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這個么……”賀川氣勢洶洶的面龐上忽然紅了一陣，被蘇那用余光瞥到，差點笑出聲來。然而賀川冷笑一聲，說道：“蘇那小姐不必取笑，當時在下一時情急，從城墻跳下一是失足，二也是為了躲避，因而不慎摔傷，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行。”蘇那點點頭，心想被人逼到跳墻也是夠沒面子的，那就隨你去辯解吧。找到一乘馬車并不費力，對于蘇那而言，最驚喜的收獲，則是從來來往往的過路人和沿途的小攤販口中打聽到了昨日賀川大鬧的具體情形，事實倒是與賀川自己說的沒什么差異，但自這些臨淵市井百姓口中說出，偏偏就添了油加了醋，變得好玩了起來。比如，幾乎所有人都把賀川形容為“那個寺西痞子”、“那個倒霉的王八蛋”、“那個長得像棕熊的家伙”，笑得蘇那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前仰后合，而跟在身后的賀川只能憋著火，氣得鼻子里都能冒出煙來。

最后，蘇那不止置辦了一整套的車馬，還找到了三套東明人的服裝——這幾天的經歷讓她有些怕了。三人簡單裝束了一番，讓賀川坐進車中，就此駕著兩馬一車準備離開。幸而經過一場大亂，路人都有些惶惶的，無人留意到這幾個陌生人的行動。但那兩匹寺西的高頭駿馬還是被人認了出來。一行隊伍行至南城門處，突然被二十余人堵住，說賀川橫行無禮，不能就這么放她走，周圍群眾紛紛響應，甚至連那無端被打的小店掌柜和小伙計也出來為他“送行”。賀川在車中怒火中燒，探出頭來罵了幾句，人群立即收攏，險些就要將馬車拆了。蘇那陸信急忙出面，又是好一番周旋，從上午一直到下午，三人方才倉皇離去。

直到出城五里，蘇那才長出一口氣，嘆道：“這小地方，險些還栽在這里了。”她回頭看看馬車，不禁想起前一天賀川趾高氣揚的樣子來，心中不住偷笑，有意調侃他，便說：“賀川大人，此次出行，是不是很有趣？”

車中重咳一嗓子，并不答話。蘇那也不理會，只是對陸信說：“陸叔，我倒覺得收獲不少呢。”

陸信微一頷首：“愿聞其詳。”

蘇那道：“你看，找到了要找的人，辦了想辦的事，最重要的，”蘇那終于忍不住，光明正大開起了玩笑，“第一次知道這世上還有連英勇無畏的賀川公子都怕的人，這次真是走的匆忙了，不然我還真想去拜訪拜訪呢。”

“哈哈哈——”兩人放聲大笑。

賀川終聽了只是怒火中燒。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在人前折了自己的傲氣，尤其是在蘇那面前。

而此刻他心中想的，全然是昨晚晚上遇見的那個怪人。這一回去，正有一件大事要發生，而他總覺得到時候那個怪人會來攪局。想及此處，他又感到有些泄氣。當初他答應隨蘇那千里迢迢跑到東明拜訪琴師，只不過因為大將軍的一個命令，卻未料到最后受了這么重的傷，真是越想越窩火。這副模樣丟不丟面子倒在其次，若是耽誤了大事，可如何是好，若錯過了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只怕一輩子心也不甘。想到此處，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這些東明人，時日無多了。”

“好啊，賀川公子，我們都等著你早日為國建功呢。”蘇那知他一心想著什么，那正是最讓她煩心的，因此淡淡說完這句后，兩人之間再無對話，耳際只有陸信揮鞭策馬的聲音。

馬蹄下的路蜿蜒向北。蘇那靜靜地坐在馬背上，靜靜地望著天邊的浮云，片片朵朵，皆綴在遼遠的蒼穹之中。

她自有喜愛音律。五年前，只十幾歲的她在東明京城第一次聽到了七弦琴音，竟喜歡到無法自拔，想盡法子要學。只可惜不久之后，便隨父親回家去了，關于琴的事情，也只有告一段落。

不久，父親升任大將軍，而一個飛揚跋扈的家伙從那時起就也出現了。她討厭那個叫賀川的家伙動不動就擺出一副傲慢姿態，可似乎怎么也擺脫不了他，就像這次好容易出來游玩一番，仍有他在側。

對了，陸叔不是說過，回去還要和爹爹商議大事嗎？看來關于接下來這場戰爭的謀略，自己想不被卷進去都不行了。

她想起了昨晚在林中遇見的那白衣少年。日后倘若相見，真不知是身在何處。

真是奇遇啊。得知了林越的姓名和身世后，蘇那甚是歡喜，與之聊了很久很久，唯一憾處，就是她原本還想聽聽這位自名師之門而出的高徒演奏幾曲，卻不料這位“高徒”的手腕竟有舊傷。于是她送了他一瓶隨身帶著的上等藥膏。那也原是由賀川送她，治跌打損傷只用，但既然被送了出去，其中自然是寄托了希望這少年早日康復之意，可剛才聽賀川這么一說，她又不住懊惱起來。

好不容易交了個這樣特別的朋友，日后再見，還能像前一天晚上那樣開心地聊嗎？蘇那突然有種被羈絆住的感受。

“陸叔。”她不自覺地喚道。

“小姐有何吩咐？”陸信應聲。

“嗯，我……”蘇那張口的瞬間，那個年頭已在腦中轉了幾十圈，卻沒有接著說下去。

“怎么了，小姐？”陸信奇道。

算了吧。蘇那立即打消了這古怪的想法，“哦，沒什么。”

陸信先是疑惑，隨后仿佛看穿了她心思般路出神秘的笑容。

一時間，大家都靜默了，只有馬蹄聲與車軸聲相應和，碾過慢慢石子路，向來時的反方向行進。

好在向來沒有什么能讓蘇那縈索于懷的心事，這次也一樣，片刻而已，蘇那已回復常態：“陸叔，如你所言，我們應當快些了。”

說罷，長鞭揚起，在空中響亮地打出一記脆聲。

“啪！——”

隊伍速度明顯加快，而當時正有青山環抱，遠處白云忽而翻滾，忽而變換，隱約露出的天地交接之處泛起如水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