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做夢了。我走在尋找伊蘭的路上。霧蒙蒙的路上，一個男人的呼喚引導著我——“蘭兒”。聲音很熟悉，很溫暖。仍是用力回想時，我醒了。天還沒亮，窗外有人說話，是胤俄。

“睡得好嗎？”

“是。昨晚看了陣兒八爺帶來的書才睡的。”是喜鵲的聲音。

“嗯……那邊沒人過來問話吧？”

“昨兒有人來問，院子做了什么差事。因八爺來了，沒等回話就走了。”

“哼！都給我聽好了。那府里，憑是誰都不得進這院子，有不明白的，讓他們自個兒來問爺！倘若放了人進來，哼！爺只問你們！”

我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翻個身，安穩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早飯時，照例一問：“你家主子今兒還忙嗎？”喜鵲仍是一臉的喜相：“是。主子一早來瞧過小姐了，見您睡得安穩，就沒打擾。主子說會趕回來陪您用晚膳。”

懶懶地點頭，不作計較。哪次不是先回府陪了夫人們才過來呢！早飯之后，先和喜鵲在花園里閑逛，數著步子來來回回，說些無關痛癢的閑話，讓早春的風吹到披頭散發。

回到“儲風齋”的匾額下，仍仰頭欣賞，滿院子這幾個字寫得最好。聽我說好，喜鵲笑道：“是四爺的墨寶。我們主子寫得也好啊。小姐是故意的，不肯說好。”

“咦！小喜鵲，你快趕上我肚子里的蛔蟲了！回頭讓十爺親一個！”“啊呀呀，小姐！”喜鵲撲過來揪我的臉蛋。我大喊救命。藍衣護院早已見怪不怪，廚娘樂大娘笑著問我午飯吃什么，也是熟視無睹。

這樣的生活是我喜歡的，也是過去三年向往而不得的。如花似玉的姐姐們是不屑這般俗氣的游戲的。我打心里感激胤俄，他給了我充足的自由和快樂。

想著他，他便回來了。我正準備小憩，他硬把我拽了起來：“再睡就成仙了。八哥來了。”

陪爺們散散心，這是我的任務，大米飯不能白吃。我敬業地爬起來，喜鵲已給八爺上了茶。

今兒八爺有心事。

“你怎么知道？”胤俄飛快地瞥了一眼專心品茗的哥哥，再回頭瞪我。

一向注重儀表的八爺忘了刮臉！多明顯的證據啊！只有傻胤俄看不出來。他只會醋海泛波：“哼哼！怎么沒見你對我這般上心！”

馬上湊到他臉上“上心”一番，下巴上那道細細的血痕還在，說明他缺乏吃一塹長一智的悟性。“昨兒就告訴你，該換剃頭匠了，再讓他刮臉，你就不用出門了！”

胤俄被提醒了似的罵了一句“狗奴才”，連聲說：“換！換！”懶得翻白眼。腦門上新添的血痕明明就出自同一個人之手。這爺們也太給祖師爺丟臉了。

想到這里，擼了袖子，上前沖八爺媚笑：“修修面？”那是什么表情！“本姑娘可是‘挑子鐵’的閉關弟子。”

八爺和胤俄有些迷惑：“那個什么……鐵是什么人？”

這個問題讓我有點心虛，話說師傅就是個剃頭匠，在哪里遇到的呢？四川，不，山東……陜西？回憶讓人沮喪。沒想到八爺答應了：“好。有勞姑娘。”

胤俄很不高興。管他，誰讓我無聊呢。

好歹我是有過固定客戶的，起手雖然慢點，但技術絲毫沒有退步，至少咱不會把八爺變成大花貓。我正對八爺的腦袋上下其手，進來位九爺。剛要感慨胤家老爺子好身子骨，一口氣生了十個兒子，緊跟著來了位十四爺。兄弟四個，四個長相。

“八嫂的勁兒還沒過去呢。也沒給我好臉子。”年輕的十四爺笑著坐在八爺的對面，看著我手起刀落，“喲，十哥，還真把她找回來了。”

“她叫阿細。別叫錯了。”胤俄淡淡地一擺手，命人上茶。九爺一直在冷眼觀察我，不耐煩是他的習慣性表情。

“齊活！”多精神的八爺啊。打量著自己的作品，職業成就感油然而生。

“給爺也來來！”九爺以閃電般的速度代替了八爺，坐了下來。

“不好意思，一兩銀子。”我攤過手去，不卑不亢。

大腦殼靜止了一秒鐘，冷冷一哼：“先試試手，不定值幾個子兒呢！”

“我是看在胤俄的面子上打了折。依著我的江湖價，沒三五兩銀子，我是不開箱子的。”誰讓那些冤大頭排著隊看美女，不宰白不宰！

胤俄很滿意我的表現，在一旁偷樂，也不插話。八爺和十四爺顯然覺得這是個樂子。九爺遲疑了一會兒，甩過來一張銀票：“一百兩。”

“謝九爺。”我麻利地接過來揣起來，換水、換刀、上手。

“喂，你不找的？”九爺在擔心他的銀子。

“不好意思，找不開。您還可以修99次。這個價格公道。您別動，這刀利著呢，劃了臉，可不好出門。”

九爺在空中劃出一個“等著瞧”的手勢。哈哈，我笑，有胤俄在，我才不怕你！老九，當我看不懂你心里的鄙夷？

打這之后，九爺隔三差五就來。明著是為了99兩銀子，實是和八爺他們在書房里嘀嘀咕咕。我好奇，只在心里。不打聽，不過問，是“扁家”明哲保身之道。

“等天氣好了，帶你出去走走。”這句話，胤俄說了兩個月，蒼蠅都活蹦亂跳了，他也沒兌現。我決定不再等他。

換了男裝，帶了喜鵲，在護院大哥的“押送”下，我奔出儲風齋，直撲街市。

“喜鵲，你想要什么，只管說。”有了九爺的銀票，我逛得底氣十足。

“小姐呀。”從我說出門，喜鵲就一臉擔心到了現在，左顧右盼，活像做賊。

我只得不停開導：“放心，胤俄不是去赴宴了嗎？我們會趕在他之前回去的。你不說，我不說，就沒人卸你的腿。”

“小姐呀。”

“叫魂呀！”甩開她的手，自顧自的走。她跟了上來，沒話了。對付這小丫頭，就得用硬招兒。唉！我搖搖頭，喜鵲又來挽我的胳膊。

“姐姐，我們是男人啊。你不覺得兩個男人拉著手很奇怪嗎？”

“哦。可是……”

“別可是了，去看看熱鬧。”

前面圍了很多人。奮力地擠進去一看，就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對趴在地上求饒的黑衣男子說：“爺就要你再玩兒一次！”青色長衫，天藍色的短馬褂，說話時腰間玉佩叮當作響，再看身邊四五個隨從，像是個富家少爺。向身邊人一打聽，才知道，這黑衣男子趁這少年看把戲的功夫偷了他的帽子，結果被隨從逮了個正著。賠錢，下跪，都沒用。這少年一定要他明明白白地表演一次。因為“好玩，爺都沒覺得，這帽子怎么就到了你頭上呢，你得教爺”。這賊也是，死活不肯揭底。兩人就這么僵持著。

少年似乎很自信，不急也不惱。隨從警惕地掃視著圍觀的人們。一雙黑亮的眼睛在我這兒停住了。一個蠻漂亮的男孩子把嘴巴圈成了0型，拽著身邊人的袖子，支吾了一句什么。這個一身灰色短打扮的少年就沖到我面前，擦了擦眼睛，猛地轉過身，沖身后的少爺喊道：“主子！”聲音驚喜地走了調。

人群里傳來譏笑：“喲，是個公公！”

護院大哥機警地護著我朝后退，有人從后面抱住了我，大叫著——“伊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