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是春天

愁莫愁過三月間

洪波暖紡絲線

結莫結過半生緣



第三次來到西湖，依然是個三月，西湖還是如兩年前的那般，溫婉得與江南女子無異。

天是晴朗的，只是溫暖里不乏時不時吹過一陣料峭的春寒。漫步蘇堤，堤岸的垂柳早已抽了嫩芽，柳簾如煙，隨風搖曳，偶爾一枝長些的柳條尖輕輕劃過了水面，激起圈圈波紋。

姐姐留守家中陪伴大娘，未與我們一同出行，爹帶著我、卓暄、卓汐還有一些打打下手的小廝，游覽了杭州最負盛名的西湖。

只有爹和卓暄是心情暢快的，我和卓汐都懷著各自的心事，一路上沉默寡言。

卓暄與爹暢談一路，不覺有些疲累了，又從爹口中聽說今年的詩會已過，卓暄不免大失所望。

“那朕豈不是沒機會跟暮雪切磋詩藝了？”卓暄輕嘆一聲，惘然地看我。

我心中暗暗地長舒一口氣，終于不要我在這種場合作詩了，昔日詩會三甲如今齊聚一堂，還無巧不成書地變成如此尷尬的關系，我真的一點作詩的心情都無。

“呵呵，皇上見笑了，暮雪會的只是皮毛而已，豈能有資格與皇上切磋相比？”爹謙遜地笑道。

“岳父大人過謙了，在作詩這事上朕還真不能讓岳父您貶低了暮雪，”卓暄和爹較真了，“朕看過她寫的詩，實在太合朕意了！”

爹恭敬笑笑，我也微微一笑以示在聽。

“皇上累了吧，不如找個地方歇歇可好？”我找了個話題引他們繞開。

“朕有個主意！”他靈機一動似有妙計，“朕瞧見那里有條小河，不如我們都沿河岸席地而坐，再叫小廝拿個酒杯過來！”

“皇兄不會是想效仿大文人王羲之曲水流觴吧？”沉默了半晌的卓汐終于開口了。

卓暄被識破后仍是得意洋洋地笑著：“正是。”

河水蜿蜒流過，我們按照卓暄的提議一一坐在河畔的草地上。

“朕先來說下規則，酒杯停在誰的面前，誰就將其拿起來即興作一句詩出來，記住，只一句哦！第一個人還要說明自己作的是何詩體，再將酒杯放入水中，飄到第二人面前，第二人必須按照第一人的詩體續詩一句，作不出來的，或是與前人銜接不上的，都要罰酒！”

“皇兄盡出些滑頭的點子！”卓汐無奈笑出，“昔日王羲之與眾文人雖要作詩一整首，可畢竟有始有終，拿捏全靠自己，規矩被皇兄這么一改，使得我們都需瞻前又顧后，豈不是更為困難了？”

“卓汐，你不是現在就要退縮了吧？”卓暄眉一挑用了激將法。

“皇兄想要曲水流觴，臣弟當然愿意奉陪了！”卓汐訕訕解嘲。

“那好，”卓暄指尖拈著小廝遞上的酒杯，“朕可要放啰！”

精巧的小酒杯顫顫巍巍地漂浮在水面上，隨不定向的清風四處搖晃，終于在卓汐跟前停下來不動了。

“哈！卓汐，這下你逃不掉了吧！”卓暄興致勃勃地催促著，“快快作詩！不然罰酒！”

卓汐唇邊勾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有些苦楚，可是很好看。

“那臣弟就先獻丑了。”他撿起酒杯，張望了遠處的風景，閉眼冥神若有所思，待他緩緩睜開眼，唇齒間清晰念出，“我等現在西湖，西湖有斷橋，就一句五絕，獨憐斷橋雪，殘逝為伊人。”

我怔了，他的詩句是望著我吟出的，短短一句，卻暗含了斷橋殘雪，莫不是我和他被遺忘許久的誓言？

“好，就算你過關！”卓暄見沒難住他，不由有些失望，“接著來！”

卓汐放下的酒杯搖搖晃晃地漂起來了，所有人的目光無不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它的去向，除了我。

我失神了，不知自己看向了何處。

“暮雪，你中了！”若不是卓暄驚喜的呼叫，我一定還在恍惚中不能自拔。

我愕然望著我面前的酒杯，它真的很不是時候地停止了。

“該你了暮雪！”卓暄早已盼著我的詩，急不可耐，“快拾起來作詩吧，將卓汐的那闕五絕續上！”

我腦海中一片空白，別說是詩句了，哪怕是任何的一點只字片言都想不起來。

“皇嫂，”這次催我的是卓汐，他眼神帶笑地望我，“請吧。”

我的眼無力垂敗了，嘆息一聲：“皇上，暮雪愚鈍，想不出來……”

“哦？”卓暄驚訝地凝望我，他大概不相信我會接不上一首看似簡單的五絕。

“擾了大家的興致，暮雪慚愧……”我低眉致歉，心里是一片難以言喻的壓抑。

“既然如此，皇嫂罰酒一杯吧。”卓汐的語氣也是遺憾的，他比卓暄更期許我能為他續上后文。

我自覺地接過酒杯，滿目憂傷地望著空靈的西湖水，飲盡了一杯愁緒。



夜里我以出行累了為由，說服了卓暄去以珊的臥房讓以珊陪伴，他體貼地允了。

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地翻著孔孟尋找睡意。眼前總揮散不去白天卓汐吟詩時望我的眼神，他的詩是在暗示什么？

我糾結地甩甩腦袋，不能想，不能再想了……

忽聞窗外笛聲悠然，如山澗里流出的清冽泉水，靈動地滋潤了干涸的心扉。

我的腳不聽使喚了，竟尋著那飄渺的笛聲而去。

行至竹林后的一座假山石，月華照亮了一人的側臉，俊逸得令人窒息。

手執玉笛，纖長的指靈活跳動，是他？！

我想就此悄然無聲地離開，他的笛聲忽然斷了。

“既然來了，就不能說說話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