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為仰面臥在榻上的我診脈，聽來許久終于長長呼出一口氣：“娘娘萬福，好在沒動到胎氣！”

“暮雪，你有孕在身是急不得的！”聞訊而來的卓暄緊張地伏到床頭，疼惜地握著我的手輕聲責備，“怎么就是不讓朕放心呢？”

“皇上……”我看到猶如看到了救命稻草，強撐著要坐起來，“求皇上快發兵往前線增援吧……”

“前線軍情緊急，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神色有些許不悅。

“皇上……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這個……最重要的是卓汐……”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了慌忙改口，“呃……是世子的和中原的安危啊……”

“你在擔心他？”他瞬間判若兩人，眼里的憐惜變成了冰天雪地的冷漠，“你是為他才險些動了胎氣？”

“我……”理屈詞窮的我百口莫辯。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他語氣脅迫得讓我窒息，“他的死活跟你沒有關系！”

“不，有關系。”我雙眸低垂，平靜而憂傷。

“你說什么！”他完全想不到我會還口，一向順從的我居然說了違逆他的話。

“世子的死活和臣妾有關，”我語氣平淡至極，“他是臣妾的姐夫，他如果出事，姐姐會傷心……”

他蹙緊的眉忽而舒展了，我沒有倔強地說出那些足以把他刺激到發狂的話，只因我不是那么沒有分寸的人。卓暄，我根本沒興趣挑戰你的忍耐限度。

“朕知道了，”他緩和了口氣，攬過我的雙肩，“放心吧，派遣援兵的事朕會安排的，你只管安心養胎，戰場上的事不需要你操心的。”

我用沉默表示會意。

心里總是惴惴不安，擔心卓汐在邊界的境況，還有卓暄，他對卓汐的芥蒂那么深，我怕他一時心胸狹隘不顧手足之情。我好混亂……腹中的孩子一天天長大，我卻夜夜噩夢不斷，我好怕再這樣下去會傷到孩子……



斷橋雪，煙花誓，何處再覓。

當回京的將領捧著一件染血的盔甲跪在我和卓暄面前，滿目悲愴地痛訴自己無能，沒能帶回卓汐。

我震驚地無語凝咽，他手上的那件盔甲……是卓汐的……

“皇上，我軍已擊退烏桓，平定中原，只可惜末將趕赴前線為時已晚，世子……世子已為國捐軀……”

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只覺全身顫抖，眼前的世界化作一片黑暗。

我聽到卓暄焦急的呼喚：“暮雪……”

我已不能回應，因我身輕如羽地落入卓暄懷中失去了知覺。

“暮雪……”簾幔之外，卓暄沙啞的深沉，“卓汐已經不在了，我們再如何為他傷心都于事無補，你別太難過了。”

他知道帳內的我醒著，我倚靠床背獨坐，咬著嘴唇默默流淚，不想哭聲被他聽見，于是用被角堵住嘴，褥子上留下我糾結的牙印。

“朕決定為卓汐立座功德坊追封他的忠烈，”我在他的語氣里聽不到傷痛的味道，“他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他都死了你做這些華而不實的事情不覺得虛偽么！”我冷漠地嗤笑一聲。

“暮雪……”他被我突如其來的指責驚到了，“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為什么不早點下旨增援！”我心里的恨意再也藏不住，“卓汐在前線已經彈盡糧絕了，你遲遲不做回應……你拖延時間……你是存心要他死！”

“你怎么能把朕想得這樣卑劣！”他氣急敗壞地為自己辯駁，“朕哪里有拖延時間！朕是因為籌備軍糧才延誤了三天，援軍趕到的時候卓汐已經陣亡，朕已經盡力了啊！朕對卓汐的犧牲也很難過，可是再大的悲痛又能改變什么！”

“你撒謊……”簾內的我早已泣不成聲，“你從一開始的任命他出征就是你故意安排的，他身陷險境你也沒打算救他……你才是殺死卓汐的兇手！”

“朕不是那樣的人！卓汐是朕的兄弟，朕怎能置他的生死于不顧！”

“兄弟……”我心里諷刺到極點，“你早就不把他當做兄弟看待了……你是至高無上的君主，肆意踐踏別人的生命才是你的樂趣吧？”

“夠了暮雪！”他猛地掀了簾幔怒不可揭地呵斥我，“朕不會一味地容忍你，你什么時候才知道適可而止！”

“你受夠了么……”我帶淚的冷笑，瘋了一般，“你殺了我……像你殺卓汐一樣殺了我……還有……還有我的孩子……我們一起死……不管你做什么，你都改變不了你害死卓汐的事實！你將永遠寢食難安……你對卓汐的負罪將永生永世地折磨你！”

他被我的詛咒震懾到了，我沒有說錯，他真的良心不安了，他對卓汐有愧。



“小姐。”綺兒端了蓮子羹進來，“綺兒知道小姐吃不下，但為了您肚里的孩子，還是少吃一些吧……”

“恭舒王府那邊……姐姐還好吧……”其實我是白問，姐姐出閣才短短三年就年輕守寡，也未能留下子嗣，這要她如何接受。

“大小姐……”綺兒說著就要落淚，“還有王妃都傷心著……喪禮辦得差不多了，三日后就入葬了……”

“行了，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會……”

綺兒聽話地照做了，她走之后我將碗擱在旁邊，我肚子里的他不餓，他懂我的傷。

我撫著腹感覺他起伏的呼吸，此刻那么安靜，好像害怕吵到我。

孩子，娘已生無可戀，可是腹中的你還未出生，娘舍不得……連讓你看一眼外面的世界都不給，那對你不公平，娘該怎么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