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艾兒很乖很乖。

她早上起來的很早，因為昨天她的媽媽告訴她今天是出發的日子。

她幫著媽媽把要帶走的東西收拾到包裹里，期間她看著自己偷偷裝進包裹里的小木車被媽媽拿了出來，也忍住了沒有作聲。

然后她開始吃早飯，帶了麩皮的黑面包略微咯牙，但她還是默不作聲的吃著，甚至把她從來都不愛喝的羊奶也一滴不剩的喝完了。

然后她穿好衣服，等著媽媽背起包裹，牽起她的手，一起走出門。

一路上的人流有些擁擠，她被一個匆忙的男人撞了一下，但她忍著痛沒有出聲，還是乖乖的牽著媽媽的手，向媽媽所說的停靠馬車的地方走過去。

馬車就在前面了，她感覺到媽媽松開了牽著自己的手，開始把包裹搬上馬車，她知道機會來了。

今天我已經這么乖了，所以任性一次媽媽不會生氣吧。

艾兒這樣想著，悄悄轉過身飛奔了出去。

瑪爾夫人這些天一直有些精神恍惚。

她在幾天前就聽說了這座城市將會成為戰場，平民需要去撤離避難的消息，雖然告示上提到了會提供避難用的馬車，但是她依然對未來充滿了不安。

沒有了面包店的生意，她和年幼的女兒能做些什么呢，況且有那么多背井離鄉的平民，工作肯定不會有那么多。

她在夜里點了點柜子中的錢幣，一共加在一起有不到三十枚金幣，原本這些錢還是能令她安心的，但現在物價漲得厲害，這不到三十枚金幣可能只夠她帶著艾兒生活大半年。

而且她還聽說鄉下有很多強盜，雖然那是很久之前聽一個愛吹牛的傭兵說的，不一定是真的，但是這個時節，又有誰會保證沒有被逼上絕路的人呢。

憂慮讓瑪爾夫人這倆天幾乎都難以入睡，而短暫的睡眠卻又被噩夢所籠罩，她不止一次夢見有強盜攔下她們的馬車，把艾兒從她的手里搶走，艾兒驚恐的哭喊而自己絕望的嘶喊，這倆者交織在一起成為她驚醒前最后定格的畫面。

這個時候，唯一能讓瑪爾夫人感到救贖的是艾兒還睡在自己身旁，露著甜甜的笑容。

即便是為了艾兒，自己也要堅強下去，瑪爾夫人這樣想著。

早上，她整理好包裹，牽起艾兒，往馬車停靠的地方趕去，她要趕早一些，因為到了下午，出發的馬車可能過于擁擠。

讓瑪爾夫人寬慰的是，今天艾兒從醒來就一直很聽話，雖然前天她們剛剛因為艾兒的不想離開而吵了一架，她堅持著要留下來等她的勞德哥哥回來。

瑪爾夫人不忍心對艾兒說出真相，勞德早已死在戰場上，再也不會回來，所以那時候她只能動用母親的權威，強硬的讓艾兒就范。

瑪爾夫人看著今天異常聽話的艾兒，心中有些感動，她松開牽著艾兒的手，準備把背上的包裹放在車上，就是這樣一個功夫，她余光看見艾兒轉過身，一下子就鉆進了人群中，消失了。

“艾兒！”瑪爾夫人一下子焦急的喊了出來，但是艾兒早已跑的不見了，她呆呆的站在原地，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但是在這個時候，她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瑪爾夫人，發生什么事情了？”

一時間瑪爾夫人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從來只有那個叫伊洛的年輕人會叫自己這個獨特的稱呼，而她聽說那個年輕人和他的姐姐都失蹤了，她茫然的轉過頭，卻看見伊洛正向自己跑過來。

“伊洛，原來你沒事……”瑪爾夫人有些激動，但是她忽然看到對方正穿著一件考究的大衣，肩上還披著黑色的貂皮斗篷，加上腳上的長筒皮靴，光憑衣著就能斷定這是一位貴族大人。

她的話僵在了口中。

伊洛跑到瑪爾夫人身邊，卻發現對方看著自己愣住了，一下子反應過來是自己貴族的裝束讓對方疑惑了，只得解釋道“瑪爾夫人，發生了一些事，現在我在，額，軍部幫忙。”

瑪爾夫人打量著伊洛，從他的表情中，她看到了她所熟悉的誠懇與樸實，她確信下來面前貴族打扮的青年確實就是她所熟悉的伊洛，于是有些焦急的拉住他的手，“是艾兒，之前因為去避難的事，我們吵過架，她剛剛自己跑走了。”

伊洛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種混亂的時候，一個女孩單獨跑掉，安全實在是太讓人擔心了。

“瑪爾夫人，你放心，我去幫你把艾兒找回來?！彪m然對女孩的出走沒有絲毫頭緒，但是為了讓瑪爾夫人暫時安心，伊洛還是開口這樣安慰道。

“艾麗茜亞，這里先交給你，我去幫瑪爾夫人找她的女兒”他回頭喊道。

艾麗茜亞在后面看著伊洛與那位女人攀談，她沒有想到伊洛居然認識對方，聽到伊洛的喊聲，她愣了一下，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艾兒可能會去面包店，也可能會去勞爾大爺家。”瑪爾夫人叮囑了一聲伊洛，但轉頭看見艾麗茜亞卻有些疑惑，“她是……茜爾那丫頭呢？”

瑪爾夫人的問題讓伊洛沉默了一下，他搖了搖頭，“瑪爾夫人，一會再跟你解釋，找艾兒要緊?！?

瑪爾夫人點了點頭，但伊洛的表情卻讓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想。

伊洛沒有再浪費時間，他轉過身向平民區深處跑去。

平民區的路，伊洛記得一清二楚，他徑直的跑到瑪爾夫人開的布里面包鋪，他看到大門上掛著鐵鎖，又看向木板窗，并沒有被動過的痕跡，艾兒應該是不在這里。

伊洛有些急切起來，他又按著之前依稀的記憶向勞爾大爺家跑去，這一次他敲了許久的門，都沒有人應答。

勞爾大爺已經離開了嗎，伊洛這樣想著，但是他看見隔壁的那扇門開了，一個男人從里面探出頭來。

“你是？”對方有些疑惑的問。

“請問之前有沒有一個小女孩來這里敲過門?！笨吹礁舯诜孔永镞€有人居住這讓伊洛有些驚喜。

“恩，對，那個女孩剛走沒多久，她在著敲了半天的門，不過我告訴她住在著的老伯已經走了?！?

“然后呢？”伊洛追問道。

男人想了想“我跟她說，老伯在昨天已經走了，她問我老伯為什么要走，難道不等他的兒子了嗎，我告訴她他的兒子已經死在戰場上很久了?！?

伊洛感覺到腦海中一陣眩暈，他無暇去責備男人，“她往那邊走了？”

他急切的問。

“似乎是城郊那邊?！蹦腥讼肓讼?。

伊洛轉身跑了出去。

艾兒獨自在雪地里茫然的前進。

剛剛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擦壞了一塊，但她卻好像毫無感覺。

勞德哥哥死了。

像爸爸那樣，永遠也回不來了。

媽媽也不告訴自己伊洛哥哥怎么樣了，他也死了嗎？

也永遠回不來了嗎。

艾兒這樣想著，她慢慢的靠著墻壁坐了下來。

這里已經靠近城郊，她從這里能看到塞納河飄著浮冰的河水。

在很久之前，勞德經常帶著她來這里玩。

可是……可是……

艾兒把頭埋進膝蓋里，靜靜的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艾兒卻感到一只溫柔的手放在了她的頭上。

她一下子睜開眼睛，看見手的主人卻吃了一驚。

那是她許久沒有見過的伊洛哥哥。

“艾兒，乖，我們回去吧，瑪爾夫人很擔心你。”伊洛看著面前滿臉淚痕的女孩，心疼蹲下來的為她擦了擦眼淚。

艾兒低著頭，“伊洛哥哥，我還以為你死了。”

伊洛擠出一個笑容，“怎么會呢，不要把死掛在嘴邊……”

但是他的話卻被艾兒打斷了，“伊洛哥哥，你知道勞德哥哥死了嗎？”

伊洛猶豫了一下，緩緩的點了點頭。

“他為什么要死，為什么要永遠的離開我，”女孩突然一下子哭喊起來“明明我一直在告訴他快點回來……回來……他卻自己失言了……”

伊洛看著面前失聲哭泣的女孩，心疼的俯下身把女孩從雪地里抱了起來。

伊洛感覺到懷里的女孩在顫抖著，而他的心也沉重的可怕。

很久之前，伊洛并不明白戰爭究竟意味著什么，他只是有些慨嘆那位艾兒口中的勞過于年輕的死去。

那個時候他也聽過了很多關于戰爭的消息，有無數的士兵犧牲。

人命在被提及時候，仿佛只是一個數字，除了嘆息，毫無一種切膚的觸動。

但今天伊洛卻反映過來，那是一個個活生生的，與他相同的生命。

每個人背后都有會為他們哭泣的人，但他們還是挺身而出了。

伊洛想起自己在那個夜晚的迷茫來。

究竟他人生的意義是什么。

現在他忽然明白了，他想要不在聽見這樣的慟哭，想要和茜爾一樣勇敢的面對一切，不僅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身邊所愛的人。

良久，伊洛深吸了一口氣，輕聲的開口了。

“艾兒，你知道勞德，為什么會死去嗎”伊洛抬頭看著天空，天空中莫名的正飄起雪花來，“因為戰爭到來了，如果沒有人犧牲，那么就不會有人幸免。”

艾兒停止了哭泣，她有些迷茫的看著伊洛，她太小了，還不懂得戰爭的含義。

“艾兒，你知道嗎？那些離開你的人，都會在天上看著你?！?

“還記得勞哥哥講過的那個故事嗎，天空害怕土地會寒冷，所以降下了雪花，你看，這雪花，就是勞德在看著你，在鼓勵著你?！?

“所以，要勇敢?！?

“我們回去吧，你的母親還在等你。”

艾兒安靜下來，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伊洛抱著艾兒向來時的方向走去，沒過多久，他就望見瑪爾夫人和艾麗茜亞一起等在前面。

他把艾兒放了下來，艾兒低著頭走到瑪爾夫人那里，她有些害怕的等待著母親的懲罰。

瑪爾夫人卻抱住了她，流下了淚水。

“我從這位姑娘著知道了一些，茜爾的事我很難過?！爆敔柗蛉税寻瑑罕像R車，然后輕聲的對伊洛說，“今天謝謝你了?！?

“沒事的”伊洛看著瑪爾夫人對著自己鞠了一躬，然后坐上車。

“保重。”伊洛目送著馬車遠去，在心中說。

接著他看見艾麗茜亞對他投以詢問的目光，他輕聲的開口解釋。

“這位女孩有一位鄰居家的哥哥，但是他死在了天定要塞，她不愿意離開就是想要等他回來?！?

艾麗茜亞嘆了口氣，“戰爭造就了那樣多的悲傷?！?

伊洛卻繼續開口，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但必須有人浴血奮戰，世上才有希望可言。”他回想起那位僅有一面之緣的老人來。

“伊洛，你說我們也會在幾天之后的戰斗中死去嗎……”良久的沉默后，艾麗茜亞輕聲的問。

“那不是死去，而把希望留給后人。”伊洛輕輕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