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思賢若渴用能人奉旨北上當侍醫

屠徐州冷了仁者之心，徐北一氣之下遁入山林，華佗亦打道回府。退一步天地寬，家人歡喜，又可過上平安日子。

但人才如囊中錐子，藏也藏不住，終將脫穎而出。

原來中原戰亂頻仍，將士死傷慘重，死者長已矣，那中箭的、挨刀的、摔斷胳膊腿的若得良醫救治，多可存活。華佗名聞遐邇，自然是各家爭相延請的目標。

先是曹操為報父仇屠徐州郡，坑殺數十萬百姓，泗水為之不流。幸喜得劉備帶兵相救，使徐州首府彭城暫得保全。徐州刺史陶謙見自己病入膏肓，知不久于人世，兩個兒子才不堪重任，便誠懇讓出徐州，請劉備領徐州牧。劉備怕招天下人物議，責備他乘人之危，堅辭不受。陶謙兩讓，他兩次謝絕。陶謙終于病死，死前以重任相托，劉備便領了徐州牧，官邸由小沛移入彭城。

曾在陶謙手下任幕僚的陳登轉到劉備屬下。當時，各路諸侯都看清了一著棋：要成就霸業，必須爭奪士族，單靠武將征戰，終難成大氣候。在攻城掠地的同時，又開辟了人才爭奪的戰場。劉備得了徐州，便錄用了孫乾、糜竺、陳登等人為其贊畫。陳登見軍中傷員太多，得不到很好的救治，便向劉備獻計道：“譙縣華佗乃當今神醫，若請來軍中，必可存活多人。請一醫如增一軍健卒?！豹?

“君言極是!”劉備又問：“可曾見過華佗?”

陳登說：“其實我不認識華佗。家父曾任譙縣令，見華佗濟世活人，孝友克敦，是有口皆碑，曾薦他為孝廉。太尉黃琬聽家父如此說，便極力在皇帝面前保舉。誰知華佗不肯做官，堅辭不就。這也是當時士之風尚，征辟不就更顯其行高于世的風度?！豹?

“那他現在可愿為備門下吏?”劉備反問了一句。

陳登沉吟片刻后說：“封他當醫官，想必他愿做的。您乃當世人杰，又是漢室胄裔，在士族中比曹操更有號召力。我想，若派一使者延請，華佗不大好意思拒絕?！豹?

“先生所言極是?！眲浜φf道：“先生也許不知，我與華佗有一面之緣。討黃巾時二弟臂中毒箭，就是曹操推薦，請他為二弟刮骨療毒?！豹?

陳登插言道：“曹操是沛國譙人，他和華佗同鄉。”

“是的。曹操也只是16歲時見過華佗一面，此后但聞其名，竟無緣再次晤面?！豹?

陳登見劉備對華佗的了解比自己更多，難為情地說：“劉公既知曉此人，我這番介紹便是多余的了?！豹涿φf：“不!謝謝您的提醒，我們馬上派人去請華佗。往后還望先生多舉薦人才?！豹?

次日，新上任徐州牧的劉備便著人去請華佗。使者風塵撲撲趕到譙縣小華莊，卻撲了一空，華佗已被孫策請走。

此時的孫策還只是袁術軍中一懷義校尉，但雄心勃勃，欲圖江南霸業，以傳國玉璽為抵押，向袁術借得兵3000、馬500匹去打江山。袁術見其職位卑微，難掌大權，便表為折沖校尉、殄寇將軍。一番征戰，攻城略地，添將添兵。其子孫權尚幼，由將佐周泰協助守宣城，誰知夜半山賊突襲，周泰將孫權抱上馬，殺開一條血路，救出了孫權，但周泰身上中12槍，金瘡發脹，命在旦夕。孫策大驚，屬下董襲說他曾與海寇作戰，身遭數槍，是會稽郡吏虞翻薦來名醫，救了他的性命。孫策認識虞翻，當即修書一封，派人去見虞翻，如此這般一說，虞翻急人所難，沒有推辭，當即去見孫策，介紹說：“這位神醫就是譙縣華佗華元化，曾為關羽刮骨療毒，在洛陽為韓岱破腹取瘤子，在徐、豫、青、兗一帶，廣泛流傳著他濟世活人的故事，可真是今之扁鵲!我曾師事丹谷先生，丹谷是華佗妻子的親祖父，所以認識他?！睂O策大喜，當即封虞翻為功曹，并請他去請華佗。

華佗也很想去江南游歷一番，結識江南醫界名流，采集南方藥草，長長見識，何況救人是醫者本份，便隨虞翻去宣城。

當時華佗已年屆半百，但神采奕奕，全無老態。孫策大為驚奇，華佗便告訴說：“佗每日習練五禽戲，故身強體健?！睂O策請診視周泰金瘡，因傷口太多，又拖延了時日，創口多已潰爛化膿。華佗讓周泰服了麻沸散，便用刀割去壞死的肌肉，用藥水清創口，然后外敷消炎生肌藥物。雖刀法熟練，11處金瘡也足足用了三個時辰。

孫策也是愛才之人，便請虞翻致意，表示挽留。華佗自由慣了，哪受得了這等約束?便執意不肯。孫策想自己立足未穩，廟又小，也確實不能讓神醫滿意，便不強求。讓虞翻陪同華佗在江南游覽訪賢、采藥治病，逗留了幾月，然后禮送回鄉。

華佗回到譙縣已是漢獻帝建安元年?；丶液鬀]住多久，欽差大臣駕臨小華莊，大臣高呼：“華佗接旨!”皇帝佬兒啥事找他?一家人莫名其妙!華佗對達官貴人桀傲，常不買賬，但深知對皇帝可不敢馬虎。欺君謾君是殺頭的罪名，作為士子，他認為效忠皇帝是最根本的道德標準和言行準則。于是排出香案，一家人下跪聽宣，欽差開讀：“皇帝詔曰……”詔書只百余字，內容是夸華佗醫德高尚、醫術精湛，選拔到皇宮為醫生。

當年董卓就曾要他進入太醫院，他一百個不愿。但那只是吳太醫的口頭傳達，既無圣旨，也無董卓手諭。這次非同小可，皇帝傳旨，欽差宣讀，豈敢抗上!

華佗把家事稍作安排，按規定的期限，三日后隨欽差大臣一同去京都許昌。

到了許昌，華佗等著見皇帝，看他分配啥差使。如今是天大由天，華佗亦無可奈何!

幾日后傳見，不是金鑾寶殿，而是大將軍府。召見他的不是別人，而是當年的小老鄉曹操曹孟德，如今的職務是大將軍、武平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陪同接見的就是當年薦他為孝廉的譙縣令陳珪的兒子陳登。

陳登不是在劉備手下當幕官嗎?不是他向劉備推薦起用華佗嗎?是的。劉備做徐州牧不久，便被呂布取而代之，陳登卻又當了呂布的幕官。劉備兵微將寡，又無謀臣贊畫，空有好名聲，每得一地，席未暇暖，便被人擠走，真是個惶惶然如喪家之犬，急急乎如漏網之魚。他守不住徐州，也便攏不住擇高枝而棲的陳登父子。陳登明為呂布幕官，暗地吃里扒外。呂布、袁術交惡，呂布為討好曹操，討一紙徐州牧的正式任命書，便派陳登帶謝表和袁術使者韓胤進京城許都。曹操大喜，斬了韓胤，答應了呂布的要求。陳登卻密告曹操：“呂布，豺狼也，勇而無謀，輕于去就，宜早圖之?！辈懿侔迪玻瑘剃惖侵终f：“東方之事，便以相付?！北碣涥惈曎旱摓槎墓俾殻惖菫閺V陵太守。后來陳登為內應，終于在白門樓縊殺了呂布。陳登便正式投到曹操麾下。

陳登見曹操頭風癥發作，便舉薦華佗。曹操很高興：“我怎么就忘了他呢?華佗還是我的鄉親呢!”

陳登便說：“明天我去譙縣叫華佗來為您治病。”

曹操搖搖手，說：“不可!不可!”

曹操頗善于識人，雖只和華佗見了一面，但聽來的關于華佗的傳聞頗不少，深知此人醫術高明，但性子也倔得出奇。出于士林，染上了名士作風，給官反不做，不與顯貴交往，以證明士之骨氣。若以他曹某名義征辟，他未必買賬。請來看病，他不會久留。但華佗精通五經，從中接受了忠君思想，皇帝的旨意他不會不依從。此時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朝中大事皆由他說了算。他不肯道出真相，卻說：“華佗乃當今名醫，曠世奇才，需派欽差恭請，豈可令人傳喚!”

陳登很感動：曹操果然是愛才之人。如此隆重請一介草醫，前朝沒有先例。

于是曹操假詔，派欽差大臣請華佗到許都，以便長久留他在身邊當侍醫。

曹操也很想見華佗。16歲時在譙郡太守府見過一面，一晃20幾年過去了，自己步入壯年，華佗比他大十歲，當是年過半百的老者，是何等模樣?既是士林人物，又是老鄉，免去晉見之禮，傳令在書房接見。華佗心情卻很復雜：一則恨他，恨他心狠毒，竟坑殺數十萬百姓，一輩子也不想見他；二則又想見見這位老鄉，那16歲的翩翩少年，今又是何等模樣?他有什么能耐，竟成為東漢王朝的大將軍?正當他思前想后時，一個聲音飄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抬頭一看，屋內走出一位著袍服、個子不高的人來，華佗眼前晃過陸大人府上那位16歲的翩翩少年，認出他就是曹操。

陳登忙跪在地上，華佗正思量跪與不跪，按禮節非跪不可，但想到徐州的萬人坑，那膝蓋又不肯打彎兒。正遲疑間，一聲“先生請!”曹操拱拱手，上前把住華佗的手，親熱地靠在一起。

進了書房，二人隔桌而坐，無尊卑之別、主客之分。先是寒暄，相互詢問家人情況，又提及譙縣近況，華佗作了一番簡單介紹，不外乎水旱相襲、民不聊生。曹操感慨道：“這些年中原戰亂，生靈荼炭。可真是‘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所，何能兩相還’。去歲路過譙縣，在家鄉走了一天，竟沒看見一個面帶笑容的人，操觸景傷情而潸然淚下。”

曹操是建安時代的大文學家，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寫的這首《七哀詩》他竟能背誦，還為百姓的痛苦垂淚。華佗心想：看上去這曹操是天下第一仁者，但一聯系到徐州大屠殺，又覺得滑稽可笑，這不是屠夫念經嗎?華佗有意刺了一句：“將軍，佗這些年巡醫天下，目睹了一些慘絕人寰的燒殺。獻帝初平元年，我在洛陽，方圓二三百里竟無一幢完整的宅院，無人煙無雞犬之聲，中原富庶之地竟成一片荒原。獻帝初平四年經過徐州，只見白骨如山積，泗水為之斷流。真是慘不忍睹!華佗當時曾下決心不再為醫，醫者活人有限，而戰亂殺人無數，世有醫等于無醫?！豹?

陳登以目示意華佗，不可再說下去。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屠徐州的人就在眼前，華佗呀，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你就不怕掉腦袋?

曹操倒哈哈大笑，對陳登說：“元龍(陳登的字)，華先生的話頗有見地，醫者活人有限，而戰亂殺人無數。”又對華佗言道，“我正是為消弭戰亂而起義兵，若無曹某穩住大漢江山，不知有幾人稱帝，幾人為王。曹某有幸得為大將軍，代帝治理天下，為復興國家再下《求賢令》，先生乃命世奇才，為國效力是士之本份，幸勿推諉?！豹?

曹操這一番話說得得體，有份量，既明了心跡，又消了華佗的積怨。華佗見說到職責上，便問：“不知帝有何差遣?何日面君?”

“先生，就留在將軍府吧?！辈懿僬f。

華佗知道拗他不過，點了點頭，又提出要求：“華佗不求一官半職，望將軍恩準，允許華佗半官半民，將軍傳喚我不推諉，百姓求醫問藥，華佗亦應盡醫者本份。”

華佗的要求很明白：不當專職侍醫，曹操寬厚地說：“只要先生肯留在許都，其它方面悉聽尊便。”自此，曹操待華佗如上賓。華佗亦安心留在許都，一方面為達官貴人們服務，一方面又為百姓們解除疾病痛苦。他是將軍府的侍醫，卻不進入太醫院，行動很自由。這表現了他的個性，也說明曹操頗能容人也善于用人。曹操也沒想到他后來會殺了華佗，留下千古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