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沒有選擇從常走的那條路進城，因為那條路要穿過平民區，他不知道要如何對那些平日里關心著他和茜爾的人告知這個噩耗，而法蒂婭也很有默契的陪他一起繞了一個圈，現在他們倆人站在平民區和貴族區交界的那條街道上，再往前走就是貴族區了。

伊洛想起來昨天就是在這里，他徘徊了很久，最后把刀指向了他人，感覺心情有些恍如隔世，不由得看向身邊的法蒂婭，卻見她神色如常。

“來過貴族區嗎？”她微笑著問。

“沒。”伊洛看著前面與平民區低矮的房屋截然不同的建筑回答說，其實伊洛來過一兩次貴族區，但他覺得自己不單與那里格格不入，而且那里的衣著華麗的大人物們，總在用要么冷漠要么憐憫的眼神看著他，讓他感覺很難受。

“那你肯定不知道那家蜜蜂公爵，一會咱們去那里，不過先要去給你換身衣服?！狈ǖ賸I的興致忽然高了起來。

“那是……”伊洛疑惑的問，但是法蒂婭忽然拉起他，“走，伊洛，先去那家優雅的貴公子裁衣店。”

伊洛看著面前鏡子的自己，有些目瞪口呆，他身上那些粗布衣都換成了貴族間流行的長褲長靴與據說改良自軍服的緊身上衣，伊洛笨拙的系上胸前有些華貴的金邊扣子，披上店侍遞過來黑貂皮披風，雖然感覺別扭，但是不得不說這一身相比原來的那身粗布衣服與伊洛本身的氣質更為契合，店侍本來一直很奇怪的看著這對男女組合，現在則對此時的伊洛不吝贊美，他已經完全把伊洛當成一個性子古怪喜歡裝成平民的貴族少爺了。

法蒂婭好像早有預料一般在一旁微笑著，她遞給店侍倆枚金幣，趁著他回頭時走到伊洛旁邊“伊洛，就算你不是里昂，你之前也肯定是位貴族少爺呢?！彼D了一下，看著穿著新衣服在鏡子面前有些坐立不安的伊洛忍住笑，“氣質是不能說謊的，讓一個普通人換上一身貴族的衣服，很容易就能感覺到對方的奇怪，你雖然本身看上去很奇怪，但是氣質卻與衣服相符?！?

伊洛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一想到自己可能真的曾是一位貴族少爺，他心中就有些微妙的感覺。

法蒂婭似乎察覺到了伊洛的想法，她笑了笑，“不要想那么多，走吧，咱們去武器店。”

貴族區經營武器店的是一位肌肉發達的中年大叔，對方健碩的身軀跟伊洛認識的波頓大叔相比也不逞多讓，聲音也同樣如同洪鐘一般，唯一區別是這位大叔有著一副锃亮的光頭。

“這里可不是弱不禁風的貴族少爺小姐們該來的店，我建議你們去東邊那家娘娘腔開的店看看，我店里的兵器可是給真正的戰士用的?！惫忸^大叔遠遠的打量了一下站在那邊正好奇的撫摸兵器的伊洛，目光在他的手上停頓了一下，然后輕蔑的對著法蒂婭擺了擺手。

“我們是來挑選兵器而不是裝飾品的，大叔，我聽人說過您年輕時曾在軍隊服役過，想必手藝相當精湛?！狈ǖ賸I看著光頭大叔笑吟吟的說。

“哈哈，老子我現在依然年輕著呢，”光頭大叔爽朗的哈哈大笑起來，“小姑娘不大還挺會講話，看你是個魔法師，可不要被這位公子哥騙了，先不說他的臂膀瘦弱，肯定缺乏力量，就是他這雙細皮嫩肉的手，明顯就不是一雙使得起劍的手，我勸你啊，早早的換一個靠譜些的男伴。”

法蒂婭在心里嘆了口氣，她在昨天握著伊洛的手為他治療時就察覺到他的手沒有常年用劍磨出的繭，但她還是抱著一絲的希望相信他是里昂，一念至此，她的聲音不由得稍微低落了些，“沒事的，我知道，大叔，盡量幫他挑一把方便用的劍吧。”

光頭大叔看著情緒有些低落的法蒂婭，隱約覺得這倆個人有什么隱情，于是也不再說什么“小子，過來，那邊的劍對你太沉了，你用著最多擺個架勢，來試試這邊的刺劍，這個要是都不行，那我也沒辦法了。”

光頭大叔往店深處走了幾步，從架子上拿下來一把刺劍，掂了掂重量，搖搖頭放了回去，又換了一把更細的這才回過頭來，卻發現伊洛沒有跟過來，他正有些迷戀的看著店墻上掛著的一把漆黑的長劍。

“喂，小子！”光頭大叔的一聲大吼讓伊洛嚇了一跳，他清醒過來，指著那把掛在墻上的黑色長劍“大叔，我能試試這把劍嗎？”

“眼光倒是不錯，那把劍算是這店里最好的幾把劍之一，但是你恐怕是別想了，我這店里的武器都是精鋼制的，那重量可不是開玩笑的，你這個像女人一樣的胳膊最多只能用用刺劍，長劍之類想都別想。”光頭大叔用一副看外行人的眼光看著伊洛，但旁邊法蒂婭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大叔，既然他喜歡就讓他試試吧?！狈ǖ賸I看著那把劍又看了一眼被大叔的話弄得有些尷尬的伊洛，柔聲說。

“小姑娘，你這是不信我的話啊，我可從來沒看走眼過。”光頭大叔不滿的回過頭看著法蒂婭。

“我怎么會不相信大叔您呢，讓我朋友試一試，權當是滿足他一個愿望好了?！狈ǖ賸I微笑著對上大叔的視線。

“行了行了，”光頭大叔擺了擺手，“反正我現在也就是個賣武器的，你們肯付錢就當我的話是耳旁風我也管不著，就讓這小子試試這把劍吧，扭了手，我可不管?！闭f著他走到伊洛身邊，取下那把掛在墻上的劍，“走，小子，跟我到后面去?！彼麤]好氣的招呼了一下伊洛，然后邁開步子往店后走去。

伊洛和法蒂婭跟上光頭大叔，“不然算了吧，大叔肯定不會看錯，我還是按他說的換一把吧?！币谅鍓旱吐曇魧Ψǖ賸I說。

“沒關系，小心別傷了自己就好?！狈ǖ賸I對伊洛鼓勵的點點頭，“既然你沒用過劍，能一眼看中這把劍，那一定是有它的理由的?！?

伊洛還想說什么，但是前面光頭大叔已經推開了店后的門，只見門后是一個不小的院子，院子中擺放著鐵匠爐，想必這家店的武器都是在這里打制出來的，光頭大叔轉過身來把劍遞給伊洛，“小子，讓我看看你的能耐?！彼牧艘幌乱谅宓募绨?，卻險些把伊洛拍了個跟頭。

伊洛握劍的手有些顫抖，這把劍對他來說確實是過重了，他看到法蒂婭和光頭大叔都望著自己，法蒂婭露出鼓勵的微笑，而光頭大叔則明顯是一副等著看笑話的表情，伊洛有些后悔自己魯莽的請求，不過事已至此，他提起劍向前憑著感覺胡亂揮舞了幾下，本想著就此放棄，但是卻覺得手里的劍讓他有種莫名的眷戀，不由得又揮舞了幾劍，直到力氣徹底耗盡，才停下來，“果然是太重了……”伊洛頭上見汗，他努力控制著顫抖的手臂沒有把劍直接扔到地上，回過頭卻看見光頭大叔一副見鬼了的表情，法蒂婭則是有些激動的看著他。

“真漂亮，伊洛。”法蒂婭贊嘆的說。

“著劍術……小子，你是什么人？”伊洛剛剛的幾劍，法蒂婭只能看出有一種賞心悅目的美感，而光頭大叔卻看出更多的東西，伊洛的幾劍雖然輕飄飄的沒有力量，但并非毫無章法，而是明顯有著軍用劍術的影子，又與正統的軍用劍術不同，繼承了軍用劍術追求殺傷的特點，卻又更難尋找破綻，這樣的劍術，光頭大叔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他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但一時間沒有想起來。

“你是軍人？”光頭大叔低聲自言自語“不過不合理啊，你不但身子沒力氣，手也不是多年練劍的手，這幾手看著簡單，實際上使得出來按你這個年紀不是自幼練劍想都別想?！惫忸^大叔沉吟了一下，接著大聲叫了起來“再來幾招，你肯定剛才是瞎貓碰死耗子，碰巧有點像而已。

“大叔，我是真沒力氣了……”伊洛感到手臂在微微顫抖，不由得苦笑著看著光頭大叔。

“大叔，您也是糊涂了，劍術這種東西如果都能碰巧用出來，那么可能人人都是劍圣了。”法蒂婭在后面一下子笑了出來，伊洛印象中法蒂婭都是一副端莊嫻靜的樣子，他是第一次看到法蒂婭露出如此少女的一面，不由得看愣了一下。

“哼，小色鬼。”光頭大叔順著伊洛的目光看了過去，哼了一聲，“算了，算我看走眼了，不過我可沒說錯，我不知道這小子劍術用的怎么這么熟，但是他那幾劍里一點力量都沒有，恐怕真跟人對上，別人隨便一檔劍就得脫手?！?

“恩，謝謝大叔的指點，那我們就買這把劍了。”法蒂婭收起笑容，重新恢復平時的樣子，開始一本正經的跟光頭大叔討價還價起來，

最后一把十五枚金幣的劍硬生生被她壓到十枚，著讓一旁的伊洛有些驚訝，不僅是因為法蒂婭的壓價技巧，更是因為這把劍昂貴的價格。

“趕緊走，趕緊走，老子遇到你們倆個小崽子算我倒霉，可別再來了?！惫忸^大叔有些心疼的看著伊洛把劍收入劍鞘然后背在背上，沒好氣的下了逐客令。

“謝謝您，大叔，您可真是個好人?！狈ǖ賸I甜甜的對著光頭大叔一笑，而光頭大叔的頭皮跳了跳，把頭轉了過去，再也不去看法蒂婭。

“這并不是我說的，家父生前就這樣稱贊過您，他說受過您很多照顧，雖然他沒有跟我提過大叔您的名字，不過他說過您退役后在蘇希斯開了這家兵器店。”法蒂婭收回笑容，端莊的向光頭大叔鞠了一躬。

“原來是曾經同僚的女兒，我說怎么這么煩人，少來攀親戚，當年受我照顧過的沒上百也有幾十，快走吧。”光頭大叔擺了擺手，沒有回頭，但聲音卻明顯的柔和下來。

他聽見身后傳來法蒂婭禮貌的告辭聲，接著是開關門的聲音，店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光頭大叔流露出一絲懷念的表情，軍隊的日子，那真是好久了，自己離開應該有十年了吧。

這是哪個同僚的小崽子，不過他也是夠倒霉的，死的夠早，光頭大叔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腦海中卻無端的出現了一個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女孩的身影，接著是一張常年露著笑容的臉，他不自覺間猛然站了起來。

他轉身看向店門口，那里自然是空無一人，半晌，他自嘲的笑了，自言自語道。

“真是有些想喝酒了啊?！?

從武器店出來，太陽已經升上頭頂了，時間應當是正午了，伊洛跟著法蒂婭向之前她提到的餐館走去。

伊洛一直有些出神的在看著自己的手，就連他們剛剛路過了蘇希斯城中心那座有百年歷史的教堂也沒有注意到。

就像大叔所說的那樣，這是一雙白嫩的手，并不是一雙練劍的手，但那為什么自己能如此順理成章的用出這樣的劍術來呢。

自己是里昂，自己又不是里昂，伊洛感覺到自己的身世莫名的成為了一個悖論的圓環。

“伊洛，到了，這里就是這座城市最為著名的餐廳，蜂蜜公爵，我在首都的時候就聽說過它的名字?！?

餐館門前法蒂婭的興致很高，她很自然的伸出手想要挽起伊洛，但挽住之后卻感覺到對方的身體有些僵硬，不由得疑惑的轉過頭，卻看見伊洛同樣也帶著疑惑看向她，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在見過伊洛的劍術之后有些過于興奮，認定他是里昂，舉動太過親昵了些，臉微微的紅起來，她放開伊洛的手，努力恢復之前端莊嫻靜的模樣，“走吧，伊洛?！狈ǖ賸I有些不自然的對伊洛笑了一下，率先邁進了餐館，這讓伊洛有些不明所以，跟在她后面走了進去。

伊洛從來都不知道吃飯的地方也可以這樣的漂亮，一走進餐館他就被內部精美的陳設震撼了一下，不由得停住腳步，環顧四周墻壁上懸掛的精美油畫，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顯得有些奇怪，于是快走了幾步，跟上法蒂婭來到一張圓桌前坐下。

法蒂婭搖了搖桌上的手鈴，侍者應聲而來，她低聲說了幾個伊洛沒有聽過的菜品，侍者點點頭，退下了，伊洛環顧四周，發現諾大的餐館如同街道上一樣，人影寥寥，只有倆桌人在用餐，法蒂婭注意到伊洛的目光，“我聽說平日里這里經常人滿為患”她輕聲的說。

伊洛輕輕點了點頭，戰爭這個名詞仿佛還很遙遠，但它的陰影卻一直在城市的每個角落縈繞不去。

侍者很快就舉著托盤走了過來，是倆份精致的烤面包片和煎得油汪汪的肉排，還額外配上了一點這個季節很難見到的新鮮蔬菜，伊洛學著法蒂婭的樣子切了一點肉排放進嘴里，蜂蜜的甜味一下子充斥了他的味覺，伊洛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味道的香甜甚至讓他懷疑現在是自己的一個夢境，對面的法蒂婭嘗了一點食物，又閉上眼睛喝了一小口葡萄酒，像是在享受美食給予的幸福感，接著開心的跟伊洛介紹，“這家餐館的食物都是用蜂蜜烹飪的，蘇希斯的鄉下是法蘭納爾養蜂人的聚集地，所以在這里能吃到全法蘭納爾最好的蜂蜜。”

伊洛點點頭，卻回想起那小罐自己舍不得吃全部給了茜爾的蜂蜜來，即便與蜂蜜的產地相隔的如此之近，姐姐卻只有在死前才能吃上一點點。

這就是命運的不公嗎，他想。

“真是美味啊，先生，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去帝國開一個分店，啊啊，我是開玩笑的，帝國那些粗鄙的人怎么配得上這樣美味的食物呢，對不對？”正在伊洛有些沉默之時，后面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贊美聲，伊洛轉過頭，看見不知什么時候他身后的桌旁坐了一個披著灰色圍巾，穿著黑色大衣，戴著眼鏡，一副文質彬彬模樣的男人，而此刻他正有些激動的抓住身邊餐館的侍者，大聲的贊美著，弄得侍者有些無所適從。

似乎是察覺到了伊洛的視線，男子放開了旁邊的侍者，看向伊洛，視線卻好像被什么吸引了一樣，他猛地站了起來，向伊洛走過來。

伊洛看著走過來的男子有些發愣，但是發現他徑直的走過了自己，“多么美麗的少女啊，著發色，如同天空一樣藍，不，這就是天空，請讓我化成鳥兒在上面飛舞。”男子彬彬有禮的對著法蒂婭彎下腰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貴族禮節，嘴里卻說著奇怪的話。

“先生，如果您的職業是詩人的話，那么原諒我的無禮，您一定是最差的那一批?！狈ǖ賸I的臉上掛上了形式化的微笑，身子卻不動聲色的向后縮了縮，離男子遠了些。

“原諒我，小姐，在下確實不擅于詩歌，但實際上在您的美貌面前就算是最為悠揚的詩歌都會變得蒼白，不知在下能否有幸邀請您共進這頓美好的午餐呢?！?

“先生，我想您如此彬彬有禮，那么一定是一位紳士，那么可否注意到我身邊已經有一位男伴了呢？”法蒂婭對男子回以微笑。

“啊，女神啊，為什么要對我如此不公，每一次都讓我來遲一步，原諒我，是我僭越了。”男子再次彎下腰行了一禮，卻放棄了糾纏，就這樣施施然的回去了自己的桌前，讓伊洛稍稍有些驚訝，法蒂婭偷眼看向伊洛，見他只是稍微驚訝，沒有想要開口的樣子，心里稍稍有些失望，沒有注意到那位離開的男子從懷里掏出一塊漂亮的紅寶石來，他低著頭，好像在對著那顆寶石說話。

這就是你一直放心不下的男人嗎？可看上去他跟你描述的樣子有些出入啊。

這一身裝束可是連我也挑不出問題的貴族打扮，還帶著那樣漂亮的女伴，啊，都令我嫉妒起來了。

這樣都相信他嗎？我知道你的美麗與胸懷都是世間少有，但是啊，有時候盲目的相信并不可取呢。

那就讓我捉弄他一下吧。

男子收起寶石來，微笑著，舉起刀叉，切了一塊多汁的肉排放進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