即給吏部、都察院等衙門下了一道措辭嚴厲的旨令:立即捉拿各犯,到吏部會審。
案件越審越大,牽連的人也越來越多,張書勛的試卷被調換一事也順帶審了個水落石出,然來揚州考生吳泌等人托付在京城做大官的親戚從中打個招呼,給予方便,最后是閱卷官王日俞合同他人用裁割修補的辦法把吳泌的姓名籍貫調換到張書勛的試卷上去,若非此次的試卷公之于眾,被張書勛發覺,幾乎沒人能看出任何破綻。
這么多的副考官,同考官,閱卷官,工作人員大規模的作弊,是誰給了他們這么的的膽子?最后,幾乎指向一人,此次的主考官理親王。
話說理親王和張書勛本無交集,只因他和李若凡交談時,說出了理親王見不得光的事,卻不知被理親王路過,站在身后,聽了個一清二楚,理親王便記恨在心,他知道張書勛乃是此次科考的舉子,于是存心報復,他暗中囑咐閱試官趙普吩咐下去,凡是字跡和張書勛相同者,一律廢棄不錄,趙普財迷心竅,留了個小心思,接受吳沁額外五千兩紋銀,用裁補名姓的辦法將張書勛的考卷調換成吳沁,自以為天衣無縫,既可完成理親王的交代,又賺取了銀兩,何樂而不為?
理親王位高權重,又是曾經的皇長孫,此次主持會試大考,不僅自己大肆接受賄賂,還放任下屬舞弊,乾隆的氣不打一處來。
乾隆壽辰,弘皙制鵝黃肩輿一乘以進,按常規,一般用后會返還,進貢之人,最后乾隆得出一個結論:朕若不受,伊即將留以自用矣,弘晳自以為舊日東宮之嫡子,居心甚不可問。
于是乾隆下定決心借此查處理親王,不查則已,一查下去,牽連甚廣,不少皇親牽涉其中,乾隆帝以“諸處夤緣,肆行無恥”的含混罪名,將奉差在外的正黃旗滿洲都統弘升革職鎖拿,“押解來京,交宗人府”。
康熙帝十六子莊親子允祿與其子輩弘晳、弘升、弘昌、弘晈等人“結黨營弘,往來詭秘”,分別予以懲處,允祿免革親王,但革去親王雙俸及議政大臣等職;弘晳革去親王,仍準于鄭家莊居住,不許出城;弘升“永遠圈禁”;貝勒弘昌、貝子弘普、公寧和革爵,寧郡王弘晈仍留王號,“永遠住俸”。
不僅如此,還查處理親王確有不軌之心,從事邪術活動的巫師安泰在受審中供出,弘晳曾向他問詢“準噶爾能否到京,天下太平與否,皇上壽算如何,將來我還升騰與否等語”。
乾隆于是下定決心要清算理親王弘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