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上繁星綴滿漆黑天幕時，我才強迫著自己來到芷蘭宮出現在瑾諾面前。

芷蘭宮是我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所以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只是現在里面生活著一個讓我感到十分尷尬的人。一想到這樣一名少年即將成為我的夫君，我就會不知所措，無法面對。

“瑾諾見過皇上。”瑾諾此時換上了一身白衣，也不再自稱草民，圣旨都已宣下了。

“平身。”摒退了宮人，我坐下來，示意他也坐。他比在殿上時反而拘謹一些，眼眸中有著明亮的暖意，唇角揚著一抹淺淺的笑容，舉手頭足間卻有著幾分小心，留意著不做多余的動作。

“在這里住著還習慣么？”我裝作自在，說出我爛爛的開場白，明明朝堂之上面對眾人也不會拘謹的我，面對著這少年時卻小心翼翼起來。

“很好，謝皇上關心。”他的回答溫柔得體，整個人內斂著，溫潤如玉，卻少了薔薇宮內那燦然一笑的光彩。

我想著要和他怎樣說下去，怎么想問出我心底的疑問才不會顯得突兀，可我的腦子像是被什么侵占了，亂亂的，什么也想不出。

我想我臉上肯定露出了煩躁的神色，因為瑾諾看著我的眼神有些詫異，盡管我竭力想保持自己臉上平靜的神情，我知道自己高高在上驕縱得太久了，所以才會如此，這是不好的，在我已經身為帝王的如今，仿佛白紙一樣擺在我的臣子們的面前，任何情緒的波動都能讓別人輕易地猜到我的想法，可是這也不是說明白就能在朝夕之間學會的事情。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來回地走來走去，瑾諾已經斂盡了起初的驚詫，他反而已經放松了許多，微笑地注視著我，安靜地等待著。

在不只走過多少圈之后我終于停了下來，猛得轉過身來面對著瑾諾，說道：“我就不廢話了。我問你，為什么會進宮來？”

我緊張地盯著他，不知道他會給出什么樣的答案。

他的笑容更深，說道：“想來就來了。”

“你這叫什么答案啊？說得這么輕松。想來就來，那我想走，豈不是就可以走出這皇城之外了？”我有些氣惱，覺得他是在敷衍我，根本就是不想回答。

他的眼睛深深地凝視著我，看得我有些心慌，害我不得不轉過臉去避開他的目光。他沒有將視線移開，只是輕輕問道：“皇上愿意聽一個故事嗎？”

我將頭轉回來，好奇地迎著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目光移開，似在回憶著什么，然后緩緩述說起來。

“有一個男孩，他出身在一個貴族家庭，但是他的母親身份很卑微，懷上他后就再也沒有得到寵幸。他和母親住在一座荒涼的院子里，那里只有枯枝敗葉，老樹枝頭連一只漂亮的鳥雀都沒有，只有烏鴉才會在上面停留。很少有人會來這里，什么事情都是他們親手去做，母親還很年輕手就已經如干枯的老樹皮一般，而那個當時年紀還小的男孩，幼嫩的雙手上也布滿了厚厚的繭。”

“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母親的身體很弱，而那個小小的男孩，也是面黃肌瘦，而且常常生病。有一天男孩發起高燒，怎么樣也退不了，迷迷糊糊中他聽見母親抱著他哭泣的聲音。母親把他揉在懷里，哭訴著：‘他怎么不來看一看呢？就算他忘了我，怎么能把你也忘記了呢？你到底是他的骨肉啊！’男孩很想告訴母親，就算沒有那個人也沒有關系，他會陪著母親，就算只有他們兩個也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可是男孩被那場病奪去了力氣，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男孩病好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在那破敗的房間里了，他一睜開眼就看見了輕薄的紫色紗帳，鼻中就吸入了甜美的花香，他想自己一定是在夢里，所以一切才會這么美。可惜這一切都不是夢，他被接回了主室撫養，因為她的母親已經上吊身故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狠狠地大哭了一場，他決定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流一滴眼淚，因為他知道，母親為了他能夠好好的生活下去而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所以他要讓母親知道他很幸福。”

“男孩十一歲那年哥哥說服了父親終于同意讓他一同出席宮中的慶典，那是他第一次進宮，他很興奮，雖然哥哥囑咐他跟緊不要到處亂跑，可他還是忘了。他興奮地欣賞著每一處美景，怎么看都看不夠。然后他看到了一大片漂亮的花，全是紅色的，熱烈卻帶著一種決絕，那一瞬間，對母親的思念涌上心頭，他違背了自己的決定，流下了淚水。”

“突然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出現在了他面前，他的眼淚來不及收，只是怔怔看著眼前的女孩，淚眼模糊的樣子看上去傻傻的，女孩一下子就笑了起來。他從沒見過這樣明媚的笑容，人們很少看他，跟別說會對他笑了，只有哥哥對他好，但哥哥看著他的時候卻總是不笑的。他被這樣耀眼的笑容恍到了眼，很久都回不了神。”

“女孩笑過之后有些愧疚地看著她，咬著唇想了想，伸手折下了一朵那他說不上名字來的紅色的花。女孩的手被刺扎傷了，她低呼了一聲，皺眉看著自己的手指，那粒血珠停頓在她指尖。女孩很快就展開了眉頭，將花遞到他面前，湊近他嘻嘻笑著說：‘嗚嗚……不哭不哭……’女孩要將花塞到他手里，卻有突然收了回去，他怔住了，那瞬間心里很難過。當他看到女孩細心地將花莖上的刺拔去時他才明白過來，心里立刻高興起來。那朵花他保存了很久，雖然花朵已經失去了水分，也不復往昔鮮艷的顏色，但這段記憶在他的心底銘刻著，從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