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跑走的女孩完全消失在視野里時，諾拉德終于深呼了一口氣，邁步向前面的塔樓走去。

剛剛女孩稚嫩的話有些觸動了他的心。

他算不得是一個軍人，腦子里沒有多少盲目的榮耀，并且他雖然愚笨，但作為生來就高高在上的貴族，那些所謂帝國榮光的東西，在他眼中也不過是用來欺騙平民，去達成統治者目的的話語。

所以，究竟那些英雄在為誰而犧牲呢？

諾拉德不知道，以他剛剛從酒色之中脫離開的頭腦也思考不出來。

他緩步走上塔樓的階梯。

塔樓里執勤的士兵要比諾拉德想象的要少，但卻明顯都認得他，他們雖然礙于執行軍務，無法出聲說話，但在諾拉德路過他們時卻都尊敬的對他點了點頭，這讓諾拉德感到有些惶恐，他如同一位欺世盜名者一樣灰溜溜的穿過一層和二層，來到了三層，著讓他終于遠離了那些敬仰的視線，他喘了口氣，定了點神，接著隱約聽到有聲音從走廊的一側傳來，于是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塔樓內部并不寬闊，諾拉德很快就找到了聲音來源的房間，從門上的裝飾看著應該在之前就屬于一個法蘭納爾軍方的大人物，而正當諾拉德準備伸手敲門時，突如其來的喊聲卻讓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

聲音并不來自他身后或是樓下，而是來自門的內部。

“對不起，洛蘭特大人，請原諒我的無禮，您作為我的救命恩人，這份恩情，我沒齒難忘，但是如果讓我就這樣在您的庇護之下度過這場戰爭，請恕我無法同意。”

房間之中，洛蘭特坐在方桌之后椅子上，正有些頭疼的看著他面前面露決絕神情的金發青年。

根據帝國法務院的審理，里德爾的案子尚且留有疑點，但拉歐尼斯的嫌疑卻也不能就此免除，最終有求于他的法務大臣唐爾福給予了一個寬厚的判決，判令拉歐尼斯作為一名士兵前往前線，戴罪立功。

這樣的判決正合了洛蘭特的心意，軍隊是他的勢力范圍，拉歐尼斯離開帝都來到前線，不但讓自己可以保護他，更可以避開帝都更多后續的風浪，著再好不過。

按照洛蘭特的想法，他準備讓拉歐尼斯跟著自己，成為自己的副官，這不但能讓對方學習到如何帶兵，更能讓他遠離意外橫生的戰場，拉歐尼斯雖然劍術出眾，但那也只是相對而言，最多也就是能同軍隊中的老兵打一個平手，他還年輕，還需要成長的空間，但洛蘭特沒想到的是，就在剛剛他把拉歐尼斯叫來自己辦公的房間告訴他自己的決定時卻遭遇了這個年輕人激烈的反對。

“洛蘭特大人，您知道我不是帝都那些只知道酒和女人的墮落貴族，能來到前線對我來說更是一種上天的恩典，如果您認可我，那就請把我編入軍隊的先鋒之中，我愿以手中長劍為鋒矢，去為帝國開疆拓土。”拉歐尼斯看著陷入猶豫的洛蘭特，斬釘截鐵的說。

果然是年輕人，還沒有過了熱血的年紀。聽到拉歐尼斯激昂的話語，洛蘭特反倒是在心里嘆了口氣。

不過可能也是自己有些老了，做事謹慎了些，畢竟雛鳥不經歷風雨便難以成長，那就讓他跟著伊芙麗亞鍛煉一番吧，洛蘭特看著面前激動的年輕人，緩緩的在心中有了計較。

“那好吧，明天我會正式簽發給你軍令，你去與伊芙麗亞匯合。”在房間昏暗的燭光中，洛蘭特緩緩的點了點頭。

“謝謝您，洛蘭特大人，我一定會不辱使命。”拉歐尼斯聽到洛蘭特松口一時間也松了一口氣，他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激動，滿懷敬意的向洛蘭特深深的鞠了一躬。

“時候不早了，下去休息吧，伊芙麗亞正率軍隊追擊那些蘇希斯逃走的余孽，你可能沒有適應的時間，就要直接面對敵人，不要勉強自己。”洛蘭特對面前的年輕人叮囑了一句。

“我明白了，洛蘭特大人，我會的。”拉歐尼斯對洛蘭特敬了一個工整的軍禮，轉身向門口走去。

但當拉歐尼斯推開門時，卻險些撞到一位瘦弱的青年，“抱歉。”拉歐尼斯沒有想到這種時候還會有人等在門口，于是有些歉意抬起頭，卻借著走廊燃燒著的火把，看到對方正有些驚愕的看著自己。

“拉歐尼斯？”站在門口的諾拉德有些錯愕的望著面前一臉英氣的青年，剛剛他就感覺房間里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卻沒想到竟然是那位在年輕貴族中劍術和容貌都出了名的拉歐尼斯。

“你是……諾拉德？”拉歐尼斯看清瘦弱青年的面容時也愣了一下，他認出對方是唐爾福家的素有“大少”之稱的諾拉德，不由得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他怎么跑來前線了，不過他在帝都時就與這些花天酒地的貴族同輩毫無交集，于是只是稍微向對方點了點頭，就越過了對方向樓梯走去。

諾拉德下意識看了一眼拉歐尼斯的背影，他怎么也跑來前線了，他心中涌起了一樣的問題，不過他很快發現那位傳說中的洛蘭特元帥，正順著敞開的房門端詳自己，一下子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于是略顯慌張的邁步走進了房間。

當的一聲，諾拉德帶上門，卻被巨大的響聲嚇了一跳，他唯唯諾諾的轉過身子，來到方桌之前，對面前的男人敬了一個軍禮，然后低下頭，“元帥大人，您找我？”

方桌之后，洛蘭特沒有說話，他仔細的端詳著這個面前的年輕人，他并不意外對方慌張與唯唯諾諾，但是卻因為對方的軍禮，與無意間站成的軍姿有些驚訝。

似乎不長的軍隊生活卻讓這位以紈绔著稱的大少改變了很多。

在方桌前低著頭的諾拉德久久沒有等到這位可怕的元帥大人開口，心中正有些忐忑不安，卻忽然聽見柔和聲音從面前傳來，“在我出發來前線之前，你的父親跟我提起過你，他很擔心你，希望你能趕快回去。”

洛蘭特的話讓諾拉德驚訝的抬起頭來，他發現面前這位傳聞中冷酷嚴厲的元帥并沒有追究自己是怎么當上后勤官的事，反倒還透露出有意讓自己回去的意思，這讓他有些吃驚。

“你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差一點就死在了戰場上，想必你已經有了教訓，我可以破例允許你從軍隊中除名，返回安穩的帝都。”洛蘭特從桌角的文件中抽出了一張羊皮紙，拿出羽毛筆在上面寫了些什么，然后把它推給面前瘦弱的青年，“著是一封證明信，證明你是退伍，而并不是逃兵。”

“拿著他，明天你可以跟隨后勤一并返回帝國了。”洛蘭特把羽毛筆插在墨水瓶上，對面前的青年，輕聲說道。

面對那張推過來的羊皮紙，諾拉德下意識的立刻伸出手，他要趕緊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回到溫暖的帝都，他的朋友肯定在酒場等他發起聚會，還有那個漂亮撩人的絲諾雅小姐，她肯定會哭著撲到自己懷里，用柔軟的前胸為自己按摩洗塵。

快點，快點，拿到它，你就自由了。諾拉德心中有這樣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告訴他。

但諾拉德的手還是止不住的停在了半空之中。

那片雪原之上，布滿鮮血的記憶再一次蘇醒在了他的腦海里。

“快滾吧，小崽子。”

那句帶著北方鄉間口音并不標準卻透出一股彪悍意味的帝國話又在他的心中響了起來。

“如果明白的話，就想一想，如何活下去才能對得起這份恩情。”

那是那位地位同樣尊崇的男人對他說的話。

“如果真想報答他，就替他多殺幾個法蘭納爾士兵。”

老兵玩笑一般的話仿佛還在他的耳邊。

但他又想起剛剛那位少女含淚的話語。

人類為何要互相傷害。

我們究竟為何在這里，為何在戰斗，為何在經歷離別。

諾拉德不知道，但他卻有知道的事。

洛蘭特驚訝的看到面前的青年伸出他顫抖的手把那張羊皮紙推了回來。

“對不起，元帥大人，我想留下來，可以嗎？”

“為什么？”洛蘭特的眉頭緩緩的皺了起來，對方的回答比剛剛拉歐尼斯的回答還要讓他震驚。

“我不知道。”他卻看見這個年輕人喃喃的說道。

“你不知道？”洛蘭特無奈的搖了搖頭，他重新把那張羊皮紙向面前的年輕人遞過去，“別想太多了，離開前線對你，對我都是好事。”

“但我不能離開這里。”但他卻看見面前的年輕人把頭抬了起來，帶著淚跡的雙眼中閃爍著某種信念。

“我活了下來，就必須做些什么，這是生者的義務。”年輕人輕聲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