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沒有文化,沒見過世面。從我記事起,奶奶就是滿頭的白發,圓圓的臉膛,一雙小腳。
因為爺爺在縣城工作,奶奶跟隨爺爺來到縣城。奶奶和爺爺住在一個小院里,每天就是操持家務,做飯、洗衣、掃地。因為是小腳,又經常腿疼,奶奶很少出門,所以縣城里的很多地方奶奶都沒有去過。
一次,爺爺所在的單位要開著車去市里辦事。爺爺頭一天回家跟奶奶說:“我們明天要開車去市里,你也去市里轉轉去吧。”奶奶一聽要去市里,雖然心里很高興,嘴上卻說:“我去干啥!”爺爺說:“去城市里看看唄!”奶奶就笑了。
第二天,奶奶早早就起床了,把早飯做好,然后開始梳頭、換衣服。等爺爺起床,奶奶已經收拾好了。吃過飯,爺爺奶奶一起來到爺爺的單位。等了好一會兒,其他人才來。單位的車不過是一輛綠色的破吉普車。上了車,奶奶就安靜地坐在那里。別人說話她也插不上嘴,人家說工作上的事奶奶也不懂。
這時,爺爺的一個同事還跟奶奶開玩笑:“喲!老太太今天也去呀!”奶奶說:“我不想去,老頭子非讓我去,有啥好看的。”爺爺說:“讓老太太去城里逛逛景。”同車的人都回過頭來看奶奶。奶奶滿頭的白發,在一車人中肯定很顯眼。奶奶只是不好意思第笑笑。
破吉普車一路顛簸著,三個多小時才到達市里。吉普車在市里拐來拐去,停到了一個狹長的胡同里。爺爺和同事們要下車去辦事了。爺爺說:“你下車自己在這附近轉轉吧,別走丟了。”奶奶剛要下車,跟奶奶開玩笑的那個人說:“老太太就在車里等著吧,萬一走丟了咋辦?”爺爺說:“就在附近轉轉,別遠走。”那個人就是不讓我奶奶下車,說怕奶奶走丟了。爺爺差一點就跟那個人急了,奶奶說:“你們趕快去吧,別誤了事。我不下去了,有啥好看的。”
奶奶就一直坐在車里等爺爺他們回來。車停在一個胡同里,幾乎沒有什么人。奶奶從臟乎乎的車窗往外看,只是看到遠遠的有一個人在門外打簾子。那個人把一根細竹條往上放,讓后把兩頭綴著舊電池的細繩子從一邊放到另一邊,把另一邊的放到這一邊,電池碰到竹簾子啪啪地向著。胡同兩邊是破舊的房子。過了好長時間,也沒有其他的人經過這里。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爺爺還沒有回來。奶奶忍著饑餓,老老實實地在車里等著。
等到半下午,爺爺和同事們才回來。爺爺給奶奶帶回來一點吃的。爺爺跟司機說:“咱們在市里轉轉吧,讓老太太逛逛景。”還是那個人立即說:“咱們快回去吧,天已經晚了,回到家天就黑了。”奶奶說:“快會去吧,別因為我耽誤事。”爺爺也不好再說啥。
破吉普車在天黑前回到了縣城。
后來,我很多次聽到奶奶說:“去了一趟,什末也沒有看見,就見一個人打簾子。”奶奶是當笑話說。爺爺總是說:“都怪誰誰,就是不讓老太太下車。那個小子真壞。”
奶奶一生中就去過一次市里,卻連車都沒有下。我非常痛恨那個沒有讓奶奶下車的那個人,他剝奪了奶奶唯一的一次進城逛景的機會。
奶奶對城市的印象一直是模糊的。
后來,我去大連上大學。暑假回到家,奶奶很想知道我在大學里的生活,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末樣子,可是奶奶不知道該怎末問。奶奶憋了半天,問道:“大連那個村大不大?”“大連的地里都種啥莊稼?”我不知該很奶奶怎樣解釋,只是說:“大連不是個村,是個大城市。在大城市里也沒有人種莊稼。”奶奶聽了只是笑,知道自己問的不對,就不問了。
我畢業后兩年,奶奶就得了腦血栓,永遠地躺在了床上。五年后,奶奶永遠離開了我們。奶奶走時,臉上竟然帶著微笑。
奶奶,天堂里有沒有城市和鄉村?
我相信天堂里都是好人,沒有人會看不起一個農村婦女,沒有人會不讓我奶奶下車去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