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穆蘭梟看到女子的剎那，喚了一聲，熱淚突然出來。

室內紅燭照耀，正對著窗外出神的女子聽到那兩個字突然一怔，扭過頭看著門口的男子，似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阿梟，是阿梟回來了么？”緋衣女朗喜極，不自禁地轉動輪椅想靠近來看得更清楚一些。

“是，我回來了……”穆蘭梟大步奔過去，撲倒在女子的輪椅旁，“阿梟回來晚了，姐姐你受苦了！”

緋衣女子打量著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眼神充滿慈愛，喃喃著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任務完成了？”許久，緋衣女子漸漸平靜，這才問他的情況。

“嗯。”穆蘭梟應了一聲。他抬頭看著自己的姐姐，突然心痛。女子比兩年前憔悴了很多，也瘦了一些，臉色蒼白得如同白紙一般。

然而紅衣女朗卻還在對著他微笑，滿意地微笑。

穆蘭梟不忍去看。他沒想到這兩年姐姐竟衰弱得如此之快，即使知道對方一直深受肺毒之苦，但這樣的結果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心中冰涼，但還來不及悲痛，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低頭朝女子的腿部看去。

他這才發現他姐姐原來是坐在一架輪椅上！

“怎么回事？姐姐你的腿……”穆蘭梟突然像是發了瘋一般，胡亂地摸索著，“怎么回事！”

“可能是肺毒又嚴重了吧……”緋衣女子看著弟弟，只是笑笑，“姐姐的時日恐怕不多了?！?

“不可能！”穆蘭梟咆哮，死死地盯著對方，“姐姐你兩年前還好好的，還送我出了城門。”

“那已是兩年前了。”緋衣女子仍然微笑著，似乎已將生死看淡，“姐姐恐怕無法再幫你了，不能看到你登上金遲王座時的樣子?！?

穆蘭梟根本聽不進去，他突然站起來，眼神惡毒，“一定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

他想到了一個人。

他的手突然握緊，惡狠狠道：“唐小蕓！一定是她，她一直負責姐姐的用藥和病情?！?

穆蘭筱見弟弟誤會，忙解釋道：“不是的，二小姐人很好，你不要錯怪了她！”

穆蘭梟道：“姐姐你別忘了，她是唐潛的女兒，唐潛那個狗賊對我們懷的什么心姐姐你應該最清楚。”

穆蘭筱當然知道唐潛安的什么心。自她們姐弟進入王府的第一天起，唐潛就一直在想著如何利用她們姐弟，她也為唐潛獻計除去眾多趙鐵鶴的歸附勢力，使得即使在成帝崩逝后，唐王府還可以在趙氏父女的層層打擊下得以茍安至今。

但現在唐潛眼看就要成就大業，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對她們姐弟下手……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樣的道理她又如何不知道？

但唐小蕓是無辜的，十數年來二小姐的人品如何她更是不可能不清楚。只是看著弟弟高漲的情緒，穆蘭筱竟不知該如何勸說。

穆蘭梟卻接道：“姐姐你現在怎么變得這么仁慈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紅衣女朗道：“你是不是想說我以前心狠手辣、手段惡毒？”

穆蘭梟突然沉默不說話了，他知道他沒有資格去評價姐姐。只不過他此時想起了回帝都的路上，他在迎南客棧的老板娘那里聽到的真相。十年前的真相。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事情的真相，他希望不是，或者說就算是，他相信他姐姐也完全是為了他，為了保護他這個被他們母親拋棄了的孩子。

穆蘭梟閉眼嘆了口氣，內心突然五味陳雜。他的姐姐已為他犧牲太多，他那樣說也絕沒有責怪她的意思，但她顯然已這樣認為。

穆蘭筱正色道：“我并沒有變，該狠心的時候我照樣狠心，但我們不能因為痛恨某些人而去仇恨那些對我們的好的人，甚至去仇恨所有人。”她一改剛才的柔弱情緒，一字一字訓斥她的弟弟。她雖然是一介女流，但見識與歷練讓她改變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她雖然在血腥與仇恨中長大，卻沒有被那些湮滅?！疤菩∈|是個不錯的女孩，這么多年來相信你也很清楚，她絕不會對我下手！”

穆蘭梟繼續沉默，沒有反駁對方。他不知道他姐姐說的這些對不對，也從沒有人教過他這些。

“我知道你一直痛恨母妃，但即使這樣你也不要以為這世上的人都對你不好，都是你的仇人?！本p衣女子的語氣平和了下來，眼里充滿了母親般的仁愛，也有痛苦。這么多年來她只顧著帶著弟弟如何逃避那些殺手的追殺，如何去騙取那些男人的同情，甚至感情，卻從沒有教過弟弟做人的道理，看待事件的原則，這是她的失職。

誰知穆蘭梟卻幾乎咬牙切齒地道：“不要和我提那個女人！”他的雙手漸漸握成了拳頭，臉部已經在不受控制的抽搐。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和那個漁村婦人有該死的血緣關系，為什么他的生命是那個人給的！讓他現在連恨都不能恨得徹底。

穆蘭筱道：“你不該恨母妃，你不該恨她，而應該感激她?！?

“哈，感激她？”穆蘭梟冷笑，他從來沒有聽過如此好笑的笑話，接道：“我倒想知道我應該感激那個女人什么？她喂過我一天奶沒有？教過我一個字沒有？她管過我死活去過長清宮看過我沒有？我真不知道另外的十位皇子中還有哪一位活得有我這樣窩囊？！”穆蘭梟已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說到最后幾乎是對著輪椅上的女子低吼起來。

頓了頓，他忽然又笑了，道：“她和父王兩人只顧著享樂，好不快活……”

穆蘭筱道：“可另外十位皇子現在都死了，你卻還活著。”

“對，我現在還活著。”穆蘭梟點頭，他無法否認這個事實，“但我應該感激的是你而不是那個女人！”

穆蘭筱道：“你錯了，如果不是母妃，我們都已死在那次國難之中。”

穆蘭梟卻只冷笑道：“哈，撒謊，那個女人如何會管我的死活！”

“母妃當然會，因為她是我們的母親?！本p衣女子眼神肯定，理由卻如此簡單?！皟A國之亂的時候，如果不是母妃求公孫羽將我們送出皇城，那次被絞死在城門上的就會多兩具我們的尸體。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你現在連埋怨母妃的機會都沒有了！”

女子的話語一字字沖擊著他的耳膜，沖擊他腦海里的意識。他沉默，手心卻已沁出冷汗。

他不相信那個女人會救他，會管他的死活。她一直都不曾管過，這一次也不會！

緋衣女朗卻已從懷中取出一物，柔聲道：“知道這塊令牌嗎？當年我們就是靠著這個才沖過重重關卡才逃離了金遲故國?！?

穆蘭梟轉過頭，看著對方手中的那塊小小的紫金令牌，皺眉。

他當時還小，但已經開始懂事，出逃的路上，雖然他不知道這塊牌子是干什么的，但他清楚的記得每次只要姐姐拿出這塊牌子，那些守衛關卡的士兵就會老老實實地放他們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