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重逢(6)
- 無血木
- 耶路沙朗
- 1837字
- 2009-09-04 09:14:06
“你……”伍德一時語塞。在這船上他掛的原就是說話沒分量的虛職,屢屢遭到輕視,此刻被人以言語相激,更是羞憤難當,氣得須發皆顫,僵立當場卻又無言以對。當下這種情形,想要憑自己隨行官的身份對這班武夫施以震懾顯然是不可能,而若對他們的屠戮視而不見,卻等于再一次的示弱,伍德一時無措,只好轉頭給龔十六遞了個眼色,只盼這位船老大還帶也看在同胞的份上幫個忙說兩句話,不料對方視而不見,只顧著招呼幾名船工:“我先上甲板去,你們接著補漏,記著別弄濕了柴火!”
“慢著!”伍德忽然也不知從哪里生出了幾分果敢,情急之下死死拽住了龔十六的衣袖,努力控制住了心中怒火,朗聲說道:“龔船家,孟校尉,此地所滯留者多是老弱婦孺,一味殺戮雖有震懾之效,但若對他們施以些許恩惠,日后傳揚開來豈不是一則收服東國人心的美談?過了屏沙津,前方自有村鎮能夠補充船中物資;何況船上的都是跟隨提將軍多年的近衛,若是為了這些微不足道的流民折損了自家弟兄,疏忽了船中貴客,恐怕提將軍和提小姐的臉色也會不好看吧!”
不知為何,龔十六聽他此言,竟有些嘴角發顫。只見伍德立即轉向自己問道:“龔船家,船下皆是故土手足,難道龔船家一點也不為他們想想嗎?”
龔十六豈能說出什么應景的話來,聽他此言雖有片刻的沉默,但最終還是冷淡地回了一句:“伍大人,這等事情實在不是小人能做主的。”
“這……”伍德如同被扇了個耳光,面紅耳赤地看著幾名船工匆匆擦身而過。孟秦倒覺得一時有些可憐起這個東國人來了,可誰叫他不自量力呢,他只是眾人眼中的小人物,這是無法改變的。于是孟秦哈哈偷笑兩聲,還刀入鞘,對伍德說道:“這里暫時沒伍大人什么事了,還是回艙中照看貴客去吧。”
“貴客?”
伍德突然心中一動,轉身向客艙跑去。
正當此刻,不管外面打得如何昏天黑地,窄小的客艙內還是靜寂悄然。緊閉的舷窗之下,一道清瘦的人影投射在桌面上,臨窗客身形略略前傾,腳下木制地板吱吱輕響。隱隱的喊殺聲隔窗傳來,新鮮的血腥味滲進艙中,任憑再鎮定的人也不能安坐。然而臨窗客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在他一貫沉靜的思緒里,已經多年沒有遇到過今天這般嘈雜的攪擾了。山河依舊,水汽氤然,亂世亂相,近在咫尺,原來怎么也避不開,數年前經過此地時的情景從眼前滑過,只是他自信,如今的自己已不再懼怕常人的苦痛。但不知這場暴亂要多久才能平息,而想到此處,他又不由掛念起了故交,不知在這般兇險的境地里,他們是否還能安然度日?
忽然敲門聲驟起,臨窗客思緒一斷,才發覺自己尚未從險境中脫身,多種思慮均是空念,忙高聲應道:“若是伍大人,不必多禮。”
他心知有三名精壯衛士專守此門,孟秦特意吩咐過,此三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離開貴客半步,因此對敲門聲并不感到慌張。況且在這個時候,仍能有心掛念自己的,除了百事無權過問的伍德,還能有誰?
可來人不是伍德。門扉大開之后,只見三名衛士闖入,向著昏暗處的身影躬身施禮,口中朗朗道:“恕公子原諒。現在船上的弟兄們都在奮力抵御亂民,為的就是保障公子的安全,我等三人不能袖手旁觀啊。”
“哦?外面的暴亂已經嚴重到那么多侍衛都難以抵御的程度了嗎?”喧鬧中,這詢問的聲音雖然清脆,卻顯得異常平穩沉著,完全不似出自一個少經世事的年輕人之口。三名衛士點頭回答:“外面都是一起上過戰場的兄弟,武功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但暴民實在太多,若有一時松懈,只怕即便保得公子性命無虞,也保不住這條船不沉沒。我們三個雖談不上有多勇武,但現在如不能出艙作戰,那與兄弟們多年并肩的情義何在?”
客人不禁動容,略微點頭,算是同意。掩門回到屋內,才發覺眼角濕潤。原來漂泊已久,就怕旁人觸動心弦,他不由嘆息。
忽然船身劇烈搖晃,窗邊燭臺滾落,發出一聲悶響,客人驚愕抬頭,竟見一道鮮血自下而上,噴濺在窗紙上。與此同時,門外突然又是敲門聲大作,叫人聽來頭皮發麻。客人手指發顫,但思忖片刻,仍是屏住呼吸,去開了門。
門被拉開的一瞬間,一個小鼠般的影子便飛竄了進來,客人只聽得耳邊傳來驚恐的叫聲,再要四下找尋這聲音的來源,已然摸不著頭緒。突然他感到背后有人在大口喘氣,忙回頭查看,才發現這竟是個小男孩,看樣子似乎還不滿四歲。驚詫之下,客人最先想到的是應當問些什么,但一低頭卻對上了一雙水汪汪的黑眸子。那孩子渾身濕透,竟也是泅水而來,此刻蜷縮在床腳下,哆哆嗦嗦,抬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前這個衣袂如水、神情如山的清瘦身影,小臉煞白。只是他一點也不知道,這位正注視著自己的,是這船上最尊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