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酒,一盞清茶,再上幾個招牌菜。”夜弦隨意點了幾個菜。
“好嘞。”小二殷勤的說道。
“還有芙蓉糕,藕粉糕。”曦月叫住小二,看了看夜弦,這些都是昨晚他叫人送過來的。
酒菜上齊后,曦月給夜弦斟完酒,拿起茶杯,“夜公子,曦月以茶代酒,先干為敬。”
“勞于姑娘破費了。”
“叫我曦月就好了。”曦月笑道。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一襲青衣的男子喝著酒,似醉非醉,搖曳著身體,空洞的看著前方。
曦月一眼就認出了他,轉頭對夜弦說:“他是昨晚花滿樓前要見湮娘姐姐的男子。”
夜弦點了下頭。
曦月起身對青衣男子說道,“公子的詩吟的如此深情,是否有心事。”
青衣男子并沒有理睬,依舊在那喃喃自語。
“公子,我們昨夜在花滿樓前見過。”曦月一邊說一邊看著他的反應,“公子可否賞臉一同喝一杯。”
花滿樓?難道眼前的女子認識她?青衣男子走向他們,“那是在下的榮幸。”
“公子請。我叫于曦月,他是高夜弦。”
“在下凌博文。”青衣男子簡單做了個揖,著急的問道,“恕在下冒昧,于姑娘可認識湮娘?”
“湮娘姐姐美麗動人,僅有一面之緣。”
“那她好嗎?她,有沒有消瘦?舊疾可有發作?是否已經忘記我了。”凌博文似是在問曦月,也似在問自己。
曦月為難的說道,“對不起,我只知湮娘姐姐唱歌很好聽,對了,是叫《君生我未生》。”
“君生我未生?君生我未生?”凌博文突然大笑起來,眼角淚珠卻無聲滑落。“真是字字珠璣!”
此話一出,曦月和夜弦心中也明了了,凌博文年紀也就二十上下,湮娘雖說貌美,可至少三十。
“你沒事吧?”面對如此癡情的男子,曦月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
凌博文搖著頭,繼續喝酒,“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看來你們之間似乎有誤會。”夜弦拿起酒杯,走向他。
“公子何出此言?”
“對對,你們肯定有誤會,那天我看湮娘姐姐唱歌時眼神十分深情,她對你應該是有情的。”
“真的嗎?”凌博文眸中重新燃起希望。“你們能幫我嗎?湮娘不肯見我。”
曦月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夜弦向她微微點頭,“那好吧,不過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凌博文感激的看著他們,“這要從七年前說起。”回想起往日,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七年前,我剛滿十五歲,她以男裝入府教我劍術。當時我只覺得她是個二十出頭的弱小男子,根本不服她,處處與她作對。可是她從未生氣,耐心地教導我,我當時真以為她是個傻子。沒過多久,我意外的發現了她的真實身份。我從未見過一個女子為了生計竟然有如此的勇氣,我對他的勇氣十分敬佩,之后,我便開始漸漸地接納她,不再與她作對。我們的關系越來越融洽,那段時間是我今生最快樂的時光。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的身份終于被爹娘發現,爹娘為了顏面趕她出府。可我早已習慣她在身旁,我終于明白,我喜歡她,我想一直和她在一起。那天我拉著她來到爹娘面前,說非她不娶。爹娘十分生氣,把我關在房間,不準我再見她。我不愿,便絕食,沒有她,活著又有什么意思。終于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娘把她帶來了。可是,此次見面,她卻是來別離。她說她從未喜歡過我,讓我死心,可是,我又如何能死心!我不相信曾經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一廂情愿!可她卻冷漠的看著我,問我為什么喜歡她?是她絕世的武學還是她那傾城的容貌?一時我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毫不猶豫的拔出了她的佩劍毀了她那傾城的容顏,丟下佩劍,冷冷的說道,‘現在我所驕傲的都沒有了,你可以死心了。’說完便負手離去。我當時心都碎了,看著她的臉頰鮮血,我反復問著自己,被自己喜歡真的是如此不幸嗎?此后我便悄悄打探著她的消息,知道她一直未嫁,所以我也不愿另娶,帶著些許期待等著她。直到半年前,她入了花滿樓,我實在按耐不住,跑來問她,可她,卻連見都不想見我。”
他的表情從開心到期待,又從期待轉為失望直到絕望。
曦月眼眶微紅,原來他們之間如此曲折。
夜弦看曦月如此,對他說道:“凌公子,我們會幫你見到湮娘,只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如若一切盡非人意,還希望你能早日放下。”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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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三人來到花滿樓,四處尋找著湮娘的身影,夜弦看到正在打掃的潘媽,“潘媽,湮娘可在?”
“呦,這不是昨天的公子么,在在在,湮娘正在后院,公子們請去雅閣上座,我這就去通知湮娘。”
三人入席后,凌博文趕緊向曦月道謝,“還是于姑娘的法子好,讓我帶著斗笠,這才瞞過了潘媽。”
“先不要忙著謝我,接下來就要看你自己了。”
語落,湮娘就走了進來。“不好意思讓公子們久等了,湮娘在此向各位賠罪。”
“湮娘姐姐,你可認的出我是誰?”曦月急忙迎上。
“昨日多謝姑娘出手相助。”
“湮娘姐姐好眼力啊,還以為騙得了姐姐呢。”
夜弦咳嗽了聲,提醒著曦月別忘了正事。一旁的凌博文早已急不可耐了。
曦月這才想起此次來的目的,“對不起湮娘姐姐,曦月自作主張做了件事情,希望姐姐不要生氣。”說完看向戴斗笠的凌博文。
湮娘不解的順著曦月的目光看去。心中一驚。
凌博文趕緊拿下斗笠,“華湮,是我。”
湮娘曾經千百次念叨著他的名字,也癡心妄想著能再次見面,然而午夜夢回,唯有冰冷的夜。湮娘淚水無聲落下,原以為放得下,可當再次見到他時才知道,這輩子心里只有這一人了。
一陣沉默之后,凌博文走向湮娘握住她的手,“華湮,你消瘦了。”
湮娘緩過神來,“放手。”
“不,我不放手,兩年前就是因為我的放手我們之間才會變成這樣。”
湮娘收回手,“你走吧。”
“我不走,華湮,和我回去可好?”凌博文眼神真切。
“你們到底想讓我如何?既然你不走,那我走。”說完毫不猶豫的走出了雅閣。
凌博文癱坐在桌前,“華湮,你真的要我死心?”
“快去追啊。”曦月在一旁干著急,明眼人都看得出湮娘有苦衷。可凌博文卻依舊癱坐在桌前,“你!哼!難怪湮娘姐姐不理你。”說完便疾步追去。
湮娘哭著跑回房間,關上房門,曦月隔著門聽到她的哭泣聲,靠著門坐下,眼淚也落了下來,“湮娘姐姐,湮娘姐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半響之后,里面傳來哽咽的聲音,“與你無關,我今生與他是無緣了。”
“姐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但是,我知道相愛不易。”
湮娘眼眸微抬。
“我曾在書上看到過一個故事,女子救了被欺負的孩童,從此兩人便以師徒關系生活在一起。時光飛逝,孩童已長成英俊少年。緣分就是這樣,兩人之間的情絲早在初次相遇之時就已開始編織,可誰都不敢捅破那扇窗戶紙。當兩人終于鼓起勇氣在一起后,流言蜚語也相近傳出,兩人被迫分離。可分別多年后,兩人再次見面,雙雙落淚,頓時醒悟,流言如何?蜚語又如何?”曦月頓了頓說道,“你可以當我是胡言亂語,但是我只想告訴你,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曦月起身,“湮娘姐姐,曦月就不打擾你了,告辭。”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湮娘陷入沉思,默默念道。
剛走沒幾步就看到夜弦倚著墻看著她,頓時淚如雨下。
“你,你別哭啊。”夜弦一驚,一時手足無措。
“夜弦,你說我是不是闖禍了,讓湮娘姐姐哭的這么傷心。”
夜弦拂去她的淚水,“不要哭了,我們回去吧。”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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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無聊啊。”曦月喂著池中的魚,突然一條肚子圓圓的大魚搶著小魚的食物,“你這大胖魚,肚子都鼓出來還吃。”
“它不是胖,是懷孕了。”清風提著點心漸漸走近。
曦月尷尬的笑著,“額,不是吃多了啊。”
清風放下糕點。
“芙蓉糕?藕粉糕?”曦月趕緊拿起一塊放入口中,味道還是一樣的好。
清風從沒見過哪家姑娘吃東西如此狼吞虎咽,“你,慢用。”
“謝謝哦,真好吃,你要不要嘗下?”曦月遞到他面前。
“不用。”
真是奇怪的人,冷冰冰的。可是越是這樣,我卻越想捉弄你。有了,曦月又露出那壞壞的笑容,突然大叫一聲,“啊!”
清風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啊?”
曦月趁機把糕點塞進他嘴里,“嘿嘿,這才乖嘛。你慢吃,我走咯。”趁他還沒有生氣,曦月趕緊捧著糕點走人。
“站住。”清風冷冷的聲音從身后傳出。
完了,聽他聲音一定是生氣了,不會這么小心眼吧?他會不會打人?,曦月站在那,愣是不敢動一下。
清風是故意這么兇的,看著她的反應,忍著笑走過去,“怕了?”
曦月用力的搖著頭。
“那你跑什么?”
“我……”曦月一時答不上來。真是的,最近怎么這么倒霉,給這個冰塊嚇到,湮娘姐姐和凌公子的事情又,有了!“清風,幫我帶個話給夜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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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風風火火的趕到花滿樓,“湮娘姐姐!湮娘姐姐!”
潘媽趕緊攔住她,“姑娘,姑娘,湮娘不想見你,你還是回去吧。”
“不行,潘媽,此事人命關天啊,我一定要見湮娘姐姐。”
“什么人命關天啊?姑娘可別胡說。”
曦月又急又擔心,朝著內院大喊著,“湮娘姐姐,出事了!出事了!凌公子出事了?”
湮娘趕緊跑了出來,“他出什么事了?”
“有人看到凌公子站在高墻上,說是他生無可戀。”
“什么?”湮娘急得淚水滿面。
“湮娘姐姐,我知道你對他有情,你真忍心他死嗎?”
“死?”湮娘顫抖著退了兩步,“不行,我不能讓他死,可是……可是我答應過凌夫人。”
“你愛他嗎?”
“愛,非常愛。”
“那其他的還重要嗎?”
湮娘看著眼前的姑娘,小小年紀就懂得這么多,不過,她說的很對,“走吧。”
一路上隨著馬車的顛簸,心也慢慢靜下來,“我本也是大戶人家出生,可遭奸人迫害,全家皆受滅頂之災,唯有外出的母親和我躲過一劫。此后,我們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偶然間看到凌府招劍術先生,為了生計,我只好著男裝入府。起先博文十分調皮,處處與我作對,可是為了在這里生存下去,我只能忍讓。也許是我感動他了,他漸漸開始接受我。他對我溫柔體貼、悉心照料,連母親病重時也是他前后奔波為母親尋藥。后來他對我表明了心意,可我們之間的距離不只這十歲,我想答應卻不敢答應。他明白我的顧慮,他說他不在乎,他只愿與我長相守。當時我真的覺得只要我們相愛就可以相守一輩子。可凌老爺和凌夫人十分反對我們,把我趕出府,后來甚至把他關在屋子里。可是沒過多久凌夫人找到我,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在糾纏他,她說博文滴水不進已經病倒在床上。聽到這里我的心都碎了。凌夫人苦苦哀求,最后竟以死相逼,我于心不忍,只能含淚同意。”
曦月握住她的手,“之后你就和凌公子訣別了?”
“恩。”湮娘微微點頭。
“那你去花滿樓也是為了讓他死心?”
“是的,這兩年他依舊打探著我的消息,為了讓他死心,我只能淪落風塵。”
“你真的是太傻了。”曦月嘆著氣,希望此事因禍得福能成全了你們。
“姑娘,到了。”轎夫說道。
“博文!”馬車剛停,湮娘就急忙沖出去了。
迎上來的夜弦扶著曦月下了馬車。
“如何了?”曦月趕緊問道。
這丫頭急的臉色都變了,不知為何,看的夜弦一陣心痛,“放心,一切有我。”
曦月愣愣的看著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撥動了她的心弦。
高樓上的男子喝的醉醺醺的,嘴里不知道在說些什么,湮娘一眼就認出是他,“博文!博文!你快下來。”
“華湮,你來啦。”一聽到她的聲音,凌博文立即清醒。
湮娘登上高樓,拉下凌博文,“你這是做什么?”
“我……”
“你什么你啊,你已經長大了,為什么還是這么不懂事啊?”
“我……”
“你要是死了,我,我該怎么辦啊!”說到這里,湮娘淚如泉涌。
凌博文將湮娘摟入懷中,“華湮,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
“你不能丟下我,你不能。”
“好,我們永遠不分開。”
湮娘推開他,“可你為何要尋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尋死?沒有啊。”凌博文一臉疑惑。
“沒有?那你在這干嘛?”湮娘更是疑惑。
“高公子讓我在高樓上喝酒,說是能見到你。”
“高公子?”
“這個功我可不敢冒領。”夜弦看向曦月。
曦月這才松了口氣,“擔心死我了,真怕又闖禍。”
“多謝姑娘,博文感激不盡。”
眼看他就要跪下了,曦月趕緊扶住他,“男兒膝下有黃金,你要是想謝我,到時候請我喝一杯喜酒就好了。”
喜酒?湮娘搖了下頭,“姑娘,我的苦衷你知道的。”
“湮娘,你放心,我已經去過凌府了,你就放心做你的新娘子吧。”
“高公子?此事當真?”
“至于你的身份,我府里的管家一直想要個女兒,我就自作主張的幫他找了個義女。”
“湮娘真不知該如何謝你們。”
曦月趕緊說道,“不要謝不謝的了,要不在喝喜酒前先請我們喝杯薄酒,慶祝下?”
“好。”
————
馬車停在高府前,清風趕緊迎上,看著抱著曦月下車的夜弦一陣疑惑。
懷里的曦月很不老實,一邊傻笑,一邊說道,“怎么天黑了,為什么不開燈啊,開燈。”
夜弦輕笑了聲,看著疑惑的清風,“于姑娘喝多了,你們都退下吧。”
“是。”
曦月看著夜弦,搖著腦袋,大笑,“夜弦,一個、兩個、三個,有三個夜弦,嘿嘿。”
夜弦看著她,不能喝酒還喝,才兩杯而已,“你喝多了,曦月,我這就送你回房間。”
曦月一把捏住他的臉,“夜弦,我抓到你了,哈哈。”
“別鬧,曦月。”
“夜弦長得真好看。”曦月松手抱住他的脖子,“好看到像是畫里走出來的。”
夜弦一時語塞,臉頰微紅。
“夜弦,其實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不屬于這里。”
“你又在胡說什么呀,馬上就到倚夢軒了。”
“真的!蒸的?嘿嘿,好好吃。”
夜弦心痛的看著她,“以后可不準喝酒了,等清醒了定要難受了。”
起風了,夜弦緊了緊抱著她的手。
“風?我在飛嗎?我在飛,我在飛,夜弦,我會飛,嘿嘿,飛。”
“總算到了。”夜弦小心的放下曦月,輕輕地給她蓋上被子,準備離去。
剛起身,就被曦月拉住,“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夜弦坐回床邊,靜靜的看著她,不自覺的撫上她的臉頰,可在觸及她臉頰的那刻,收回手,最后還是點了下她的鼻子,“你這磨人的丫頭。”確定她熟睡后,夜弦才放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