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明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進了家門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發呆。

“事兒來得太急了，所以沒來得及告訴你！”邵艾解釋。

小明沒聽著似的。

“感冒那么多天，就是沒事，我也不敢要！”邵艾又解釋。

“用不著跟我說這些！”小明嗡聲嗡氣地。

“本來我也不想說，”邵艾把買來的東西放好，“說了有什么用？！還讓你白跟著上火！”

“怕我上火？”小明冷笑一聲，“怕我知道才是真的吧！”

“你怎么這么說話？！”邵艾辭鈍色虛。

“我這么說話怎么了？”小明抓過靠墊把臉擋上，“有什么不對？”

“不是跟你說了，想保也保不住的！況且，我感冒那么長時間，吃了多少藥？你也看見了！”

“用不著解釋！”小明翻個身，臉朝下大趴。

“丁藝的話你也信？到時候生個殘疾孩子你就高興了！”邵艾心里惱火。

“用不著再說了，你就是不想要孩子！”小明又翻過來。

“你說對了，我就是不想要孩子！怎么了？”邵艾忍不住氣，“咱們現在的條件，怎么養孩子？我一個代辦員，一個月三四百元！你一天忙到晚，見不著人影！”她邊說邊翻箱倒柜。小明的母親在他們新婚后不久就因為車禍去世了，臨走前，老太太把一把長命鎖交到邵艾手里。老太太盼孫子盼得眼睛能滴血，就是為了買這把鎖才讓車給撞了。

“我哪天耽誤讓你吃現成的了？！”小明坐起來，“還有不如咱們的呢，人家就都不養孩子？！”

“我的孩子不能那么養！”邵艾動了氣，“象豬象狗一樣的生活？吃的，穿的，用的，樣樣照別人差！”邵艾把那把鎖翻撿出來。她記得劉放說過，王冬很在意這個的！她現在的事，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你要是那么比，人都不用活了！”小明又躺下去，“都死了算了！”

邵艾不再說話，她把東西收拾一下，摔門而去。她不能忍受那樣的生活！她不能一輩子活在丁藝和房姐的譏諷里。活就得活出個人樣，活出光彩來，她邵艾不甘心一輩子生活在最底層。

“你去哪？”小明站起來，“你不能亂走，你得在家休息！”

“我去死！”邵艾惡狠狠地。

她當然不會去死，兜兜轉轉的，邵艾找到了王冬的家。她得向王冬說清楚自己隱瞞人流的原因。丁藝倒提醒了她了。方紅梅找過王冬，可別讓她誤解了。自己才打出點成績，若是讓這個意外攪擾了，她豈不是白折騰一回！

王冬家里相當亂，邵艾費了很大勁才坐下去。

“不在家里好好休息，跑出來干什么？！”王冬把邵艾帶來的東西堆在門口，“誰讓你買這么多東西？！本來應該我去看你！”

“順便買點東西！”邵艾打量著室內。地板上全是灰，一只托鞋把扣著上了床，王冬的小女兒臟兮兮地縮在墻角不出來。邵艾忙把一個金鎖拿出來，“看看阿姨給買了什么？！”

“你拿的什么？！”王冬責備。

“這是長命鎖！”邵艾把鎖戴到孩子手腕上，“這回寶寶就不愛生病了！”說著向王冬解釋了一番長命鎖的好處。

“那也不行，太貴重了！”王冬要給摘下來。

“這是開過光的東西，不興隨便摘的！”邵艾推開王冬的手，“再說了，是給孩子買的，又不是送你！”

“喝杯紅糖水吧！”王冬無法拒絕，“這么大事還想著瞞？！”

“怕她們知道！”邵艾握著杯子，“要是她們知道了，會笑話我為了練功累得孩子都掉了！”

“小邵，這你不用怕！”王冬坐下來，“不要說孩子掉了，就是沒掉，我都勸你別要！”

邵艾看著王冬。

“要那么早孩子干嘛？你才多大？就拖著一個孩子？！有了孩子你就完了！”王冬看著女兒，“成天跟著她轉，還能干什么？！”

“王姐，你的觀點可夠超前的！”邵艾驚訝，“周圍凈是勸我要孩子的，我聽都聽膩了！”

“你才二十剛出頭，一有了孩子，還能不能練功？！還能不能取得成績？就一輩子做個代辦員？！不要說代辦員掙得少，就是一樣多，咱干嘛要比別人差一等？”王冬把圍裙解開，“眼前還行，將來還不知道怎么樣呢！我聽人說，將來銀行一改革，根本不用代辦員！全都得回家！你現在不努力拼一下，那不就完了！小明的父親也下去了，你不靠個人奮斗靠什么？人的好時候就那么幾年，不抓緊哪行？！”

“讓人講究也受不了！”邵艾低下頭，“其實我也不是要強，我只是怕落在后面讓人看不起！”

“要強有什么不好？！”王冬不同意，“人就該要強！怕她們什么？！”

她們兩個字，讓邵艾心里暖暖的。她抬起頭，看了王冬一眼，話還沒說，眼圈就紅了。

“小邵，我告訴你，用不著怕！你要是不行，她們一樣講究你！原來怎么說你的？仗著家里頭能耐，五個指頭不分瓣！你這么就對了！年輕人，為什么不要強，為什么不上進？”

邵艾臉上紅起來。原來還這么說過她！

“這些事我都經過，你只要行了，那邊冷言冷語說什么的都有了！”王冬氣忿忿的，“她們也沒少說我！說我挺大歲數才要孩子，所以孩子身體不好！還說我光顧著工作，家里亂七八糟的，象個狗窩！你要是聽她們的話，那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工作這么忙，哪有時間收拾？”邵艾體諒地，“我這些天為了練功，家里地板一次都沒擦過！顧不過來呀！”

“她們那是妒忌！小邵！”王冬氣息平復下來，“你可別上當！”

“我是真怕她們說！”邵艾低下頭，“所以才想瞞著這件事！有的話，實在是太難聽了！”她怕擔了背后議論人的嫌疑，又描補了一句，“也難怪她們說，本來應該讓房姐上的！大概心里也都挺不痛快的！”

“她還想上？”王冬笑了，“她不嫌害臊我還嫌丟人呢！多大歲數了？咱們翰林支行沒有人了？！打了半輩子，也就那樣了！要換了我，讓上都不上！你說她，跟年輕人爭個什么？！”

“那我心里也怪過意不去的！”邵艾看著王冬，“這次能在行里得獎，靠的全是王姐給我機會！要不然，想都不要想！”

“那是你努力的結果！感謝我什么？”王冬嗔怪地，“我還得感謝你呢！全行就這么一個雙料冠軍！”她拍了邵艾一巴掌，“太行了，小邵！我都跟著你露臉！”

“我去的時候，心里可緊張了，就怕打不好，怕給王姐丟臉！”邵艾笑了，“要是打不好，營業室的門都不敢進了！”

“怕她們冷嘲熱諷是不是？！”王冬責備地，“膽子就是小！”

“也不是，代表行里出去的，丟的也是翰林支行的面子！壓力太大了！”邵艾不想把自己和那兩個人的矛盾夸大。一個巴掌拍不響，說別人也是說自己。

“你們屋里那兩個也夠嗆！”王冬沉思，“你也太老實了，跟她們放一起真不是個事！”

“挺好的！”邵艾解釋，“只是天天在一起，也難免會有矛盾。”

“還挺好的？”王冬覷著她，“你要是覺得好，那就總擱那呆著吧？！”

邵艾聽出話里有話，可她不敢造次，只是笑道，“我自己也是的，偏偏這個時候小產！”

“不小產，也得有別的事笑話你！”王冬瞪她一眼，“那你就跟她們一塊攪著吧！多晚讓她們吃了再來找我！”

邵艾紅了臉，不知道該說什么。半天才道，“那怎么辦？”

“現在咱是全行的第一名了，也不見得就擱前臺一輩子！有了機會，也興許做些別的工作！”王冬安慰她，“別怕！山不轉水轉！”

話說到這兒，就已經說到了邵艾來王冬這的目的的邊上了。邵艾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邊。

“那就得靠王姐成全了！”邵艾忙道。見王冬沒作聲，又解釋，“其實前臺也挺好的，只是我還愿意多學點業務，”邵艾笑了，“王姐在行里是公認的業務大拿，我姐夫老勸我多跟您學呢！讓我別浪費了這么好的機會！真的，要不是王姐，我的算盤肯定不會進步這么快！”

“那是你自己刻苦，天賦好！跟我有什么關系？！”王冬雖然這樣說，臉上卻抑制不住地高興，“黃菊要調走的事你也知道吧？怎么沒讓你姐夫跟李行長說說？”

“我也跟姐夫提過，”邵艾禁起鼻子，“姐夫說跟李行長提倒不怕什么，可姐夫怕您另有安排。”

“他跟李行長打過招呼沒有？”王冬又問。

“提過了。”邵艾硬下心腸撒謊，“可聽說這邊不增加人手，姐夫就沒再跟您提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