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又一重，水墨略有些不耐。

“二小姐，我家公子有請。”

簾外的聲音，低啞中，帶了一絲尖細，不是正常男子的聲音。

隔著簾子，水墨看到外面站著的青衣之人，面相白皙無須，眉眼頗有女子的溫婉之情，是個小太監。

水墨自然也就知曉是軒轅玨在宣她，不愧是天子身邊的人，雖是一個小太監，容貌氣質也是極為出彩的，陰柔，卻不纖弱。

水墨剛要起身，頓覺心口陣痛，她嘆口氣，有些無力的說道：

“勞煩，來扶扶我罷。”

小太監掀開簾子進來，他看模樣有二十上下，自小跟著軒轅玨，身高高過水墨快一個頭了，與軒轅玨身高相當。他低頭扶著水墨，眉眼低垂，不多話。

他們一起下船后，又上了另一艘略大的畫舫，簾子掀開后，迎面大紅色的衣服，頓時就晃了她滿眼。

“陛下。”水墨恭恭敬敬的行禮，不出半分差錯。

“既是你的，帶朕轉轉聽雨樓吧。”他把玩著扇骨，倒是不曾抬頭看她。

“是！”

水墨帶著軒轅玨和端秦還有那個小太監，混入游客之中，上了岸。倒是沒有看到千晝，千晝是否躲在暗處，水墨就不得而知了，只不過傳聞千晝是寸步不離天子身邊的。

聽雨樓的大門口迎來送往非常熱鬧，卻有專人等候井然有序。

君逸是聽雨樓的掌柜，也是江南的大掌柜，常年在聽雨樓居住，他不喜雜亂無章，且能進聽雨樓的人，多少都是有身份的人，一言一行不會蠻橫無禮。

因是水墨來了，本要走上來的女侍退了下來，君逸親自出來迎接，一見面嘴上就跟抹了蜂蜜似的：“貴客盈門，蓬蓽生輝。在下君逸，聽雨樓掌柜，二小姐麾下小卒一枚，貴客里面請。”

君逸雖是大掌柜，卻素袍素面，并不奢華。他鬢角些微短須，似是多情，卻又寡情，仿佛寡情，卻是鐘情。

這幅樣子，最得江南女子歡喜。

今日也真是難為他了，白日在國公府幫忙，晚上又回來接客。

水墨介紹：“這是宣玉公子。”

君逸躬身一禮：“宣公子儀表堂堂，貴不可言，難怪今日聽雨樓上空似有紫氣東來。宣公子今日是想文玩，還是武玩？”

“哦？”宣玉難得開口，眉眼處略略掃了一眼君逸。

君逸笑容滿面：“來聽雨樓之人，若是尚武，可左邊進，若是尚文，可右邊進。”

端秦回道：“我家公子今日勞頓，就去看看右邊吧。”

水墨了然：“君掌柜，我帶宣公子四下看看，你先去忙吧。”

“是，小姐！”

水墨前面帶路，邊走邊介紹，君逸雖走了，但早已一路吩咐好。一路清幽，絲竹聲不絕于耳，或歌或舞的聲音從各個亭臺樓閣中傳出。

聽雨樓所有走廊皆燃著香燈，一路而去，夜風迷醉，或美艷或溫婉的侍女一路迎來，旁邊的公子或撫扇或吟詩。

這樣的地方，男人只要一進來，就不愿意離去了。

溫柔鄉，英雄冢。

水墨因帶著面紗的緣故，一路倒還清凈，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沖上來要她陪酒。

軒轅玨今日見過那面紗下的模樣，也見過那層層疊疊衣物下的倩影，深知她長了怎樣一張禍國殃民的臉蛋。

“公子，這是錦園，多為文人雅士相聚之地。這是靜夜思樓，是慕容家小公子奪得頭詩而提，若是后面有人超過他，也可以代他重新提寫樓名。”

水墨一路介紹過去，迎頭就是靜夜思樓。那小樓在繁花簇擁下，一座紅樓在燈火閃爍中，暖如朝陽，華如紅煉。

“二小姐，老奴多嘴，聽聞這聽雨樓傳奇之事頗多，一閣紅濕處，讓人流連忘返，不知真假？”端秦笑盈盈的看著小小女子。

水墨頓了一下。

看來多半是熙王在故意逗弄自家弟弟，介紹了這紅濕處。這紅濕處旁人是不知道的，只有極少的貴客知道，想要去這紅濕處，就只能是熟人帶路，且得等樓內的主人同意，方可帶人去。

水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端先生謬贊。這紅濕處出自——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確實是別有一番趣味，既然諸位有興致，這邊請……”

宣玉依舊冷眉冷眼。

水墨并不在意，邊走邊介紹：“聽雨樓中，錦園占了三百三十三座，這紅濕處便是這其中，最為隱秘的一座，知曉之人甚少。”

水墨領著三人，從回廊中間的石梯上下去，乘了一艘畫舫，在聽雨樓內各個閣樓中的河流內向前劃去。

聽雨樓中的畫舫與外面畫舫相比，更是精致絕倫。畫舫里面布置了軟椅，桌上備有小菜和酒水，坐穩后船娘悠悠劃著畫舫，穿梭在兩岸各色樓閣中。

河面并不寬，河中燈火闌珊，兩岸同樣布置了香燈，來往畫舫速度很慢，不少畫舫中正吟詩作對，好不雅致。

宣玉坐在主位，軟椅兩側還有扶手，他斜斜靠著，此刻他不是一個帝王，而是一個公子，一個進了這聽雨樓的公子。

“江南有兩種酒，可冠絕古今，堪比卓文君之酒，一為秦淮醉，一為少年狂，因這秦淮河的緣故，秦淮醉知曉之人甚多，但比起秦淮醉，這少年狂更為醉人，更為讓人意氣風發。”

水墨說罷，輕輕揭開桌上酒壺的酒封。

一股沁人的香味襲來，兩岸香燈頓時黯然失色。

宣玉微微一震，他剛剛在軒轅恒那見識了秦淮醉，人間絕品，但是這少年狂，似乎更勝一籌。

水墨為他斟滿面前杯盞。

“好酒配好盞，一般杯盞，不足以配此酒，只有這上好青瓷玉，沁潤清透，微微可壓一壓這酒的烈性。公子請。”

小童正欲為他試酒，宣玉擺擺手，親自端起青綠中透紅的青瓷玉杯盞，淺嘗一口，而后一飲而盡。

果然是人間絕品。

“你有本領，能把一個明君變成昏君。”

水墨低眉順眼：“宣公子過獎了。”

一刻鐘后，人際絕滅，只有水聲漿聲。小船停在一座紅樓面前。

同樣是紅樓，這一座顯得低調奢華許多，門口牌匾三個大字

紅濕處！

“端先生，冒昧問一句，可是熙王爺推薦的紅濕處。”水墨眉眼處，多了一絲絲曖昧之意。

宣玉頓時察覺，被軒轅熙這個哥哥糊弄了，難怪軒轅熙和軒轅恒異口同聲拒絕了陪他前來，卻又力薦他前來看看。

端秦立刻意識到上當了：“二小姐，這紅濕處，可有何不同？”

“也沒什么不同，卻又有很大不同，端先生既然來了，就一看究竟吧。”水墨說完，眼神柔柔的看了一眼宣玉旁邊的小童。

端秦立馬緊張起來。

紅濕處雖更為典雅奢華，可初入門庭，卻沒什么不同。但是隨著一路迎上來的，是各色流水青衣而俊美異常的男子，端秦一時就反應過來了。

這是一個男風之所。

“公子！”端秦正想及時止損，奈何宣玉似乎不為所動。

“聽雨樓的每一樓，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天下之大，總有些人，不好女風，好男風。如此隱晦之事，大概，也只有因為這樓，才為人知曉吧。這也是紅濕處存在的必要。再者，這樓中，有一妙人。”水墨說罷，難得眉眼帶笑，目光柔柔的看著宣玉。

這倒是稀奇了，除了今日她藥效在高點時外，她的眼神，可從沒如此溫柔若水過。

到都到了，她又這般引著他，不見一見這個妙人，似乎說不過去了。

“好！”宣玉聲音雖冷，但語氣是溫柔的。

端秦心內，閃過一絲異樣。他在天子身邊這么久，天子每一個音是什么意思他都能聽出來。

幾人上了樓，在一個俊美的男侍引導下，進了一間極其寬敞的房中。

珠簾這邊，軒轅玨坐定，水墨等人正跪坐在下首等候。

不多時，一個慵懶的身影在兩個男侍攙扶下，出現在了珠簾后。

他并未見禮，只是自顧自斜躺在寬大舒適的貴妃榻上，在旁邊男侍照顧下，緩緩飲了一口茶，侍從忙捏著白繡帕，為他拭去唇角殘留茶露。

宣玉眉尖，閃過一絲不適。

待侍從退開，宣玉才看清，他竟是一個著了僧袍的和尚。

這……當真是把這世間最該有規矩的人和事，都湊到了一起，變成了這最沒規矩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公子，他叫如是，法號無欲。”

水墨含笑，瞧著宣玉的眼神更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