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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玉人樓上玉人吟

琵琶遮面枇杷面,玉人樓上玉人吟。

武帝尋仙不見卿,山東蓬萊在洛城。

蓬萊仙山虛無飄渺,無跡可循,只有這洛陽城內的玉人樓才是真實的。

鏢客們總是這樣感嘆。

現在是趙玄姬一天中休息的時候,她卸下脂粉,洗盡鉛華,緩緩走至床邊。

床上躺著一個男人。

胡總管下午如約來了,并且告訴她王爺今晚便會光臨她的玉人樓。她托故趕走了堂下的鏢客,只為留下所有的精力來服侍床上的這位客人。

因為她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香爐里飄出淡綠色的薄煙,既香甜又醉人。曼陀羅、野罌粟、香白芷、草烏頭……任何她所能弄到的、想到的麻醉藥草都被她塞進了那只香爐。

趙玄姬除去衣衫,將隨身的香袋放在客人的枕邊。這只香袋同樣也被她做過手腳,即使香爐里的那些花、草、種子都不能將他迷倒,她這只香袋也已足夠。

客人確實已經沉醉,但依稀還能看清趙玄姫的臉。

是張很年輕的臉,圓嫩膩滑,看不到一絲皺紋,也不算太丑,但,“原來你長得真的很一般,只怕連……”

“只怕連南宮昕兒的一半都及不上,對么?”趙玄姬淺淺一笑,接下對方的話,她說著俯下身子,大概是想讓她的客人看得更清楚些。“王爺是不是覺得這一萬兩銀子花得太不值得,太可惜了?”

“不可惜,一點也不可惜。”唐潛卻搖搖頭,話語里依然帶著笑意。“我花一萬兩,看了你這張臉,以后就絕不會再在你身上花一分錢了,而其它的那些鏢客還不知道要繼續在你身上花多少銀子,你說我是賺了還是虧了?”

趙玄姬嫣然一笑道:“王爺是何等梟雄,哪一次虧過?”她說著,手已經開始在男子的胸膛上游走起來。“但不管怎樣,今天還是讓玄姬好好的服侍你一次。”

唐潛垂下眼,女子的手臂粉嫩如蓮藕,但動作卻僵硬得像塊木頭。那些脂粉窟里風塵女子人人都修煉得爐火純青的勾引魅惑的工夫,挑逗傳情的本事只怕她一樣也沒學會。

唐潛看得有趣,臉上彎出笑意。過了許久,也不知是那香爐里的藥性起了作用還是他本身看昏了眼,他隱隱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子看上去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見過。

但究竟在哪里呢?

他臉突然沉了沉道:“我在哪里見過你。”

女子的眼里閃過異光,顫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軟語嬌笑道:“王爺是不是對每一個遇到的女子都這樣說?”

她嘆了口氣,幽幽道:“那些客人也總對我說以前見過我呢,每次我還以為他們說的是真的,誰知道一問,他們全都說是在夢里見過我——”她頓了頓又接道:“哎,你們男人的話我總一句也不信了。”

趙玄姬說完突然湊過身來,壓低聲音道:“王爺定也是在夢里見過我吧?”

唐潛笑而不語,趙玄姬亦嗤笑出聲,也覺得自己的謊話扯得實在不怎么高明。好在她準備的那些藥草似乎已開始起作用,因為客人的眼睛已經一搭一搭,說話也有意無意。

唐潛低低道:“你知不知道我從不在外面過夜?”

“為什么?”女子看上去有一絲驚訝,盯著她。唐潛的臉上始終掛著笑意,但沒有聽到他的回答。趙玄姬會意,客人不愿回答的問題,她便不再問,只轉口道:“那王爺今晚如何又……”

“今晚我只是有些困了,想睡一覺而已。”唐潛就像是缺氧一般,深深吸了口房間里的香氣,想讓自己清醒一些。然而這香氣他吸得越多,就醉得越厲害,也迷得越厲害,到最后他的眼皮終于完全閉上,只嘴里偶爾還能含混著答出一兩句話。

這時候,趙玄姬才用力甩開對方,就像甩開一具死尸一樣。臉上的笑意也漸漸轉為輕蔑、厭惡與詭異。

她的手緩緩伸向床角,拿出了她早已準備好的尖刀。

她輕輕地湊過去,“狗賊,你也會有今天!”

她的話語本來極輕但聽起來卻讓人不禁毛骨聳動,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匹嗜血的夜狼。

但她并不急于下手,而是把玩著手里的小刀,幽幽道:“王爺可知我今天為你彈的是一首什么曲子?”

“是什么?”迷藥的藥力越來越強,這些麻香不僅能令人神智一點點潰散,也能令人的感覺麻痹。

“是‘十面埋伏’!”趙玄姬的眼神如利刃般射向床上的鏢客,帶著快意。她手里的小刀在客人的胸膛上劃過,留下一道一道血印,但鏢客早已失去知覺,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上次是玄姬的不對,只顧自己思鄉苦悶,曲子選得不好,敗了王爺的興致。我知道王爺是位軍人,從那次后就特意新練了這支曲子,日夜練習。這曲子寫的是劉邦和項羽在垓下的最后一戰,曲調悲壯多變,最能蕩人心魄,我想王爺你一定會喜歡。”

“哦,你下次再彈給我聽。”唐潛說完這一句完全睡著,呼吸開始勻稱而有規律。

趙玄姬咬著牙道:“沒有下次了!”

垓下一戰,劉邦也沒給項羽機會!

趙玄姬話未說完,手突然抬起,刀尖猛刺向身下男子的咽喉。

趙玄姬厲喝:“去地府向我爹陪罪吧!”

然而,刀鋒距離唐潛的脖子還有一寸時,一個物件突然飛了過來,突破窗紙,準確地打在女子的手上。

石子的力道陰柔,但打中了她的穴道,趙玄姬手一顫,短刀掉落。

誰知經此變故,趙玄姬居然頭都不回一下,被打中的手向下一抄,又已抓起了短刀。這一次她不再去扎對方的頸部,而是順著刀勢直接將短刀下送,刺向唐潛的胸膛。

無論如何,她都要這個人死!

“啪”的,又一顆石子打中她的右手,刀再一次掉落。趙玄姬右手不成,左手拾刀再刺,臉上同時露出陰梟狡黠的冷笑。

——石子再多也有打完的時候!

而從這石子打在她手上的力道來看,屋外的這人是絕不會傷她性命的!

她算得的確不錯,石子也的確只剩最后一顆,也沒有打向她的要害,而是打向了她的頸部。她握刀的手突然就懸在半空,身子也已經不能動彈了。

一個人影隨后破窗而入,手里握著劍柄,但劍尚未出鞘。

是琥珀的刃。

“是你?”

趙玄姬看到來人,居然亦驚亦喜。因為她已認出了眼前的男子正是上次在翠竹林救了她一命的劍客。

她記得他,那個能舞出讓她目眩神迷的劍法的劍客,她曾為那樣瑰美的藝術癲倒,但此刻他的內心卻充滿了戒備。

她略笑了笑,“我說我一定會找到你,沒想到,我還沒去找你,你卻先找到了我。”

趙玄姫的話里帶著一種怪異的味道,讓人聽上去渾身都不是滋味。

她突然話鋒一轉,責問道:“你是來阻止我殺他的?”

柳千葉低眉,眼睛盯著床上已安靜地睡去動也不動的王者,心中苦嘆:真難想象,昔日叱咤三軍已多年不近女色的王者最終還是栽在了女人的裙底,成了任人魚肉的羔羊。如果他現在是清醒的,又會作何感想?

劍客神色黯然,突然又無奈地晃晃腦袋。這個人本已該死,可自己居然在為他惋惜?阿筱的腿弄成那個樣子絕對與他脫不了干系,僅憑這一點,他就可以死一百次!

但是,

他緊了緊劍柄,轉向女子道:“這個人是該死,但現在還不能殺他。”這個人不能死,有很多原因,只是柳千葉最先想到的又是哪個原因?

“哈,真荒唐。”女子大笑,身子雖不能動,但她的眼神足夠讓劍客膽寒。“該殺即是能殺,該死就必須死。沒有該死而不能殺的人!”

柳千葉道:“你說的都對,你說的我也都知道……但,我卻不能讓你殺他!至少,現在不能。”

趙玄姫的瞳孔漸漸收縮,漸漸可怕,冷冷道:“你究竟是誰?”她看著他手里的劍,以及剛健而有力的手,其實她已隱隱猜到。

胡總管曾說唐王府有兩位姑爺,這兩位姑爺都很特別,其中有一位還是號稱天下第一的劍客!

柳千葉并不回答,只是走過去,將女子的穴道解開。

趙玄姬詫異,因為柳千葉只解開了她的穴道,卻沒有奪去她手里的刀!

趙玄姫道:“你不怕我又向他下手?”

柳千葉笑道:“你不妨再試一次。”

趙玄姬握刀的手動了動,她能估計自己這一刺的速度,但無法估計眼前這個劍客出手的速度。僵持片刻后,不知是她有意還是她的身子太滑,她身上的被子突然從肩頭滑落,一寸一寸露出被子下潔白如玉的身體。然而她卻不避嫌,眼睛只是盯著劍客,轉也不轉。

柳千葉不得不轉過身去:“姑娘你…”

就在這時,趙玄姬似乎早有預謀一般,抓住這個空檔,身子居然閃電般撲向床邊的柳千葉,“我不僅要殺他,還要殺了你!”

趙玄姬一擊得中,刺在對方的左臂上。柳千葉大驚,絕沒料到這個女人會對自己下手,避不能及,不過他忍痛,卻在對方準備抽刀之前右手及時探出,抓住了對方的腕骨,不相信地道:“你,你要殺我?”

柳千葉眼神一黯,但顧忌男女之別,仍沒有回頭。

趙玄姫恨恨道:“只要是唐王府的人我見一個殺一個!”

柳千葉詫道:“你知道我是唐潛的人?”

然而趙玄姬卻咬牙,“只怕還遠沒有這么簡單!”

“那你認為我是……”他不禁問。

“柳千葉!”一字一字出口,女子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早已猜測到關于眼前男子的一切。“江湖傳言劍技當世無雙的第一劍客,柳千葉!”

“呵,第一劍客,”執劍的男子嘴角抽動一下,眼神悲涼,“不錯,我就是柳千葉。”

“原來都是真的,他們都說你投靠了唐王府,原來,原來你真的做了走狗。”女子的眼神變得可怕,但熊熊烈火下面居然還夾雜著另一種更深層次的悲涼,“原來你真的是這樣的人。”

柳千葉應該已聽出了話里的異樣,頓了頓,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姑娘以為我是怎樣的人呢?”

趙玄姬沉默。

她認為他是怎樣的人?他該是怎樣的人?翠竹林里的生死關頭,他就像她的救星一般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將她從陳潘那樣的禽獸手里救下來,替她手刃仇人,那個時候她就已認定了他是個怎樣的人了?

她雖然不了解江湖,但她想,那些能名動天下,憑著一腔熱血行俠仗義的大俠們大概就是他這個樣子吧?她甚至認為他們兩個是命中注定在那里相遇的。

所以他走時她對他說: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但她顯然錯了。

女子的手抖動,眼神空洞遼遠。柳千葉看不到她,但已感覺到了那只手的顫動和身后女子反常的沉默。他搖搖頭,無奈而蕭索。“我救過你的命,所以你就認為我不是陳潘一類的人?所以你剛剛殺我時,便下不了手,是么?”

柳千葉說的不錯,那本已是她蓄謀好的,剛剛的瞬間,她完全有機會從后面一刀刺破他的脊骨,她也有足夠的理由殺了他,但最終那一刀卻只刺在對方手臂上。

“我錯了,我應該一刀刺死你的。”趙玄姬收起刀,死死握緊。她堅信,如果再有那樣的機會,她一定不會再心軟。

柳千葉道:“你放心,還有機會,我會給你機會的。”

趙玄姬走回去穿起了衣服,冷冷道:“我殺人的機會從不需要敵人施舍,我殺不了你,你就殺了我,相反,你殺不了我,我就會殺了他!”她的眼晴又盯上了床上的那個王者。

那個害死她爹爹的罪魁禍首。

“我不會殺你,你也不能殺他。”柳千葉說得不緊不慢,女子已穿好衣服,直到這時他才轉身,面色一沉道:“因為害死趙老倌的根本就不是他!”

女子終于動容,轉頭。“不是他,那是誰?”

“是我。”他說的很干脆,干脆中卻帶著歉疚與苦痛。“你爹狀告陳潘的案子,便是我壓下來的。”

他與她四目而對,可以看到對方的目光一點點凝聚,化成冰霜,也可以看到她手里的短刀在一分分握緊,他卻裝作什么也沒有看見,只盯著她的眼睛,仿佛看出了神。

他說過,他會給她機會!

趙玄姫的目光一點點變冷,但她整個人卻終于無法冷靜。是的,她早該想到是他了,胡總管說近幾年來王府的所有事務幾乎都由他們的大姑爺來管,他還說唐王府現在可以沒有王爺,但一定不能沒了柳千葉!

難怪這個老廢物會有空來飄香樓聽她彈琵琶!

她回頭瞟了床上的客人一眼,眼神充滿鄙夷。只一眼,她已覺得多余。

“走狗!”而對于柳千葉這種人,她只有兩個字。

為什么?為什么連他都會成了王府的走狗?天下第一劍客的名聲還不夠他驕傲,夠他炫耀么?金錢真的能如此腐蝕一個人的心,權柄就真的可以讓人不惜一切?這就是她心目中一直神往的俠客么?

“為什么?為什么你會這樣?”話是責問的口語,也帶著刺痛與惋惜。

柳千葉不說話。

“好。我只問你一句,”趙玄姬看定他,面沉如鐵。“我爹是不是因你而死?”

“是,所以……”沒有所以,第一個字出口,女子的刀已向他刺來!

刀扎在男子的心口,刺入他的肺里,血瞬間流了出來。

柳千葉的臉因劇痛而抽搐,但還是補全了那句話。“所以,我欠你一條命。”

趙玄姬一咬牙,手里的刀居然又送進去幾分。

手在發抖。

“你,你為什么不躲?”她顫微地問,心里居然有說不出的滋味。刀柄已被染成血紅,她的手也沾滿男子的鮮血。

“因為我的確該死。”柳千葉微笑,很少有人能在他的臉上看到微笑。

他深吸口氣,冰冷如霜的空氣經過他的喉管,充入肺里,每一次都是撕裂般的痛。“我早就該死了,只是總有些東西,讓我放不下手。”他的手突然握住刀柄,凄愴地苦笑著,眼神漸漸凝定,看著插在他胸口的短刀。

刀還有一半留在外面,只要再加一把力,他就可以解脫了!

趙玄姬望著他死灰的眼神,仿佛明白了什么,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男子的手加力,她終于撲了過去,大聲阻止:“不要,”

她以為他要自殺。

只不過,柳千葉是不會自殺的,至少現在不會,因為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阿筱在等著他!

或許和穆蘭筱之于她的弟弟一樣,阿筱沒有死,他絕不能先死!

手用力的時候,順勢一拔,血噴射出來,也灌入他的肺里。柳千葉將短刀扔在一邊,聲音蕭索卻冷定,“所以,我還不能死。”

女子撲過來,用手幫他堵住傷口,淚已流下:“你,”

柳千葉卻推開她的手,勉強站正。胸肺被刀尖刺穿,他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感覺就像是快窒息一般,但每吸一口氣,又是撕心裂肺。

只是這種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并不是來自柳千葉的肺里,而是來自他的心底。因為他突然想到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也在和他受著同樣的苦楚,甚至比他更痛苦百倍!

劍客眼神深邃而遼遠,盯著虛空,許久喃喃道:“阿筱說她的肺早已爛光了,我直到現在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劍客的眉頭皺成“幾”形,像喝了最辛辣苦口的烈酒,又仿佛永遠都是那個樣子。他頓了頓,繼續道:“十幾年來,原來她每時每刻都在受著這樣的折磨……”

他居然不知道!現在好了,以后只要這個傷口一發作,他立刻就能想起阿筱所受的痛苦。

“她是誰?阿筱是誰?”趙玄姬沖上去扶住男子,已忘記剛剛還發誓要取了對方性命。反而心中一酸,如五味陳雜。“為什么明明你自己在流血,心里卻還在想著別人的痛苦?”

柳千葉勉強微笑,阿筱不是別人!

只不過,想著她的痛苦又有何用?他只恨不能替阿筱承受那種痛苦。

“你,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趙玄姬的眼里居然有了淚水,掩蓋住瞳孔里復雜而游離的光。

“你只須知道我是害死你爹的那個人就夠了。”柳千葉目光清冷,再一次推開她,微微咳嗽幾聲,已能自己站穩,全身也已恢復了力量。

作為當世最強的劍客,他曾在四面坡上大戰異域好手幾個時辰而不露疲色,幾天前又在紅楓林力斬念奴山寨里堪比機器的兩位死士,柳千葉的體力和忍耐力無人懷疑。

“我答應了別人一件事,所以我現在還不能死,不過你放心,只要我做完了這件事,你想什么時候來取我性命都可以。”他說話的時候無半絲茍意,側過頭望上床上的唐潛,“還有他的命,我也會一并交到你手里的。”

趙玄姬卻搖頭,“你說你答應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阿筱,對么?你投靠唐王府也是為了這個人?”

他不回答,只是重新握緊手里的劍,走到床邊。“唐潛也還不能死,我現在必須留他一命,所以,請你也不要對他下手!”他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你再對他下手,我只好對你動手。

天已將亮,他不想再過多停留,等王爺醒來發現他在這里,一定會有所懷疑。“拜托了,玄姬姑娘。”他最后這樣說,轉身奔到窗戶邊上,縱身躍出,窗戶又重新關上。

趙玉珠盯著那已經關上的窗子,眼睛漸漸紅潤自語著道:“我不叫趙玄姫,我叫趙玉珠,原來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許久過后,趙玄姬拾起地上的短刀,刀上還留著男子溫熱的血。

趙玄姫的手顫抖著,她知道,她已無法再對這個男子下手。

她緩緩走到床邊,床上的王者沉睡如死,趙玄姬看著他也像是看著一個死人。“顛倒香”的藥力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夠抗拒,即使久不近女色的唐潛亦不能。

她看著枕邊的那個香袋,那個香袋里其實空空如也。

可她卻記得,胡總管曾說她身上的香氣很是醉人,而且那天,他居然真的醉了。

趙玉珠覺得可笑,不過她現在卻一點也不想笑。她緩緩掀開被子,被子下露出男子的胸膛,和上面縱橫不堪的一條條血印。

是她用刀刻上去的,唐潛一醒來就立刻會發現。

局勢其實早已不可挽回,她為何不告訴他?

趙玉珠聲色恍惚,喃喃自語道:“你可知道,我不殺這個人,這人就會殺了我……”她口中的你當然指的是柳千葉。

趙玉珠一邊說著,一邊撫摸著手里的短刀,她一直希望有一天能用這柄短刀手刃自己的仇人,但仇人就在她面前時,她卻下不了手。

他欠她的命已還,現在,她已了無牽掛。

所以……

“你是不是想死?”趙玉珠還沒有任何動作時,居然有人已捕捉到了她的想法,一語說破。

“誰?”她驚詫地回頭,戒備地掃視一圈,但屋子里除了她和床上的唐潛,沒有任何人影。她心里驀然一冷,屋子里只有兩個人,如果她沒有說話,那剛剛的聲音便是……

思念及此,她的手甚至比思想更快,人未回頭,刀已刺出,算準唐潛的咽喉處。

但,唐潛仍然躺在原處,一動不動,刀在離他的脖子處不足一分,他的眼睛仍沒有睜開,嘴唇也從未啟動。

不是他!

“是誰?究竟是誰?”趙玉珠收刀,重新轉過身來。房間里燭光很暗,但不至于連人都看不見,她重新掃視一遍,眼睛最終只得落在堂中那層層的蠶絲簾子上。

簾子里果然走出了一個人,面容青俊,身上也穿著青衣,淡笑著對她行禮:“久聞洛陽城內玄姬姑娘艷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是葉云。原來他早已趕到了洛陽!

“你究竟是誰?”她疑心更濃,看到對方的手里拿著劍,趙玉珠知道他是習武這人,不敢放松警惕。但他只是背著簾子站著,并不走過來。

“我叫葉云。”他坦然回答,隨后展展眉。“不過,你肯定沒聽過這個名字。”

趙玉珠確實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她冷冷道:“你在這里出現有何意圖?”

趙玉珠說話間已將短刀悄然藏于袖里。刀雖短,但絕不可小看這把短刀,因為在短短十幾天里,她的刀下已死過一人,傷過兩人。

葉云當然看見了她的動作,淡淡說破,“我對你并無惡意,若真有,你的手現在一定不能再握刀了。”

趙玉珠眼神一黯,袖中握刀的手果然松開。因為她發現,眼前的男子并不像是說大話,神情竟然十分認真。而且他能一直隱身在簾子后而不被柳千葉發覺,可見此人絕不簡單。

“你想如何?”她只得冷冷問。

葉云終于走過來,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我看姑娘剛剛是想自殺,對么?”

“是你看走眼了。”她的聲音冰冷,根本不愿多說什么。

葉云笑著搖頭,不反駁她,走到床邊,低頭看著唐潛。“你為何不殺了他呢?唐潛的為人你應該很清楚,你現在若不殺了他,等他醒過來,不但不會放過你,整個飄香樓都會被他夷為平地。”

“飄香樓?”女子不屑,“飄香樓與我何干?”她望著玉人樓里的裝飾,擺設,價值均是不菲。飄香樓里沒有哪一位姑娘比她享受更好的待遇,但她知道紅玉夫人之所有對她這么好,只不過是想讓自己為她賺更多的錢而已。

她討厭這個地方,就像她討厭那些愚昧的男人一樣。那些把她當作天仙般供養的蠢貨。

“那什么與玄姬姑娘想干?”葉云反問,表情卻似乎早已洞察一切,但不愿說破。他一直隱身在簾子外面,對于剛剛發生的一切看得比誰都真切。

他看到刀插進柳千葉胸膛時,女子的手突然無法再往里刺進一分。他看到柳千葉捂著自己的傷口,口里說著的卻是別人的痛苦時,她同樣為那個男子感到痛惜,落淚。

趙玉珠的身子果然顫動了一下,望著手里帶血的短刀,居然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女子不答,葉云也就不再追問,他只是苦澀地笑了笑,神情頗有無奈。

然后他又重新望向床上的唐潛,眼里開始有了異樣反常的光,這樣的光芒和趙玉珠將手里的短刀扎向唐潛咽喉那一剎那眼里所發出的光芒幾乎一樣。

十一年前,蘇州刺史葉江城被一夕滅門時的慘象歷歷在目,那時候,唐王府和太師府正斗得不可開交,各地方官吏甚至是一些朝廷權貴都不得不審時度勢,被迫選擇各自的立場,在派內拉成陣營,加入趙唐兩派的爭端之中。而葉江城的正妻秦氏與趙鐵鶴的一個房妾在娘家時正好是同鄉,憑著這八桿子也打不著的關系,秦氏便極力慫恿丈夫投靠趙太師門下。葉江城本來最痛恨官場的拉黨結派,他年紀輕輕能爬到刺史的位置,全憑著自己過人的才華與不畏死的膽量。然而一人之力猶如滄海之一粟,終究大勢所趨,面對即將翻云覆雨的大浩江山,加上為官幾年來獨行獨往不聽人言也得罪了不少同行,他終究經不住秦氏的若勸,放下架子,及時找到了趙太師這棵大樹,希望能借其庇佑躲過這場風云激變。

只可惜,趙鐵鶴這棵大樹不僅沒有為他遮風擋雨,反而以更快的速度給他帶來了滅門之禍。趙唐兩家各自培植刺客隊,專門刺殺投靠在敵派的官員,甚至有時還不惜花重金,牽扯江湖勢力介入。

唐潛買通念奴山寨,多次暗殺趙鐵鶴一黨的成員,其中一次的暗殺對象就是葉江城一家。

而葉云便是那次暗殺中的漏網之魚。所以說,他一家三十三口被殺,這筆血債,毫無疑問得算在唐潛身上!

他當時年幼,這些都是他多年之后才知道的事情,而在這之前,他卻差點因此和珞璃反目。

他現在想,倘若自己早想通這一點,他的母親就不會被殘忍地燒死在念奴山寨的祭壇之上。當然,老土司奈羅也不會“無故”猝死。

葉云低頭,心里是說不出的滋味,他無法否認奈羅之死與他母親有撇不清的關系。那一場動亂之后,他和珞璃失去了各自最親的人,師兄弟也因此成為死敵。

那時從昆侖山趕回,面對念奴山寨當時的局面,幾乎寨子里所有人都認為他和珞璃兩人之間的一場血戰已不可避免,但同樣哀痛過后的兩人卻冷靜得出奇,在各自料理完親人的喪事后,他們就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兩人奇跡般地又交好如初。

其實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所謂的什么都沒有發生,這之間已發生了很多。

血債只能以流血的方式償還,但約定好的決斗,珞璃居然失約,來的人是那個被困多年的帝都使者。

穆蘭梟將他帶到了念奴山寨的密室,珞璃已在那里等他多時。

珞璃只說了一句話:我只死一個父親,你家已死了三十四口,我現在準備以十分的全力對付唐潛,你準備出幾分?

就這樣,師兄弟兩人的手再一次握在了一起。嗅覺靈敏的穆蘭梟抓住了這次千載難逢的時機,適時插手,出面為兩人“調解”了紛爭。他兩年的出使任務也終得完成,第二天便起程返回了洛陽。

葉云沉默良久,只有他的眼里閃現火光,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痛恨這個人,比任何人都更想讓他死。不過,他現在想到了一個比死更有趣、更能贖清此人罪孽的方法。

“你知道么?這個人害死了我一家三十四口,只留下我一個。”摩挲著手里的劍柄,葉云薄薄的嘴唇卻呡成一條直線,可怕的表情閃過眉宇。

“什么!”趙玉珠驚駭,幾乎不敢相信,搖頭,恍然大悟。“原來你一直躲到柳千葉走后才出現,就是想來殺這個人。”

可怕的表情消失,葉云淡笑,認真地搖了搖頭。“我不會殺他,他的命如今可金貴得很呢。”他頓了頓,接著道:“柳千葉不殺他自然有他的原因,而且這原因他暫時絕不會告訴你。不過我想,他一定也不希望姑娘為了他而丟掉性命。”葉云看著唐潛胸膛上的傷口,他深知如今趙玉珠不殺唐潛,唐潛便會殺了她,這一點是柳千葉不曾料到的。

“你到底是來干嘛的?”趙玉珠已經沒有忍耐力,刀尖指向男子,逼問。

葉云淡淡道:“我只是想來救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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