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劉義隆走入太極西殿以后，謁者傳旨讓恭候于便殿的南兗州刺史檀道濟入見。

跪拜，稱臣，是新帝不得不接受的禮儀。新帝快步走過去，扶起這個比自己年長一倍還要多的皇宋大將。這太極西殿不是朝堂正殿。今日，不過是隨便談?wù)劇?

雖是隨便談?wù)劊匀灰灿行碌奂s見大臣的目的。幾句寒暄之后，談話就進入了正題。

“將軍隨先帝南征北伐，屢立戰(zhàn)功，是不可多得的國之瑰寶。先帝駕崩后，魏虜乘我之危，大舉犯我北境。當時東部的情形是怎樣的？”

“感謝陛下對臣的謬獎，臣實不敢當。提起東部，臣愧對先帝之靈，也愧對陛下。……陛下已知西部了嗎？”

“略知一些。將軍勿自謙。但為我說說東部即可。”

“兩年前，魏虜乘我國喪犯我北境，他們利用冰封黃河之際，陷我滑臺（在今河南滑縣東滑縣城，北臨古黃河，軍事要地。后為北魏四鎮(zhèn)之一）。那年十二月十八日，魏主拓跋嗣親到冀州，派遣叔孫建率軍自平原（郡名，轄今山東省平原一帶）渡黃河，進犯我青、兗二州；隨后魏主又增兵七千給叔孫建，叔孫建駐軍于碻磝（在今山東茌平西南古黃河南岸，城在碻磝津東，軍事要地，后為北魏四鎮(zhèn)之一），兗州刺史徐琰棄尹卯固壘（在今山東東阿境內(nèi)，古黃河南）南奔，于是泰山、高平、金鄉(xiāng)諸郡相繼陷沒。其時青州刺史竺夔鎮(zhèn)守東陽城（在今山東益都縣北，軍事要地），派使者告急朝廷，朝廷詔臣監(jiān)征討諸軍事，臣與徐州刺史王仲德赴救。此時叔孫建已入臨淄（在今山東臨淄市東北），所到之處城邑皆潰，竺夔聚集民眾力保東陽，那些不入城者使各自搶割莊稼，依據(jù)山險，這樣魏軍到時，無所食，濟南太守垣苗又率領(lǐng)兵眾棄歷城（在今濟南西）投奔竺夔。這時魏軍渡過黃河到達青州的騎兵已達六萬余人。魏又派遣能得民心的刁雍任偽青州刺史，撫慰百姓，于是魏軍又得糧食。”

“此時將軍已到何處？”

“臣正在彭城（今江蘇徐州）。”

“將軍接著說吧。”

“三月十九日，叔孫建率三萬騎兵圍逼東陽城，而城中將士只有一千五百人。竺夔、垣苗全力固守，不時出奇兵擊破魏軍。魏軍繞城列陣十余里，大治攻具。竺夔等挖了四道塹，魏軍填了三道，然后用撞車沖撞城墻。竺夔又令士兵挖地道，從地道中出，用大繩索套住撞車并拽斷了它；魏軍又繞城筑長圍，攻城更急。歷時漸久，城墻漸漸毀壞；而戰(zhàn)士死傷既多，余眾困乏，東陽危在旦夕。此時臣領(lǐng)兵少，而司州、青州同時告急，兵少不足分赴，青州路近，竺夔兵弱，臣和王仲德決定日夜兼程先救東陽。叔孫建急攻東陽，毀北城三十余步，終不能克。聞知王仲德與臣將至，魏軍便燒了軍營和器械遁逃。四月初三日，臣等到達東陽，因糧盡不能追。東陽城毀壞，竺夔認為不能守，于是東移至不其城（在今山東嶗山西北）。”

“后來呢？”

“叔孫建沿途滅數(shù)千家，擄掠萬余口以后西向滑臺，臣派遣王仲德追擊，但魏軍已遠，王仲德回軍與臣共守湖陸（在今山東昭陽湖西）。”

檀道濟停下來，心懷愧疚，一臉痛苦的表情。

新帝站了起來，來回踱著，檀道濟也隨之站起來。

“毛德祖的司州……”新帝邊走邊自語著，“兗州自湖陸以北……豫州自項城（在今河南沈丘）以北……”

這是此戰(zhàn)所陷沒的土地。

“朝中為何不全力以赴……”新帝望著恭恭敬敬站立著的檀道濟。

“陛下，……”這可不是臣所能回答的。

“將軍認為，還能收復失地嗎？”新帝又發(fā)一問。

“有先皇的神威在，又有陛下的圣明，不憂不能收復！”檀道濟信心百倍。

“三年以內(nèi)……五年以內(nèi)，可以嗎？”

“五年以內(nèi)……”檀道濟在思索著，“此事大，非臣智一時所能及。……也許，時機尚不成熟。”

“將軍還愿披掛前行嗎？”

“臣號征北將軍。征戰(zhàn)是臣的使命。陛下用臣，臣死不敢辭！”

新帝劉義隆滿意地點點頭。

也許，劉義隆對檀道濟原就不同于對徐羨之、傅亮。

起初，高進之與薛彤為友，后來通過薛彤又交結(jié)檀道濟，三人者，志義相合，于是歃血為盟發(fā)誓同生死。后來在征討桓玄和追隨先帝北伐的過程中，檀道濟脫穎而出，高進之與薛彤就成了他的得力的部將，并為他盡心盡力。徐羨之、傅亮等密謀廢立，招道濟商議，道濟先堅持不可，后來謀于高進之，高進之問他：“公想做忠心的霍光，還是做有野心的曹操？想做霍光，就廢黜少帝；想做曹操，就不廢黜少帝。”道濟驚問何故，高進之說：“公欲輔佐宋，而少帝這樣的君王不廢，宜都王不立，那么天下就不再屬于宋了，故必廢黜他；公若想自取君位，則長亂階，逢愚君，修德布惠，招羅腹心，天下非公莫屬，故不必廢黜少帝。”高進之此時手按腰間刀等待道濟回答，道濟若有異言，就準備殺了他。道濟小步跑到階下，叩頭說：“武皇帝在上，臣道濟如有異心，天速殺我！”于是與進之定議既不為戎首，也不阻止徐羨之、傅亮等廢黜少帝。

送走了檀道濟，新帝劉義隆似乎意猶未盡，見侍立于側(cè)的殿中侍御史徐爰，就隨意地問道他：

“聽了檀將軍的話，卿有何想法？”

“臣愿陳愚見，陛下。臣以為檀將軍所言極是：無充分準備，則難有大的作為。失河南諸地，是因為魏虜兵眾，我方力弱。魏虜騎兵動輒數(shù)萬，而我方常常只能派遣數(shù)千甚至數(shù)百人以應(yīng)……”

“我方兵少，并非戰(zhàn)士少，而是并未全力以赴。朝廷只是以臨近兵力奔赴，如果征集更多的兵力，還會是這樣嗎？”

“不僅如此，”徐爰接著說，“除了應(yīng)使百姓有足夠的時間休養(yǎng)生息，我軍糧也不足。叔孫建從東陽撤退時，魏虜疫病過半。檀將軍與王徐州將追擊，遺憾的是軍中無糧，因此魏虜?shù)靡则?qū)逼我萬余人口從容撤離。”

劉義隆不再想說什么。軍中無糧，并不是軍中沒有糧食，只是事起倉促，沒有現(xiàn)成的大米。檀等開窖取儲備的稻谷，窖深數(shù)丈，等到運出稻谷碾成米，費了時間，這才讓魏虜?shù)靡猿冯x。這就是準備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