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洛水河邊多麗人。

對賬日過去后，這一年也算是塵埃落定，新的一年要開始了。

九歌和君逸帶著所有掌柜在聽雨樓小住，紅寂忙著篩選下一任大掌柜的人選，白芷在半夏協助下在籌措銀子。

水墨倒是安心的偷閑。

回來到現在，水墨一直忙碌，今天是冷冰清及笄禮，灼灼和冰清是換帕之交，水墨自然是重視的。

更何況，還是鎮國公親自給她下的帖子，不是國公夫人蕭蘿茵，也不是冷冰清。

整個江南，能讓冷嘯下帖子的人，沒有幾個。

女人，那就更沒有了！

金陵有兩個日子很特別，一個是三月三，一個是六月六。

三月三是女兒節，這一天，所有家中女眷都是可以出門踏春的，姑娘公子們劃船游玩，要至深夜才歸家，所以女子們每年最期待的，也是這個日子。

不僅如此，在三月三中，江南四大家族的人都會出現，很多民間女子小伙，能有機會一睹江南權貴家的公子小姐。更有甚者，若是能被哪位公子看上，娶了為妾，那就是祖墳冒青煙，全家都能走上高路了。

每年這一天，秦淮河邊擠滿了人，都是為了看四大家族的游船。

江南的四大家族，分別是慕容家，冷家，容家和水家。

天下首富的水家，是商人出身，從商百余年，涉及的行業非常廣泛，包括生活所需的柴米油鹽，茶樓酒樓客棧當鋪銀莊等等，無論在哪個位置，都是舉足輕重的，水家掌印，是水墨。

掌管整個江南政務的鎮國公府冷家，是江南的權利中心，當年長公主下嫁冷家，冷家當家人榮封鎮國公，傳承到現在已經有三代了，現承襲的是冷嘯。冷家掌管了整個江南的行政，有生殺之權，如果再拿到兵權，完全可以劃江南而治，自稱為王。

容家之所以能進四大家族之列，并非財也并非權，而是容家先祖曾意外救過當年為太子的皇帝，皇帝繼位后把江南大片富饒的土地都賜予了他，容家先祖很是滿足，感恩戴德，但是隨著后輩不肖子孫為了錢財大肆出售土地，導致容家一度衰敗，直到容昭瑜的出現，才如天神降世一般拯救了容家，所以容家在江南的當家人雖然是容昭昊，做主的是已經八十有余的容老太太，也就是容昭毓的生母，但是真正做決定的還是遠在洛陽，現在已經官拜尚書令的容昭瑜。

尚書令，內閣重臣，可定奪天下大事。

這四大家族中，最有威望的不是冷家，不是容家，也不是水家，而是慕容家族。

容昭瑜之所以如此順利能夠當上尚書令，有一半的原因，也是慕容家的緣故。

慕容家族是江南的靈魂，它創辦了慕儀書院，成為天下學子最想去，也是民間最高的學府，有一句話是形容慕儀書院的——翰林出內閣，慕儀出翰林。想要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好的途徑，就是通過慕儀書院這個跳板，進入翰林，最后進入內閣。當今幾大有權有勢的人物，多半都曾在慕儀書院學習過，歷屆殿試前三名幾乎都是出自慕儀的學生，只要是文人，都消尖了腦袋想進去。

慕天地之儀風，秉南北之傳承。

而慕容家族之所以如此有威望，不僅僅有網羅天下才俊的慕儀書院，還出了一位貴妃，也就是軒轅熙的生母，而且軒轅熙手握十萬大軍，掌握著整個江南的兵馬，和冷嘯一個管兵，一個管人，各占據了江南的半壁江山。

慕容家現在掌事的是慕容老太太，和容家老太太年齡相仿，已近九十之壽。

這四大家族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勢，會進行結盟，結盟最好的方式，無非就是聯姻。

而且由于他們文化悠久，一般都看不起其他家族的人，內部聯姻就成了常事，所以四大家族的嫡出小姐，命運都很難自己掌控。

比如容昭瑜娶了慕容家的女兒，從此平步青云，自然因為容昭瑜后來的見利忘義，讓慕容家很是不快，以至于如今兩家鮮少來往。

水清淺的父親，容昭毓的長子水修儒娶了冷家的大小姐冷丹青。

水老太爺娶了容家的長女容昭毓等等。

此刻容家打著水清淺的主意，無非也是為了水家這富可敵國的財富。

看似繁榮的背后，都是骯臟的陰謀。

這樣的局面，水墨不想再進行下去，她不想讓水家三個女兒淪落為聯姻的工具，她不想大姐和小妹變成別人的籌碼。

每年三月三，四大家族和江南權貴，都會出現在秦淮河泛舟游船，對于尋常百姓這焉能不是一個好機會。

水墨一早就起來了，閑閑的躺在梅閣的貴妃塌上吃熬得稀爛的小米粥，昨晚三個人都是在水清淺的梅閣歇息的，三姐妹太久沒見，嘰嘰喳喳聊到深夜。

紫冷端上來清茶，溫柔的和水墨說道：“小姐，時辰還尚早，國公府的及笄禮是中午，下午是國公府飲宴，晚上才是游船，小姐再歇會吧。”

紫冷有些擔憂水墨，昨夜水墨讓她們早早歇下了，自己倒是睡得忒晚，又起得這般早。

水墨吃完又喝了清茶，聲音帶了些擔憂：“我無妨，白寇醒了沒有？”

紫冷點頭：“已經在外面等候了。”

“快讓她進來吧?！?

“好?！?

不多時，白寇提起裙擺，長長舒了一口氣，一步一步穩穩走了過來。

遠遠的，就看見水墨從貴妃榻上起身，那盛世容顏，驚艷了整個院子。

還有幾步遠，白寇突然咚一聲跪了下來，眼淚無消無息就落了下來。

紫冷忙上前扶她：“你這是做什么？大清晨的，傷著膝蓋沒有？”

“紫冷姐姐，你別扶我，這個頭我是一定要磕的?！卑卓芡崎_紫冷的手，紫冷嘆息一聲后退了一步。

白蔻深深磕了一個頭：

“感謝小姐賞識我和姐姐，給了我們一個家?！?

白寇自顧自邊說邊磕頭，眼中卻淚流不止，又是一個頭：

“謝謝小姐及時阻止我，讓我臥薪嘗膽，今日才能手刃仇人，為姐姐報仇。”

第三個頭：

“愿小姐年年歲歲身康體健，事事如意?！?

水墨上前兩步，親自扶她起身：“術兒是你姐姐，也是我的親人，我發誓，以后再不會讓你們受辱，我身邊的人，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以后你就幫我守好綠蕪居，不要讓她回來的時候，找不到路！”

“好，小姐。”

“好了，回去再歇會吧?！?

“是?！卑卓芫従復讼?。

水墨站在廊下，那里空蕩蕩的，她看著白蔻的身影漸行漸遠，白術的臉在面前慢慢清晰。

那是她最喜歡的丫頭，她把她當做繼承人一般來培養，她打算若是以后活不了幾歲，就讓她來打理水家。

她走的時候，才十七歲。是水墨親自送的她，她不準任何人碰她，穿衣服，入棺，都是水墨自己動手。

白術，是插在水墨心里的一顆釘子，誰都不敢觸碰。

后來，除了紫術，水墨不準任何侍女的名字帶術字。術這一脈，從此絕了。

“唉，這世上的壞人，怎么就這么多呢？”紅寂慢悠悠從柱子后面轉了出來。

雖是精心掩飾，紫冷還是注意到她眼角發紅，定然剛才在柱子后面沒忍住難受了，又不忍出來讓白寇和小姐看見更難過。

“你怎么這大清早的跑來叨擾小姐？”紫冷假裝責怪道。

水墨定定神，從白術的事情中緩過神，問紅寂：“有了新變故？”

紅寂點頭回道：“老夫人就是老夫人，著實讓我敬佩，我原本以為沒有一年半載，她肯定不會知道，不過才短短幾個時辰，她似乎已經找到蛛絲馬跡了。”

水墨進了房間復坐下：“什么蛛絲馬跡？”

紅寂看紫冷略詫異的神情，大概說了下過程：“小姐讓我去老夫人的銀庫中搬銀子，你是沒見過那個銀庫，我這輩子跟著小姐走南闖北，也算見過不少大場面，但是這么多錢，真的是少見。銀庫長寬各十丈有余，剛進去還不覺得什么，但是四周燈火一亮，哇塞。”

紅寂轉身坐下，目露財色。

“白花花一片看不到頭啊，一千兩一箱的銀子，我們搬了四千箱。老夫人像是知道小姐要這批銀子一般，整整齊齊四百萬兩，一分錢都沒有多，一分錢都沒有少?！?

“什么？”水墨打斷她。

“我……我說整整齊齊四百萬兩啊?！?

“前面一句?！?

“前面一句？老夫人像是知道小姐要這批銀子一般，難道……”

水墨支著頭，略略思考了幾秒鐘，唇邊慢慢笑出聲來：“真不愧是祖母啊?！?

不愧是祖母，料事如神，果真是提前就布局讓她鉆。

“小姐的意思是，老夫人知道你要打這批銀子的主意？”紫冷回問道。

“她是知道我早就回來的事情，也知道我所有計劃，我才會如此順利的解決了這些掌柜。”

“那這批銀子是？”紅寂楞到。

“若是沒有這批銀子做為實證，他們怎么會這么輕易被扳倒。祖母承認了這批銀子，明面上是幫他們抵了過錯，實際上是坐實了他們賬目上的問題，把罪名公之于眾了。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下手。而這批銀子要是沒有真的拿出來，那就有我和祖母聯合誣陷他們的嫌疑，現在祖母把自己從這個污濁里折了出去，把我推了進來?！彼H為欣賞的看著蓮華院的方向。

“難怪容嬤嬤讓搬銀子的人滿府招搖，原來是為了此，可是如此，能對小姐有什么影響呢？小姐除掉了人，又拿到了錢。”紅寂還是不大明白。

“對呀，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花了四百萬兩銀子，九條人命，老夫人得到了什么？”紫冷費解道。

“她借我之手處理了自己的麻煩，我從此以后人心大失，水家掌柜會戰戰兢兢，沒有人會信任一個心狠手辣的掌印。而她，可以借此機會培植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容家掌控的力量，真正把水家掌握在自己手中。四百萬兩買一個水家，這筆買賣，可謂是一本萬利。”

水墨擰眉，繼續說道：“當然，這筆錢，她也不想給我，因為她還想要我的命?！?

紫冷一驚：“小姐？”

“紫冷，那九個人的尸首怎么處理了？”紅寂冷不防問了一句。

“按照之前約定好的，運送回故土，好生安葬了?！?

紅寂冷笑：“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水墨低眉瞧著書，也淡淡跟了一句：“好一個，借刀殺人！”

窗外，天尚未晴。