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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的一個下午。

廣州機場大廳里，一位戴著眼鏡、西裝革履、身材魁梧的五十多歲的男人，在打手機。

手機傳來林白樺的聲音:“喂，爸！”

“白樺啊，爸爸現在在廣州機場，下午四點乘坐海航的飛機去海口?！?

“爸，我去接您?！?

“好。”

辦公室里，林白樺拿起座機話筒給母親打電話：“媽，今晚有一位朋友遠道而來，我請他到咱家吃飯，您要多做一些海鮮！”

“好，沒問題。”母親說。

一個多小時后。

林白樺從?？诿捞m機場將父親接回了家。一進屋，林白樺就喊:“媽！”

他母親的聲音和著沙沙的炒菜聲從廚房里飄出來：“哎！來啦？馬上就好。”

“媽，不慌，您慢慢炒，我讓客人先洗把臉?！绷职讟暹呎f邊將父親的行李放進母親睡的臥室里。

他父親環視了一下房間，便輕手輕腳地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后又輕手輕腳地向廚房走去。

“白主任，好久不見了?！彼赣H站在廚房門口面露笑容地向他母親打招呼。

他母親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驚詫地轉過頭來，眼睛睜得像牛眼似的：“你，你……怎么……怎么會是你？”

“怎么？不歡迎嗎？”

他母親捶了一下他父親的臂膀，“你這死老頭，老了老了還要捉弄人?！?

“你不是嫌我不浪漫嗎？”

“這叫什么浪漫，簡直是嚇死人了。是不是想把我嚇死了，你好續弦?。柯犝f你手下的那個女博士很崇拜你嘛！”

“唉！又來了！你怎么老了老了還那么愛吃醋！”

林白樺從洗手間出來聽著父母這熟悉的拌嘴聲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不明白母親為什么非要用這種語氣和父親說話，就不能親切含蓄一些嗎？何況這是久別重逢呢！難道這是愛的另一種表達方式？也許吧，從小就習慣了，只見他們吵，沒聽她們說過一個“離”字。不過，他是不喜歡這種方式的。

開飯了，母親顯得很高興，她夾了一只大龍蝦給父親，卻假裝沒好氣地說：“吃吧，這是為兒子遠道而來的朋友接風洗塵專門買來的?！?

“所以我才有這個口福？”父親笑著說。

“當然啦！”

“那我也就不客氣了，這么好的美味不吃白不吃。”父親說著就將已去殼的大龍蝦送到嘴里咬一口，“唔，好吃，肉實味鮮?！?

母親也夾一只大龍蝦放進林白樺的碗里：“這些蝦呀，你們爺倆就包了?！?

“好！”父親高興地應了一聲，就夾一只大螃蟹給母親，“聽人說呀，男的吃蝦，女的吃蟹，夫人，你辛苦了，多吃些蟹補補，這樣才有力氣說怪話?！?

父母親的插科打諢，令林白樺覺得好笑，就說：“爸，媽，其實你們也算是恩愛，為什么在一起的時候不是諷刺就是挖苦對方，不像其他夫妻那樣相敬如賓呢？”

“兒子呀，你聽說過‘罵是愛打是疼’這樣一句俗語嗎？”父親問道。

“聽過，那只是玩笑話而已?！?

“其實，也不完全是玩笑話，你慢慢的琢磨就會明白個中奧妙?！?

飯間，為了不破壞這個久違的團圓飯氣氛，三人都閉口不提水蓮之事。

飯罷，林白樺說：“爸，媽，你們到客廳去聊聊吧，我來收拾碗筷?！?

林白樺將餐桌上的東西收拾干凈后，就洗碗了。當他把洗好的碗碟擦干放入消毒碗柜時，突然從客廳里傳來了母親高亢的嗓音：“我就是不同意！”

他意識到，一場因他而起的唇舌戰爭暴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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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樺按下消毒碗柜的按鈕后便從廚房里出來，站在餐廳的一角落傾聽父母的舌戰。只見父親壓低嗓門說：“你不要這么激動好不好，我是醫生，我了解這種病，它不是什么不治之癥，也不會遺傳。要相信科學，科學是不會騙人的。聽我的話，不要阻止他們，不要毀了孩子一生的幸福。”

“你的話是有道理，可是我怎么也不能接受。我受不了別人在背后指指點點，更受不了我們未來的孫子承傳的是麻瘋人的基因?！蹦赣H帶著哭腔說：“我受不了……受不了?。　?

“那是因為你有偏見。”

父親耐心地對母親講道理，指出，過去由于醫療水平低，麻瘋病作為一種傳染病，無法根治，所以人們談麻色變。解放以后，黨和政府十分重視麻風病的防治工作，建立了不少隔離式的麻風病醫院和麻風村，專門收治麻風病患者。就在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初，由于醫學上的新突破，麻風病有了根治的特效藥。在各級醫療機構的努力下，目前我們國家消除麻風病這項工作，已經基本達到世界衛生組織所規定的指標。其實，在西方國家，早就取消了對麻風病患者的隔離?？墒?，由于我們中國的老百姓受傳統觀念的影響比較深，加上有關部門對這種病的宣傳力度不夠，即使麻風病患者已經治愈了，但仍然不被人們所接受，而不得不選擇留在麻瘋村度過余生。這就是目前中國的麻風村這種隔離形式依然存在的原因?？蓱z的是，他們的子女。那些孩子是無故的，他們應該和所有的孩子一樣，受到社會的尊重和關愛。

父親說了很多，母親并沒有插話。父親的話鋒一轉，說：“我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如果連我們這樣的知識分子對他們都不能接納和包容，那么又如何指望社會上的人們改變觀念接納他們呢？你說，道理是不是這樣？”

母親不服地說：“大道理誰都懂，別說社會了，就說政府吧！有些政府辦的鄉村小學，都不肯接納麻風村的孩子。就連那些講科學的醫院，也有拒絕為慈善機構提供治療麻風病患者的手術室的。這些情況網上都有反映。”

父親依然很耐心地開導：“政府工作也是由人做的嘛，那些人，當他本身的觀念就有問題的時候，他又怎么會做好這方面的工作呢？你所說的情況應該是個別現象，據我所知，一些政府部門在這方面做的是很不錯的。比如云南孟定邊防派出所，就把管轄內的麻風村列為重點幫扶對象，定期去幫助那里的村民，為他們送去大米、藥品，還組織義診……”

母親擺了一下手高聲說：“好了，別說了，你說不通我的，不管有多少道理，我都不會讓他們結婚的?！?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太蠻橫了。”父親生氣地站了起來，向書房走去。

這時林白樺走進了客廳。他在母親面前“噌”地一聲下跪了：“媽，求您了，接納水蓮吧！她是好女孩，她會孝敬您的?！?

“你起來！真沒出息，為了一個女孩竟然下跪，你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嗎？”母親生氣地說。

“兒子向母親下跪天經地義，您不答應，我就一直跪下去?！?

“你要氣死我呀，好……你，你跪吧，跪爛了雙膝，我也不會接納她的?！蹦赣H站起來，走進了臥室，隨手將門“嘣”的一聲關上了。

父親從書房里出來，將林白樺拉起來：“兒子，看來你媽的工作是做不通了，只能生米煮成熟飯，把婚姻變成事實，讓她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地接受吧！”

“老頭子，你出什么餿主意，”母親打開房門沖著父親喊，又指著林白樺說：“白樺，我告訴你，你要是跟她結婚，那我就死給你看。要她還是要你媽，你選擇吧！”

“媽！您為什么非要這樣呢？”林白樺望著轉身進房的母親痛苦地說。兩行淚水溢出了他的眼眶。

母親頭也不回地將門重重地帶上。

站在一旁的父親說：“白樺，到書房去，爸有話跟你說。”

書房里，父親坐在書桌后面的椅子上，林白樺坐在鋪著白色鏤花床單的沙發床上。這張沙發床就是他的臨時睡床。

父親問：“白樺，你確信你對那個女孩不是一時的沖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后做出的選擇嗎？”

“我不能確信是不是深思熟慮，但是我真的是很愛她，我覺得她就是上帝為我創造的夏娃，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們都要在一起。”

“其實，爸爸也知道，愛是說不清楚的，愛了就是愛了，既然你愛她，那你們結婚吧！”

“可是……”

“別擔心你媽，有我扛著，她不會有事的?！?

“爸，真的可以這樣嗎？”

“嗯！”父親點了點頭說：“哦，對了，爸爸還沒見過準兒媳呢，約個時間見一面好嗎？”

“好，明天正好是周六，她有空。這樣吧，您和媽是久別重逢，又是第一次來海南，不如明天上午您先陪媽媽出去逛一逛，下午我才約水蓮出來見面?！?

“這樣也好！”

“哦，爸，你可以先看看她的照片。”

林白樺把父親領到隔壁那間已布置好的新房里。父親看著掛在墻上的婚紗照，說：“她好美。”

“就是她的美麗惹的禍，不然，就不會有人造美女之說，也不會有媽媽的秘密調查了?！?

“不要怪你媽，她這樣做，都是因為她愛你，愛我們這個家?！?

“爸，我不怪媽，我也能理解媽的心情，可是，我是多么的渴望媽能接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